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昨日傍晚
裴江知在夢裏被詭異的女鬼嚇了一跳后,他醒過來卻再怎麼也睡不着了。
夜幕低垂,他確認旁邊的緒雲已經熟睡之後,乾脆穿好衣物直接出了帳篷。在篝火照耀的外圈,他徑直地躺在草地上,雙臂微屈枕於腦後。
裴江知雙目出神地望向點點繁星。
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關於勾玉的事必須得跟自家老頭打個電話問問清楚的好。不然可讓他怎麼找法子恢復勾玉?
他可真是越來越懷疑裴氏老祖宗當年到底是不是偷了人家的鎮國之寶了。萬一真是這樣,他還真沒臉繼續待在這兒找什麼恢復之法。
偷來的東西,總歸是要還回去的不是么?如此,就放任勾玉自生自滅也未嘗不可。
...如果不怕被自家老爺子打死的前提下。
裴江知伸手在旁邊的草地上拽了一根狗尾巴草,他弔兒郎當的叼着狗尾巴草的後半段,決定還是給自家老爺子打個電話問清楚裴氏祖宗當年發生的事兒。
一小時后。
裴江知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熄了手機屏,長長地吐出胸中的一口鬱氣。
真相遠比他揣摩的更加凄慘,也更加...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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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流轉回現在,在裴江知說完那句話后,伸出利爪準備抓向裴江知的手忽然一頓。緊接着,少女彷彿被什麼擊中了一般,她一點一點地把頭扭過來,看着裴江知。
“真相?”
她恍若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真相就是裴凌他利用了我的愛,偷走了我安笠國的鎮國之寶!害得我國破家亡,可憐我還要被他所欺騙!”
說完,一陣甜膩的香風刮過,少女迅猛地飄到了裴江知身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想走?”少女冷笑一聲,“沒那麼容易!”
她姣好的面容在此刻愈發顯得扭曲起來,聲音亦不復之前的溫婉動聽,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尖銳刺耳的嘶吼聲,“你們,所有姓裴的,都是負心漢!”
裴江知心頭猛跳,他深知面前的少女目前似乎已經喪失了理智,已經沒有辦法和她正常對話了。
昨晚父親叮囑自己的嗓音飄忽在耳邊:你所遇到的應該是當年安笠國公主,安柔的魂魄。她死之前怨氣極大,即便過去了幾千年,肉身已經腐爛,可怨氣卻隨着時間消磨日益變得強大起來。
在你臨走前,我讓緒禹在你的背包里裝了一盞長鳴燈。無論什麼妖邪,只要此燈一亮,即刻會灰飛煙滅。
裴江知稍不留神,左臂竟然被安柔狠狠地抓了一道,留下五條鮮紅駭人的抓痕。他一凜,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對安柔左閃右避。
他嘗試着對安柔拋出最後一道砝碼:“勾玉其實是阿齊南偷的!是他嫁禍給的裴凌!”
裴江知心裏終究不忍心讓一個曾經也是受害者的安柔就這麼灰飛煙滅了,他想盡自己所能,起碼替裴凌為當年的事解釋一二。
可如果安柔還是陷入瘋魔狀態的話,他為了自保,不得不使出長鳴燈。
因為安柔已經能傷害到他了。
安柔聽完裴江知說完的最後一句話,她微微一怔楞,即刻準備捏向裴江知脖頸的手頓在他面前。
安柔的臉上難得顯現出了迷惘的神情,“什麼...?真的么?”
她搖了搖頭,好像又在勸慰自己,“阿齊南對我這麼好,他怎麼可能幹出來這樣的事...”
裴江知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眼中的迷茫,他當機立斷地說:“沒錯,就是阿齊南偷了安笠國的勾玉。”
安柔困惑地看向裴江知,好像在說:你怎麼會知道阿齊南?
裴江知說:“你如果殺了我,那麼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真相。”
看着安柔緩緩鬆懈下來的神情,裴江知心底里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父親說得沒錯,死後怨氣極大、不願進入輪迴的人,都會徘徊在他們生前所在的最後一片土地。安柔當年本來準備一道隨着裴凌南下,可無奈中途不知道什麼緣故病重,由此拖緩了裴氏嫡系的進程。
一直遍尋名醫不得治的安柔,病情愈發嚴重。而勾玉失竊、安笠國被滅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自此以後,安柔重病卧床不起。而裴凌為了照顧她,甘願留在原地,放棄隨家族南遷。
父親說,尚存魂魄留在人間的往往心思都極其單純,同樣也最陰晴不定。他們最惦念的就是臨死之際讓他們最怨恨的事。
這一次,押對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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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柔的臉上換上了一幅落寞的神情,她比之前鎮靜了許多。
她眼中透出茫然無措:“當年,春楹在我病重垂危之際,告訴了我勾玉是裴凌在我們大婚時,趁周圍守衛不備,遣人去偷的。”
接着,她又抬起眉,認真而又誠懇地說:“春楹,我的貼身侍女,你知道吧?”
一直躲在裴江知身後的緒雲,探出頭來被安柔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面容給驚住了。目露三分天真,七分惘然。恍若誤入人間的天上仙子。
他撓撓頭,這小公主正常的時候真的挺美的。
裴江知卻沒有注意到安柔無意識間的神態,他盯着安柔之間緩緩收回去的指甲,不動聲色道:“我知道。”
說著,他在附近找了塊石頭挪過來坐下。
他對安柔笑笑,“對不住,站的久了,有些累。”他另一隻背在身後的手瘋狂對緒雲打手勢。
裴江知剛被安柔抓傷的左手在背後比劃出一個長條狀的物什,緒雲立刻心領神會。
安柔經過了幾千年,在此刻彷彿終於找到了可一訴哀怨的人,她又凄婉開口道:“當年求娶我的人很多,我都看不上他們。”
“直到裴凌來了。他好像會變魔術一樣,送給我了一朵我從沒見過的花。”
說著,安柔便“咯咯”地笑起來,順手拈了一朵在此處遍地可見的蘿芷蘭。
“瞧,就是這麼一朵小花俘獲了我的芳心。”
裴江知和緒雲對視一眼。果然是魂魄,喜怒不定,陰晴不定。
這邊,緒雲已經拿出了錄音筆,他悄悄打開錄音筆的開關。
裴江知用餘光掃到了緒雲的動作,動作輕微地豎起大拇指,給緒雲一個贊。裴江知其實有些擔憂,他不知道這些現代電子產品能不能捕捉到一些...靈體的聲音,不過不管行不行,終究還是要試一試的。
安柔完全沒注意到他二人的小動作,她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安柔在原地轉了個圈,身上月白的裙擺成了一朵花的形狀,在日光下幾乎呈現透明。
她把手中的花隨手別在鬢邊,又起了話頭:“你是怎麼知道阿齊南的?”
還未等裴江知回答,安柔又自言自語地答道:“阿齊南從小跟我一起長大,他是我們安笠國最驍勇善戰的守衛。我一直把他當成哥哥,可是...有一天他竟然說他喜歡我,他想要娶我為妻。”
安柔輕笑了一聲,“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歡他啊,又怎麼可能嫁給他。”
“我拒絕了他,假裝沒看見他眼底的失落。”
“我以為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的,無論我去哪裏,我遇到什麼危險,阿齊南都會第一個出現保護我。”
安柔眼中有浮現了幾分落寞之色,“可惜,自從我拒絕他以後,就再沒在王宮見到過他的身影。”
“自此以後,他就消失了。”
安柔說起話來絲毫沒有條例邏輯可言,想到哪兒便說到哪。
日風拂過,林間草木相繼搖曳,發出簌簌響聲。安柔抬起頭看了看日光。
裴江知同樣順着她的視線向天上望去,只看到了一片藍天白雲,並沒有發現什麼特殊之處。
安柔不知道此時又想到了什麼,她靠近裴江知,向前走近幾步。
“我知道你們來是為了什麼。”她輕笑一聲,“你們裴氏的勾玉,是不是已經快喪失靈氣了?”
裴江知不動聲色道:“是。”
他又問:“這...與你有關嗎?”
安柔嘲諷地勾起嘴角,“有關,當然有關。”
“我的怨氣,上千年來一直不停歇地詛咒那塊玉,以及你們裴氏。”
裴江知大驚,心中如同滔天巨浪滾滾而過,他猛地從石頭上跳起來,“你乾的?”
緒雲同樣吃了一驚,他眼睛瞪得似銅鈴,忍不住和裴江知異口同聲地問道:
“為什麼!”
安柔像是沒聽到二人驚詫的發問,她繼續自顧自說道:“我以安笠國最後一個公主的名義詛咒它,可惜,不知道該說你們裴氏運氣好,還是勾玉的力量太過強大,以至於幾千年來,我的怨氣直到今天才奏效。”
“你們裴氏肯定按捺不住了吧?否則,怎麼會讓你找到這裏。”
裴江知顧不得心中的巨浪滔天,他眼看着安柔又即將陷入癲狂的狀態,忙說:“換一個話題聊好不好?我來把當年我所知道的真相一點點說給你聽。”
安柔的目光緩緩落到裴江知身上,看着和自己曾經深愛的人如此相像的面龐,她神色莫測,“說。”
“你不是不知道阿齊南當年被你拒絕以後去哪裏了嗎?”
裴江知頓了頓,又坐回原位,“他從王宮掏出來以後,一直在王宮東面的密林里生活着。同時,他在暗中謀划著,如何把勾玉竊取到手。”
安柔歪了歪頭,“你騙人!阿齊南一向對我,對我們安笠國忠心耿耿,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說著,她一把揪住裴江知的衣領,“說!是誰教你的這些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