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體
是夜,無星無月,靜謐無聲。
玄明真人坐在一處不起眼的山峰上修鍊,在修仙界時已經困擾了他許多年的瓶頸在這個界面彷彿根本不存在,他的修為絲滑地進入了下一個境界,每吸取一口靈氣四肢百骸都彷彿能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
嘆什麼?
——這才是生活,這才叫修鍊(ˉ▽ ̄~)~~
——之前那個駁雜的,一口靈氣里八成都是雜質的世界是什麼阿鼻地獄!
但玄明真人仍然不太確定這裏到底是不是傳說中的仙界。
雖然這裏的靈氣和典籍里吹的一樣濃郁;雖然遠古典籍寫得明明白白,鍊氣、築基、金丹、元嬰之後就是化神期,化神期渡得過那個飛升之劫便是仙人,而他確定自己已經度過了那個飛升之劫。
可是這裏不像啊!
典籍里說的明明白白,仙界有一個處所叫做飛仙殿,專門接待從下界飛升而來的修士,飛升修士會出現在飛仙殿的升仙台上,之後會有接引仙官帶着飛升之人洗塵埃,上天門,謝天地,拜完木公、金母、三清、天帝之後,方才能得到仙籙,算做真正的仙人。
所以,人呢?升仙台呢?天庭呢?
是我渡劫的姿勢不對,還是破界的手法有問題,再或者是原來人間的話本子沒有瞎編,在人間修到化神之後破空飛升的界面其實不是仙界而是靈界,還得經過返虛,合體,大乘,渡劫這些境界之後才能飛升成為真正的仙人?
玄明真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玄明真人作為自己那個界面十幾萬年以來唯一一個渡飛升之劫而不死的修仙者,行事向來穩健,身體不在巔峰狀態是絕對不會冒險去探求什麼真相或者隱秘的,即便心頭有一萬個問題,他的首要選擇也是先修鍊,把渡飛升之劫時的明傷暗傷都調理好再論其他。
而今日,神功大成。
玄明真人吐了最後一口濁氣出來,感受着身體恢復了巔峰狀態時的渾身舒暢,一揮衣袖收起了掩飾自己修鍊時靈氣變動的陣法,又穩健地給自己套上了一個收斂氣息的法術,這才站起身來,看向對面,這一片山脈最高處的山巔,離此約有百里。
那裏有個人。
一個被困在陣法之中的人,不知道在此被困了多久,據玄明真人觀察,每隔七日便有人前來打開陣法,從那人身上取上一瓶血便匆匆離去,除此之外並沒有做什麼多餘的事情,那人不知是認了命還是無力反抗,總之玄明真人在這不起眼卻靈氣濃郁的山峰上修鍊了快三個月,沒見到陣法中困住的人有任何的掙扎。
一身渡飛升之劫落下的傷,自身難保之時玄明真人實在很難生起什麼探尋的好奇心,但現在神完氣足,又確實需要一個本地土著了解一下這裏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好規劃下一步的打算,玄明真人便很自然地把主意打在了最近的這個人上。
他身體微微一晃,隨即便有神識擴散而出,穿越百里,輕輕鬆鬆找到了那個陣法一處不起眼的漏洞,潛了進去。
然後就看到了一個女孩,被鎮壓在陣眼處,手腳皆是束縛法力的粗大鎖鏈,頭頂是滴溜溜旋轉的鎮壓法寶,面容蒼白,神情委頓,白皙的手腕上除了粗大的鐐銬之外還有深深淺淺的刀痕,想來是長期被人暴力取血之後留下的痕迹。
她本來面色平靜地在陣眼處閉目修鍊,但也不知道是一個大周天剛剛結束還是感應到了玄明真人的神識侵入,在那一瞬間睜開了眼睛,皺了皺眉。
玄明真人心裏陡然生起了“該死,她是不是發現我了”的懷疑,但還沒來得及決定要不要試探地和這個姑娘打個招呼,他先感受到了一股不屬於他也不屬於這個姑娘的氣息。
出於修仙界老苟的本能,他探出去的神識立刻修改了一個運轉方式,以更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潛入了地底,而幾乎同時,陣法微動。
有人進來了,從陣法大門。
那是一男一女,男子氣度翩然,女子嬌小玲瓏,長什麼樣倒不重要,只是……百里之外的玄明真人皺了皺眉,覺得剛進來的女子有些蹊蹺。
她沒有靈根,身上卻有靈氣,隱隱還有一股血腥味,細細品來,氣息竟與那位被鎮壓的女子有些相似。
這……
玄明真人皺眉,以他在修仙界的見多識廣,心裏立刻浮起了千萬種可能,與此同時,被重重鎖鏈困住的女孩已經坐直了身體,隨即對那一男一女微微欠身:“青陽上神要親自來取我的靈根了?”
那位被稱為青陽上神的存在似乎沒有預料到平日對他愛答不理的女孩今日竟然會給他打招呼,怔愣片刻方才開口說:“自然。鳳髓之體錯生你身,你一凡女,如何承受?我兒替你承擔此事,你該感謝才對。”
“那是。平民女子哪裏配享受此等絕頂體質,剛好……”被重重鎖鏈纏身的女子勾唇,再譏誚不過地開口,“天道瞎了狗眼,竟然不識抬舉,沒給上神與凡人女子結合之後生下的高貴子女賜下靈根,上神也便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從另一個凡人女子身上強搶了。”
這嘲諷的意味實在過分濃郁,青陽上神鬚髮一張:“你……!!!”
“我這人之將死,即便放上兩句狠話,難道就影響上神取我的靈根用在令愛身上了?”鎖鏈纏身的女子不知在想什麼,陡然又轉了畫風,“還是說上神當真視我如牛馬,我為上神動情之後留下的子女而死還不夠,還要我磕頭謝過上神看得上我的靈根之恩?上神不覺得太過分了么?”
確實,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是一件很沒品的事情,青陽上神鬚髮皆張之後又覺無趣,恨恨瞪過那女子一眼,到底沒再說什麼,只低頭微提衣擺,邁入陣法,行到了那女子身前。
女子陷在重重鎖鏈之間,又被困多時,早沒有了反抗的餘地,只能引頸就戮,閉目等死,青陽上神手掌才覆上女子的額頭,便感受到了冰涼的溫度。
哪怕從發現自己女兒沒有靈根那一天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早晚要給女兒倒騰一個靈根安上去,但當真的動手,青陽上神還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聲愈加輕柔,甚至聽起來有一股子令人心悸的破碎感的:“上神?”
也是在這個時候,自忖氣息隱藏得不錯的玄明真人也聽到了一句女子傳音:“道友?”
於是,青陽上神暫時止住了自己上涌的法力,從鼻子裏“嗯?”了一聲出來。
同時,玄明真人也心裏一動,回復了一句:“你知道我在?”
對青陽上神,被鎖鏈束縛的女子聲音是前一秒才強撐着蠻橫,后一秒人之將死的柔軟和哀求:“小女子知道靈根一抽便無命在,也不敢求上神留我一條性命,只求上神放我一縷殘魂去輪迴,給小女子一點下輩子的希望,也算是給小神女積一點陰騭,可好?”
對玄明真人,女子的傳音則冷靜了許多:“我被取了九九八十一日的血,這八十一日以來,我身上的禁制已經盡數破去。可我對陣法無甚研究,看不出這陣法的弱點所在,道友能悄悄潛入進來,必然對此有些心得,道友可否給小女子指條明路,讓小女子殊死一搏,無論是否生還,小女子皆銘感道友大恩。”
青陽上神皺眉,他本不想節外生枝,也不想給地府遞他的把柄,魂飛魄散是最沒有風險的操作,但……後半句話着實有些打動他。
半晌,他做了決定,從乾坤袋中拿出了一枚丹藥:“你服下忘憂丹,只要你不記得和本座之間的事情,本座便放你魂魄去輪迴。”
玄明真人便沒那麼多好說的了,他低低一笑,給女子傳音:“巽位。”傳音方落,陣法的巽位有一個小小的點微微一閃,似乎是陣法的正常運轉,也像是玄明真人一點暗搓搓的提醒。
“多謝。”女子燦然一笑,美目流轉,不知是回復青陽上神的“大發慈悲”,還是回復玄明真人的指路之恩,反正她的眼眸有意無意地掠過了巽位,將那微微一閃收入眼底。
然後,她伸手去接青陽上神遞出來的丹藥。
異變陡生!
她的手在即將觸碰到青陽上神的丹藥時陡然化出了一把峨眉刺一般的冰刺,二話沒說對着青陽上神的心口就要紮下去,青陽上神大驚失色,迅速馭風後退,想拉出距離再做其他打算,而女子持着冰刺追殺過去——青陽上神眼中的追殺過去。
於玄明真人眼裏,追過去的只是一個蘊含了女子九成九法力的化身,本體的一點點法力連帶魂魄化作一道絲毫不引人關注的流光,悄然從他指點的方向逃逸而去。
青陽到底是個上神,即便被女子逼得一時狼狽,仍然在三五招之間解決了那個化身。陣法是他佈下的,他自然知道女子是朝着什麼方向逃遁去的,臉色極度陰沉地看着巽位的陣法破綻處,才要趁着女子的氣息尚未散盡趕緊去追,卻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感受到了山的那邊,好像有一個人。
修為不高,氣息駁雜,普普通通一道人罷了。
可青陽上神的內心還是立刻咯噔了一下。
此人修為不修為的不要緊,關鍵是他可能目睹了今晚上發生的一切。
只能滅口了。
青陽上神的表情轉冷,手已經無聲無息覆上了乾坤袋準備掏法寶,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親閨女嵐姝神女驚道:“父神!你看他的靈根!”
玄明真人:???
我的靈根?
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大了!
他一無所覺,但青陽上神定睛一看,頓時心跳失常。
鴻蒙道體!
比那個只適合女子且上限最多就是修得天鳳神通的鳳髓之體高到了不知哪裏去,倘若能搞到手……
他和他的閨女眼中頓時爆發出了驚人的貪婪。
玄明真人雖然不知底里,但看這父女倆如出一轍的表情也該知道不太美妙。
他其實反覆考量過,確定這對上神父女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對那鎖鏈束縛還將被取了靈根的女子也有“你真倒霉”的同情,這才現身轉移這父女倆的注意力,給那僅僅給自己留了一點點法力逃命的女子多爭取一點時間,現在……好像是出了一點問題,總之他還沒有出手嘲諷,仇恨就已經拉到手了。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他直接化作一道遁光就走,風馳電掣,瞬息千里。
徒留後面的上神先生那一聲一聲的,催命的,強裝友好的:“道友!道友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