第四十章:緣起緣滅

第四十章:緣起緣滅

大好河山,盡在腳下。

陸離站在靈舟中,盡覽無限風光。

平日此種場景,他定然心神沉醉,悠然自得。不過,今時不同,他心裏有些憂愁,腦海里浮現的,滿是佝僂老者的模樣。

離開宗門地界后,陸離已經換回青藍道袍,挺拔的身姿,立在舟中,盡顯偉岸。離開泥豬崗以來,他長高不少,越發強壯,有男子陽剛之氣。

靈舟急速而行,日已西沉,向下望去,有依稀的燈火,忽明忽暗,是一個小村莊,村莊不遠處,是一個熟悉的小土崗。

“到啦。”陸離深吸一口氣,指引着顧雨竹將靈舟駛向村子。

靈舟落下,村民露出吃驚的神情,紛紛圍攏過來,想要一看這個會飛的怪異之物。有孩童左右打量這個飛舟,大眼睛忽閃忽閃,凈是好奇。或許,他們第一次見到比劉管事的大黑驢還拉風的通行工具。

村民越聚越多,初始時注意力都在靈舟上,他們將靈舟上繁複的符紋看了又看,嘴裏嘖嘖稱奇。

陸離站在一邊,看着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心情複雜。村民們看夠了靈舟,這才轉頭看向陸離三人。

朱老實的目光在陸離身上打量,好一會才恍然,驚叫一聲,“這不是二狗嗎?是二狗,大夥來看,二狗回來啦!”

人群吵嚷起來,村民們熱情地圍着陸離,寒暄一番,問長問短,興奮不已。

陸離向眾人簡單問好,領着顧雨竹和喬菁就往村中住處急速行去。

來到那間破舊小屋前,陸離眼睛通紅,眼裏涌動着水汽,小屋還是從前一般,舊得難以形容。

陸離懷揣複雜心情,幾步走上去,緩緩推開小屋的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陸離一步踏了進去,或許是他長高一些的緣故,進入時,他感覺屋子矮了不少,頭險些撞到橫樑。

他一進屋,就聽到咳咳之聲,很是熟悉的聲音,屋裏火塘中,火光黯淡,但有溫熱之氣傳來。

屋子簡陋的床上,躺着一個乾瘦憔悴的老人,是咳嗽之聲的來源。

“爺爺,我回來啦!”陸離聲音顫抖。

他的眼睛濕潤了,急速跑跪到床前,抓着李老頭的手,不停地叫着他。

李老頭聞聲,睜開迷濛的眼睛,發出微弱的聲音,“二狗回來了啊,回來就好,讓我看看吃苦了沒?”李老頭說著,抬起顫抖的手,在陸離臉上摩挲。

村長朱老實等人也陸續走進小屋,屋裏擠滿了人,大家關切地看着李老頭。

朱老實靠近床,朝李老頭說道:“老哥啊,二狗出息啦,回來看你,你要振作一點,享福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陸離握着李老頭的手,靈眼開啟,只見老頭身上的靈能波動十分微弱,生命之火隨時都會熄滅。

陸離心裏焦急,看向顧喬兩位師姐,“師姐,可有法子救治我爺爺。”

顧雨竹屈身,略微給李老頭號了一下脈,隨即神情凝重,取出一顆丹藥為之服下。

丹藥服下,老頭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眼睛裏也有了神采,拉着陸離聊起天來。

眾人見老頭精神氣色恢復不少,也逐漸散去,屋裏只留陸離幾人。

待老頭聊累睡下,陸離才走出屋子,在月色中,與顧雨竹、喬菁一同走着,閑聊起來。

“師姐你看老頭的病有得治嗎?”陸離神情黯然問道。

“師弟,恕我直言,老人家的生機已經耗盡,我為他服下的丹藥,

只是吊著他一口氣,這藥效過後,怕是回天無力,你要有心理準備。”顧雨竹臉露愧疚之色。

陸離聞言,腳步一頓,心中生出一股悲涼。對這樣的結果,他雖有心理準備,然而確認后,他仍有些恍惚之感。

沉默。

夜晚的風吹拂,月色下的泥豬崗,安靜而美好,小河淌水的聲音,歡快動聽。

顧雨竹和喬菁在靈舟中安歇,陸離返回小屋,守在李老頭身邊。

下半夜,李老頭輕咳幾聲,醒了過來,陸離倒上一碗水,小心餵給他。

李老頭緩了緩,眼裏露出追憶,嘆氣道:“二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啦,我這一輩子,沒什麼大的成就,死前唯一遺憾的是沒能看你成家,我下到地下,不好向你父母和奶奶交代。”

陸離聞言,揪心不已,輕拍老頭的手,安撫着他,直到老頭再次睡去。

翌日。

陸離一夜沒睡,天微亮時,他便出了門,找到顧雨竹和喬菁,看着二人慾言又止,似乎有事難以開口。

顧雨竹和喬菁看出他的反常,“有啥事不要遮遮掩掩的,乾脆點說。”喬菁道。

陸離略微沉吟,將老頭的小小心愿告訴了二人。

“老人家真是不容易,到大限之時,還擔心孫子的人生大事!”顧雨竹感嘆一聲。

可就在顧雨竹感嘆完,她和喬菁齊齊覺出不對勁,以一種驚異的目光看着陸離。

“小師弟,你跟我們說這個是……是什麼意思?”顧雨竹臉露驚容,盯着陸離。

陸離尷尬一笑,“老人家的最後心愿,還望師姐幫我實現,了卻他的遺憾。”

喬菁急切,脫口而出,“你這是要讓我們給你找個媳婦?這可不是兒戲,那裏能找到!”

“不用麻煩,兩位師姐不是還沒嫁人嗎?”陸離呵呵笑着,本來憨厚的神情,此刻在顧喬二人看來,竟似乎扭曲成令人厭惡的猥瑣之態。

喬菁聞言,怒不可遏,銀月環祭出,握在手裏,“你,你還真是一個登徒子,好色之徒,我們好心送你,你竟然打起我們的主意來!”說完就要動手。

陸離急忙退縮幾步,擺着手,解釋道:“師姐別,我只是想請你們配合我演一齣戲,了卻老頭的心愿,不是真的要你們嫁!”

顧雨竹臉露紅暈,嘴唇微抿,“你說,要怎麼配合?”

喬菁與陸離聞言,齊齊一怔。

“雨竹,你莫聽這壞痞子的胡話,這可不能隨便開玩笑的。”喬菁勸阻道。

顧雨竹俏臉上的紅暈,越發好看,“我有分寸,我相信師弟也有分寸。”

陸離眼露感激,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計劃在老頭最後的時間裏,找人假成親,讓他了無遺憾,這也是逼不得已。

顧雨竹答應下來,陸離找到村長朱老實,取出一錠金元寶,請他幫忙張羅成親的一切事宜。

本着擇日不如撞日的想法,陸離打算當天就舉行儀式。這些定下來后,消息發出去,村裡沸騰起來。

數百村民忙前忙后,一起幫助陸離張羅成親的事。在朱老實安排下,村民們井然有序地準備着,有人殺牛宰羊,有人敲鑼打鼓,有人則讓出閑置屋子,佈置新房……

中午時分,一切妥當。

李老頭換上了一身新衣服,被人攙扶,在屋裏正堂椅子上坐着,面色紅潤,喜氣洋溢,陸離與顧雨竹身着紅色禮服,款步走來……

拜堂的儀程走完,陸離如釋重負。按習俗,他給村民們敬完酒,便被眾人簇擁着推入洞房。

洞房門關上的一刻,等在房中的顧雨竹嬌軀一顫,雙手不自覺握緊。

她的蓋頭還未啟,在靜待陸離掀起。

陸離喝了些酒,頭有些昏沉,進入洞房的一刻,紅燭的柔和光芒,讓他有些恍惚,看到床沿坐着的顧雨竹,難免有些詫異,他詫異顧雨竹還未將蓋頭取下。

在陸離想來,既然是假裝成親,在這洞房裏,沒有外人,也就沒必要再走流程,目的已經達到,老頭子那裏有了交代,一切都按設想順利進行。

陸離走到顧雨竹面前,手足無措,輕咳一聲,“師姐,事情完結,真不知道如何謝你。”

顧雨竹沉默,紅色蓋頭微動了一下。

見顧雨竹沒有反應,陸離踱着步,不知道如何行事。

又是一陣沉默后,蓋頭下終於發出聲音,“事情還沒完結,你呆愣着幹嘛,給我揭下蓋頭啊。”

陸離停止踱步,有些意外,“什麼?師姐你……”

“揭蓋頭。”顧雨竹聲音輕細,重複一遍。

陸離怔了怔,顯然是左右為難,又是一陣沉默后,他走上前,與顧雨竹並排坐在床沿,顯的有些局促起來。

顧雨竹靜默,一聲不發,手緊緊拉着衣角,不時揉搓一下。

紅色喜桿已備好,就在床側,陸離面露複雜之色,稍一回身拿起喜桿,猶豫着挑向紅色蓋頭。

喜桿一挑,蓋頭緩緩揭起一角。

蓋頭下,一張精緻絕美的臉顯露出些許,螓首蛾眉,膚如凝脂,紅唇微動,攝人心魄。

陸離瞳孔猛然一縮,眼睛發直,手裏的動作當即停止。

畫面靜止住,顧雨竹低眉順眼,竟顯出些嬌羞的神情,陸離呆看好一會,看得顧雨竹俏臉微紅。

“你看得人家難為情……”

在顧雨竹輕聲提醒下,陸離才回過神,慌亂一挑,將蓋頭全部揭開。

蓋頭揭開來,兩人更加不自在起來,屋裏顯出一種微妙的氛圍。

陸離側身,不敢去看顧雨竹,只是盯着地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紅燭閃動幾下,有飛蛾扑打翅膀,在燭焰邊閃動,除了飛蛾的撲翅之聲,屋裏落針可聞。

陸離從未有當下這種感受,與顧雨竹無言同坐,陸離心緒難控,就算暗自運轉冰心決,也難以祛除那一絲躁動感。

又是一陣沉默,飛蛾撲火而亡,屋裏靜得出奇,兩人都能聽到彼此的鼻息之聲。

干坐的尷尬,終是被顧雨竹先打破,“還……還沒喝合巹酒!”顧雨竹聲音柔和,話語出口,她臉色更加紅潤起來。

桌上備好酒器,陸離聽聞顧雨竹的提醒,像是找到了台階下一樣,身體彈起,就往桌前走去,順手倒了兩杯酒。

或許是太過緊張,倒酒時,他的手不自覺顫抖,酒水微撒出一些到桌上。

把酒倒好,他才感覺不對勁,“這可是合巹酒,與師姐同喝了這酒,以後怎麼面對她?”陸離想着,腳步停下,又將兩杯酒放回桌上。

合巹酒,又叫合歡酒或交杯酒,男女喝下,代表合二為一,合為一體,同心相伴,陸離知道這裏面的意味,整個人清醒不少。

“不,師姐,這酒……不能喝,再這樣下去,就有些越矩啦。”

隨着陸離的話出口,顧雨竹滿懷期待的心沉了下去,“若說越矩,我的心早就越矩,多希望這一切是真的。”顧雨竹的淚水,已經流下臉頰。

看着顧雨竹的舉動,陸離內心一震,顯得驚訝無比,“師姐,你這是……”

燭火散發溫暖的光,洞房裏,顧雨竹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坦誠向陸離訴說心事,而陸離沒想到,顧雨竹有如此熱烈大膽的一面……

紅燭燃盡,天光重啟。

晨光中,桌上酒器靜默,兩隻酒杯中,再無半點酒水。

剛過去的這一夜,在多年後,還時常被陸離懷念。

有時候,失去與得到,彷彿都是宿命,潛伏於命運的拐點,靜候目標出現,施以乾淨利索地一擊,叫人毫無防備,從此淪陷。

“要我叫你師姐,還是叫雨竹,又或者其他……”

陸離立在顧雨竹身後,環抱着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肩頭,在其耳邊輕聲說話,盡顯柔情。

“在宗門叫師姐,私下叫雨竹,可好?”顧雨竹說著,側臉緊貼陸離的頭,臉上佈滿紅暈。

陸離也把頭緊貼顧雨竹,在其耳邊輕聲呢喃,“不好,今後只叫娘子。”

“油嘴滑舌,平時就叫我雨竹師姐。”

“也好,那你是叫我師弟,還是叫相公,又或者其他……”陸離問道。

“你不是說,你叫陸離嗎?光怪陸離,我叫你光怪如何?”顧雨竹俏皮道。

一整晚互訴衷腸,陸離自然是將自己的奇妙經歷,全告訴了顧雨竹,她聽后也是驚奇,鼓勵他不斷修鍊,日後尋到答案。

“只要是你親口叫的,不管叫我什麼,我都接受,不過,我倒最希望你叫我老公!”陸離環抱她的手更緊了幾分。

“古靈精怪,不知道你說什麼,我叫你阿離如何?”顧雨竹掙開陸離的手,轉身撫着他的臉道。

“好。”陸離一邊回答,又一邊將顧雨竹擁入懷裏。

兩人沒相擁多久,顧雨竹就是眉頭一皺,驚呼一聲,推開了他,“你……”

變化來得突然,陸離看着顧雨竹,面露尷尬,“對不起,沒收住。”

在顧雨竹鬆軟的軀體及誘人的體香吸引下,陸離難以抑制自己。他精力旺盛,儘管也常持虛靜之心,但還是難以自持。

顧雨竹嬌嗔道:“我們昨晚不是約定了嗎,-在步入宗師境前,你休想稱了心意,放縱情慾。”

陸離嘆口氣,視線從顧雨竹身上移開,運轉冰心訣,這才冷靜許多。

“雨竹,我聽你的。”陸離輕聲道,引得顧雨竹嗤笑,“瞧你沒出息的樣。”

當陸離與顧雨竹再次見到喬菁時,表現得雲淡風輕。

喬菁平時雖大大咧咧,但似乎覺察出二人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變化,她帶着狐疑之色,問道:“你們昨晚……沒發生什麼吧?”

“沒……沒啥事。”顧雨竹回道。

“是……”陸離附和着。

“婦唱夫隨啊,默契的很嘛,敢說沒事發生?”喬菁越發狐疑起來。

“這……我去看老頭子怎麼樣?”陸離借故離開。

來到小屋裏,李老頭咳嗽得厲害,整個人皮包骨頭,身體精氣似乎都枯竭了一般。

陸離心痛,倒了水,坐在床前喂他。

李老頭吃力地擺擺手,艱難開口,“二狗,我不行了,死前能看你成家,我……死而無憾。”

顧雨竹走進屋子,與陸離一道俯身在床前,叫了幾聲爺爺。

李老頭吃力地拉起二人的手,放在一起,眼含淚水,高興地笑着,逐漸閉上了眼睛……

翌日。

泥豬崗下,起了一座新墳,墳前,陸離撒出一把紙錢,是在祭奠仙游的老者,也似乎在告別凡俗的過往。

泥豬崗村事了,陸離將儲物袋裏的財物,全部分給村民,交代村長几句,三人乘上靈舟,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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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冥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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