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我宿舍
更衣間裏很安靜,顧風打開衣櫥拿隊服。衣櫥里同樣摞了一疊岩石灰色的泳帽,還有十幾盒泳鏡、鼻夾,以及一大盒黑巧克力。跳水男子運動員的最佳身高在175-180,他沖爆了發育關,體重要壓得更狠。
體脂率低並不適合長期泡水,要隨時補充能量。顧風含了一塊黑巧,換好衣服,拎起運動包走向出口,右手擰住門把手,用力一攥。
門沒開。
嗯?他再左右旋轉門把。
門還是沒開。
顧風擰起眉頭,陷入沉思,思考着是誰做了一件這麼有價值的事。
5分鐘后,更衣間的透氣窗被人打開,率先扔出一個灰色的運動包,隨後鑽出顧風的上半身。這點難度倒不算什麼,就在他準備將腿抬高時,那個叫張釗的長跑運動員剛好叼着一條蛋白棒路過。
張釗是來給四水送冰西瓜的,剛剛碰上了就把西瓜給他了,現在正要回去。可是眼前這一幕讓他直接傻眼,活着的六菜一湯正從窗口往外爬。
“你幹嘛呢?”張釗發出靈魂的質疑。
顧風的半邊身體還沒出來,表情淡漠,不予回應。
“跳水隊的人多多少少有點毛病吧……”張釗感嘆一番,“顧隊,你幹嘛呢?”
顧風保持着原有姿態,語氣平淡到下一秒可以在這裏睡一覺。“翻窗。”
“我看見你翻窗戶呢,我是問你為什麼要翻窗戶。”張釗問。
顧風沒正面作答,身手矯健地落下來。他走到張釗面前:“你怎麼又來了?”
張釗分外疑惑,什麼叫你怎麼又來了?自己的任務就是看孩子,自己要是不在,四水出問題了你能負責嗎?嗆水了你能急救嗎?想哥哥想哭了你能哄嗎?
“他哥不放心,我替他哥看他幾天。”張釗收起疑惑,拿出手機,“你微信多少,加一下。”
“沒微信。”顧風回答。
“你沒有?”張釗音調變高,海陸物種溝通起來真困難,“那以後四水有事我聯繫誰啊?”
“哦。”顧風拿過張釗的手機,點擊頁面右上角的“添加朋友”,單手輸入手機號。
張釗咬着后槽牙,這六菜一湯睜眼說瞎話。“你不是沒微信嗎?”
“剛有。”顧風將手機還給了張釗。
下一刻,張釗聽到了自己磨后槽牙的聲音。
3號宿舍樓門口,陸水又一次懷抱大西瓜,只不過這次他直接回了宿舍。510進入了晚高峰,室友們也陸續回屋,打頭陣的那個叫林鹿,長得非常精緻,實際上是個大大咧咧的糙漢子。第二個進來的叫童嘉,軍訓時天天給爸爸打電話掉眼淚,第一次離開老家來北京。
最後進來的那個叫潘歌,每天打扮成火烈鳥,喜歡給室友帶飯。
3個npc,名字配對成功,腦袋裏的任務版跳出,開始融入集體。陸水剛沖了一碗麥片填肚子,主動開口:“桌上有西瓜。”
一石激起千層浪,3個人同時停下手裏的事,看向他。軍訓時陸水幾乎不說話,晚上才會對着手機聊天,眉眼總透着冷淡疏離,還一曬就暈。
“大家……吃西瓜嗎?”陸水又問,T恤上有一隻水獺,看起來可愛又無害,米色的睡褲質地柔軟,踩着一雙米色的拖鞋。桌上有一個大碗,碗上的圖案是一隻翻着肚皮的小水獺,他拿着勺子,正在吃泡得軟乎乎的麥片。
怎麼看都很無害。
“好啊。”第一個反應的人是林鹿,他揉着后脖子過來,拍拍西瓜,“我剛買了一個,你這個保熟嗎?”
“有刀嗎?”第二個過來的人是童嘉,“我剛好想吃西瓜了呢!要不咱們放臉盆里冰鎮一下吧!”
“宿舍之爹”潘歌從抽屜里摸出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就這個,崽子們閃開,放着我來。”
看着大家聚攏過來,陸水腦海中的任務版上打了個對鉤,看來西瓜是打開宿舍交友的快速方式之一。
半分鐘后,4個人看着桌上被分成兩半的不熟西瓜沉默無聲,何止是不熟,這西瓜根本沒長好,裏面只有一絲絲淡紅色。
陸水默默將張釗頭頂的姓名ID重新換成了“老六”,他真不靠譜,又買了一個生瓜。
“對不起,我不會挑。”陸水的眼皮垂下來。
“沒事,宿舍里有瓜。”潘歌大方地說,“鹿鹿你買兩桶雪碧,咱們冷飲泡西瓜。”
“會不會拉肚子啊?”童嘉不放心,“我爸說大夏天不能吃太冷。”
“你爸說沒說上大學不能哭鼻子啊?”林鹿不嫌棄瓜,拿勺子挖了一大口,“靠,陸水你這瓜在哪兒買的?明天兄弟們找瓜主退錢吧,還不如黃瓜。”
陸水搖搖頭,靜靜地聽着大家談話。他不再當屋裏不說話的透明人,而是推動棋盤,小心佈置着將來的路線。
“來,嘗嘗我的瓜。”林鹿切開了他的瓜,兩隻手隨意地往衣服上蹭。陸水接過一牙紅透的西瓜,剛準備咬,童嘉從床上蹦下來。
“我靠!有人拍到顧隊翻窗!”
“不會吧?”林鹿湊熱鬧去看,“這不是咱們更衣室嘛!”
“他幹嘛不走門啊?”潘歌好奇,“陸水你是不是最後去更衣室的?怎麼回事?”
“啊?”陸水咬着西瓜,低下頭,“我不知道。”
不會吧,自己把隊長鎖裏面了?第一次展示價值就捅了個大簍子,B隊的隊長還輪得上自己嗎?陸水沒想到事業線剛啟動就要夭折,惴惴不安的,西瓜到嘴裏都沒了甜度。沖完澡,他再跟大夥去食堂時也心不在焉。通往北食堂的路上全是下練的體育生,他剛剛吹乾的頭髮軟趴趴,像個露耳朵的小蘑菇,水獺T恤顯得格格不入。
不會吧?離開更衣間時裏面好像沒有人啊,應該不是自己闖的禍吧?陸水邊走邊思考,一抬頭,顧風就站在食堂門口,面色凝重地凝視他。
“四水。”顧風看了看旁邊的空位,“過來。”
陸水站在原地,搖了搖頭。隊長放棄睡覺也要找自己算賬,誰去誰傻瓜。
“過來。”顧風又說了一次。
陸水迅速轉身,裝看不見。
有事不跑是傻蛋,可陸水判斷失誤,他忘記現在自己不是一個人了,身邊還有室友。
“誒,隊長叫你呢!”童嘉對隊長有崇拜感,恨不得自己先過去,“你過去問問是不是咱們B組的訓練有變化啊?”
“問問咱們這周日休不休息。”潘歌也推他。
“快去快去。”林鹿大咧咧地抓住陸水的肩膀,將人轉了半圈,直接送到顧風的面前。
陸水哀怨地回頭掃視室友,哥哥說過不讓自己和傻子玩,現在他們頭頂的名字都沒了,全部變成了“老六”。但是人已經站到顧風面前,陸水只好接受現實。
“隊長。”陸水先開口,額頭的劉海被風吹動。
“你跑什麼?”顧風問。
“沒跑。”陸水說,撒謊是家常便飯,如果高中有騙術這門學科他一定拿滿分,“手機忘在宿舍里,我準備回去拿的。”
剛說完,陸水褲兜里的手機響起鈴聲:“瑪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瑪卡,呣!”
顧風有一個向下彎的內眼角,眼睛微微眯起。“你跑什麼?”
騙術實施失敗,陸水拿出手機,將不認識號碼的推銷電話掛掉。“我沒跑的,我想回去上廁所。”
“是么?”顧風好像笑了。
他笑什麼?陸水分析不出他笑容背後的含義,於是問:“隊長,你找飲料站的阿姨聊天了嗎?要抓緊了。”
“沒。”顧風搖搖頭,發梢沒完全吹乾,“原本想要去聊,結果被鎖在更衣間,耽誤了時間。”
陸水躲避着他的注視,看來自己當B隊的隊長希望渺茫,可他還想再爭取一把。“我已經在融入了,我正在融入。”
“你當B隊的隊長確實是個挑戰。”顧風看向不遠處的被融入群體,“你和以前不太一樣,為什麼?”
確實不一樣,因為人生中的最大boss已經被自己親手幹掉了,陸水想當回正常人,但只能撒謊:“因為我叛逆期過了。”
他將不正常的表現推給了叛逆期,但是他沒料到顧風會是第一個察覺到自己不一樣的人。
“叛逆期……好。副隊長的人選在下次開會時會定下來,你繼續努力。”顧風說,順便看了一眼他衣服上的水獺圖案。
陸水鬆了一口氣,好在沒有因為更衣間的事興師問罪。既然這樣,他希望隊長能馬上去飲料站找阿姨聊天,免費喝飲料指日可待。
“要不要融入A隊?”可是顧風突然問,“吃完飯A隊在601玩撲克,你來不來?”
陸水剛鬆掉的那口氣又噎住了,不太明白地看着顧風。自己只是想當B隊的隊長,沒準備融入A隊。B隊在510住,A隊在601,他從沒去過,哥哥說過不能去顧風宿舍。
“不要。”想起哥哥,陸水搖了搖頭,臉迅速發熱,“我不會。”
他盯着地面,看着隊長的雙腿朝着靠近,空氣突然呼一下燒了起來,可是抬起臉時迎面是一片清涼,游泳池水的氣味縈繞着他,他睜着大眼睛,不懂隊長離自己這麼近要做什麼。
“贏了算你,輸了算我的。”
“不要。”陸水拒絕了這個巨大誘惑,退後兩步,轉身,走向那3個“老六”,兩隻手迅速將被風揉亂的髮型回歸順滑。
陸水快速歸隊,大腦的中央處理器在夕陽風的撥弄下失靈,沒有彈出任何提示板。
“哇,隊長說什麼了?”童嘉好奇地問,“好羨慕啊,你和隊長好熟!”
“不熟的。”陸水搖搖頭,身體的CPU正在過載加熱。
顧風還留在原處,這時手機震動,發信人是剛加上的張釗,頭像是一條藍眼哈士奇。
很黑:[四水沒回我,你發我一份你們的課程表,我看和大三時間沖不沖,不沖我陪四水上一周課。]
顧風看完,將張釗拉入黑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