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一切進行中

天氣確實不錯,屈向北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陸水，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陸水不得不眯着眼,抬頭看向自己的時候，和他哥哥有幾分相像。

要說不像的地方,除了陳雙臉上的胎記，大概就是眼睛和眼神。

陳雙有一雙下垂的眼睛,所以哪怕他裝作兇巴巴也不讓人覺得害怕,只讓人覺得虛張聲勢。陸水的眼睛透着聰明勁兒，可眼神總是那麼直，有時候缺乏一些靈活性,但實際上什麼都觀察得到。他相信四水的觀察力和智商在自己之上,更善於動心思,這樣一個孩子一旦想要干點什麼，那可真是很難防範。

愁人。屈向北感嘆。

“你和你同學打算看什麼電影啊？”即將走出小區時屈向北問，他真的不想這樣逼四水,如果可以，他希望四水直接和自己說實話。

“就是那部賀歲片。”陸水說出了一部電影的名稱,放輕腳步,卻少了些方才的勁頭。

“你和你隊長不是昨天看了嗎？”屈向北只需要幾句話就能揪出他的漏洞,但是很不忍心。

陸水看着哥哥給他刷乾淨的白球鞋和用心繫上的鞋帶。“但是其他隊員沒有看過，我現在是副隊長,我想再陪着他們看一遍。”

“好吧。”屈向北點到為止,不忍心繼續戳破，但只要自己繼續跟着遲早會露餡的，“哪個商場？我送你過去。”

“北哥。”陸水忽然不再動彈，方才眼神中的閃躲消失。

準備說實話了？屈向北耐心地等着他說。

“還是我自己去吧。”陸水相信北哥已經知道自己有事情了,不帶掩飾地說，“你去的話不太合適。”

“為什麼？”屈向北將聲音放輕，他從未對任何人這樣輕聲過，“可以告訴我嗎？”

陸水想了想，還是搖頭。“我怕那些隊員不認識你。”

如此光明正大地說謊，這種事也就只有四水幹得出來，屈向北頓時百般無奈：“還是送你去吧，不然我和你哥都不會放心的。”

溝通失敗，但陸水暫時沒做任何反抗，而是點了點頭。兩個人繼續往外走，明明只是走了十幾步，但是每個人都有很多種想法。屈向北也沒再問，遲早要不攻自破的謊言用不上苦苦相逼，他也沒有用App叫網約車，因為知道無論是哪個電影院，都不會是四水今天的目的地。

兩個人走出小區，陽光時不時穿過附近高樓叢林的建築陣型，帶來一片溫暖后又迅速消散，走幾步又會再次出現。陸水走着走着放慢腳步，最後停在一塊長方形的陰影裏面。

“北哥，不用送我了。”

屈向北跟着停下來，轉身後看着他。

“剛剛B隊的隊員都去訓練了，我們不看電影了。”陸水說。

屈向北順勢接話：“好，那我送你回學校，等你訓練結束我送你回家。”

“你不用送我，我有別的事情。”陸水直白地改口。

話音落下，他們彼此默然觀察。半晌后屈向北問：“你要做什麼事情？”

“找人。”陸水說，旁邊有車經過，他的注意力又被車分掉一部分。

“找什麼人？”屈向北問完后朝他伸出手，“手機給我看看。”

“不想給。”陸水很少直接拒絕北哥。

“為什麼？”屈向北放棄了剛剛的柔軟心態，四水的狀況已經很不對勁了，他肯定又一次做好了準備並且有了周密的計劃，只等待實施，“如果你不給我，這件事我會考慮告訴你哥。”

陸水一瞬間抬起頭，看向這個比自己高的人。“不要了吧。”

“我不想逼你，如果這件事我們處理得好，肯定不會讓你哥知道。”屈向北動了動手指，“我看看你在找誰，看完之後我陪你去找。是你以前的同學嗎？”

手機就在外兜里，可陸水磨磨蹭蹭不肯拿出。“嗯，就是同學。”

“我看看，以前你們的同學我也聽說過一些，確實很過分，如果你想教訓他們我陪你一起去。”屈向北像個要沒收手機的家長。

艱難的拉鋸戰持續了幾分鐘，兩個人就這樣站在路邊，誰也不能讓步。但最後手機還是從陸水的手裏到了屈向北手裏，倒不是因為他真的願意妥協，而且怕北哥告狀。ＹuＳhugu.cOｍ

這麼半天才給自己，看來這裏面確實有古怪。屈向北面色凝重：“密碼是多少？”

“哥哥的生日。”陸水蔫蔫地回答。

屈向北回憶了一番，輸入成功，順利打開手機。他當著陸水的面檢查微信，並不去碰其他的私隱。進入微信后更不去看朋友圈，目光簡單一掃就看到了置頂那幾個聯繫人。

陳雙、自己、顧風、王阿姨、路助教，接下來的排名應該都是他隊裏的人，包括A隊B隊以及他在學校的社交圈子。這些都不是屈向北的檢查對象，哪怕顧風給他發了照片都沒有點開去看，而是去找可疑的聯繫人。

“這個是什麼？”屈向北指了一下屏幕。

陸水目光閃躲。

“這個就是你以前的同學會？”屈向北這下點開了群聊天。YushuGu.СOｍ

一共41個人，群名稱叫作“畢業不散場”，應該就是陸水高中的班級群聊。當年因為陸水的怪異舉動並沒有加入，後來高三寒假前他的大計劃失敗，於是高三下半學期逐漸開始恢復正常，平穩情緒，試着融入集體，慢慢被部分同學接受了。

可是在這些同學眼裏，陸水的經歷是“病了很久然後吃藥慢慢康復”，他們並不曉得後面發生過多少驚心動魄的事。

“你加了同學群？”屈向北一條條往上看着。

“畢業前才加。”陸水小聲說，“副班長說，如果我想加可以的。班主任說，既然我能考上大學就說明痊癒了，讓同學幫助我交流。”

“你副班長和班主任還不錯。”屈向北繼續往上翻，聊天記錄很多很多，這幫剛剛大一的學生們最近正在興奮交流寒假去哪裏玩了，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話，發不完的照片。看着看着，屈向北的眉頭逐漸緊皺。

因為他看到陸水在昨晚發言了。

陸水問了副班長兩個人名，從名字上推斷是男生，又問他們現在是不是在某所大學。

雖然發言很快被其他同學的熱烈討論刷下去了，但還是讓屈向北警覺。

“你問他們幹什麼？”屈向北問，難道顧風猜錯了？四水真的遇到了曾經霸凌他的人？

陸水起初閉口不言，在北哥的注視下不得不開口：“他們欺負過我。”

“單單是欺負你？”屈向北反問。

“他們和我哥打過架。”陸水十分抗拒那段回憶似的，“他們欺負我，我哥為了保護我經常和他們動手，互相都有過受傷。等到我們高三了他們趁我哥不在更加變本加厲，還曾經當著我的面說過我哥的壞話。他們給他起外號，很難聽的外號，嘲笑我哥臉上的胎記。我聽了很難過。”

果然是這樣，屈向北鬆了一口氣，只有給陳雙造成傷害的人才會讓四水如此記恨。

“我哥從小就因為胎記的事很自卑，我不喜歡他們這樣，我討厭他們。”陸水語氣加重。

“所以你今天出門是想要去找他們？”屈向北將手機還給他。

“我那天……碰到了他們。”陸水拿回手機，“他們有說有笑，還當著我的面說了我哥的外號，重複了至少3次。”

“然後呢？”屈向北想起了那兩個人是誰，屈南曾經在備註里寫過，好像他們還打過一架。

“然後我追過去了，原先想和他們理論，但是他們不講理。既然他們都不講理了，我為什麼還要忍着……”陸水說完低下了頭，如同等着發落的小孩子。看到他這樣，屈向北心裏有再多大道理也說不出來，他無法感同身受，所以也不能勸說讓四水放下。

陸水的手機在他們再次沉默的時間裏震動着，屈向北猜，肯定是顧風在不停地聯繫四水，他也很不放心。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是顧風發現的端倪，他確實觀察入微。

“好吧，你打算怎麼報復？”屈向北沒有責怪四水，他狠不下這個心，“打他們一頓？還是打他們好幾頓？需不需要幫手？”

陸水一愣。“你不告訴我哥？”

“這些事沒必要讓他知道，他還是好好寫作業吧。我相信如果是屈南在，他也不會讓陳雙牽涉其中。”屈向北既要保護這個，也要保護那個，還要顧着屈南，簡直是一拖三，但是沒辦法，誰讓自己是哥哥組成員，“如果你打算去找他們，我希望我可以在場。到場后我不會幹涉你，但是我要在場。”

“也不用吧……”陸水這時揉揉眼睛。

“這就是我唯一的要求，我必須確認你的安全。”屈向北強調，“等你考慮好了再告訴我，你現在不用這麼著急答應。”

接下來又是一段沉默，陸水進入了考慮的時間裏，等到一陣風吹過時他搖搖頭：“算了，今天不去。”

“是怕我打擾你？”屈向北笑了。

“不是的，主要是……我也沒想到怎麼打擊報復他們，但我會想好。”陸水很嚴肅地說。

屈向北再次皺眉，彷彿看到陸水準備躍躍欲試出擊的小拳頭被自己按了下去。“那你現在打算幹什麼？回家，還是我帶你去買書？”

陸水捏着手機，說：“都不去。我想去檢查一下牙齒，最近我好像也長智齒，牙齦不舒服。”

看牙？事情忽然朝着這個方向發展倒是令屈向北沒想到，但總比他去找人算賬要好。時間還早，陸水想要坐地鐵去，周末中午乘客不多，兩個人順利找到座位，陸水抱着書包左右地看，屈向北忍不住問：“你好像特別喜歡坐地鐵啊？”

“小時候，我哥帶着我坐過好多次。”陸水有些興奮，像春遊一樣，“隊長也帶我坐過……以前沒事的時候，我哥就帶我在地鐵里找地方坐，坐環路地鐵，一整圈再下去。我哥還說，等他長大賺錢就帶我去很遠的地方，帶我環遊地球。”

“你哥將來肯定能帶你環遊地球，我非常確信。談談別的，你隊長還帶你干過什麼？”屈向北問。

陸水抓住書包帶子。“帶我……訓練，游泳，吃好吃的。”

“就沒帶你出去玩過？”屈向北比較不滿意了。

“也帶，帶我去過公園，還帶我去過……好多地方。”陸水斷斷續續地說，“還有醫院。”

屈向北沒再問，其實他早就發現四水的眼睛有問題，只是不說。想必是訓練時候受的傷，而陳雙並不知道。

這麼說來，顧風以前對四水還算不錯。屈向北打起精神：“你的牙什麼時候開始疼的？會影響吃飯嗎？”

陸水揉揉下巴。“還沒開始疼，但是我覺得馬上就要疼了。”

兩兄弟同時長智齒，這時間也是很趕巧了，屈向北又和他隨便聊了些別的，地鐵一直坐到北體院的附近。離開地鐵站沒多久他們步行至一處牙科診所，屈向北抬頭看向診所的名稱，從規模上來看非常正規，而且看上去很有派頭。

“我在學校附近找的。”陸水推門進去，“我想，如果我能在這裏看，熟悉環境之後就能把哥哥帶來。”

“這倒是不錯。”屈向北跟進去，陳雙的牙疼是全家人的大難題，能幫助他的也只有四水。

兩個人剛剛進去，前台的小護士就來詢問有沒有預約，陸水說了一個時間，半分鐘后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高個子醫生走了出來，正朝着他們靠近。屈向北看向牆上的人員介紹表，這個人叫杜英哲，是本院的專家級牙科大夫。

“陸水你好。”杜英哲親自來接，卻沒想到還有其他的人跟着一起來，“這位是……”

“是我的朋友。”陸水回答，“北哥，他就是醫生。”

“杜醫生，您好。”屈向北伸出手，兩個人簡單地握了一下。

“您好。”杜英哲說，雖然這位叫北哥的男生面上年輕，可氣質非常成熟，“您今天也要看牙嗎？不好意思，今天我可能沒有時間，都已經約滿。不過我們診所還有許多經驗豐富的醫生，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可以推薦。”

“不用，我只是陪着他來，他看牙比較緊張。”屈向北回答。

“他確實比較緊張，經常讓我束手無策，但是我們牙醫已經習慣了，很多年輕人都不怎麼配合。現在您可以去休息區坐坐。”杜英哲笑着說完，轉身和助手吩咐了幾句，然後看向陸水，“咱們現在開始嗎？”

陸水點了點頭，隨後讓北哥先去休息。屈向北重新打量起這個診所，坐進了沙發，小護士送上了熱茶和小零食，他喝了一口。

環境真不錯，如果能成功把陳雙帶來就好了。

再一次躺在手術椅上，陸水嘴裏還有剛剛漱口用的青檸漱口水味。手術燈還沒打開，他靜靜地看着正在旁邊準備的兩位助手，閉上眼睛稍作休息。其實在昨天隊長說北哥和他聯繫的時候陸水已經有所準備，但是沒想到那兩個人動作這樣快。

隊長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所以告訴了北哥。

於是他乾脆將計就計，在群里問了幾句。

這時，手術室的門再次被推開，戴好口罩的杜英哲走近，手術燈再次亮起，陸水張開了嘴巴。

“你好像比上次配合多了。”杜英哲坐下，“這兩天牙齒還這麼疼嗎？”

“疼。”因為張着嘴，陸水說話不太清楚。

“好吧，我先檢查一下牙齦。”杜英哲非常頭疼，因為單用肉眼觀察他完全看不出陸水的牙齒有什麼問題，那麼病源只能在牙齦裏面。可是牙齦外表非常健康，能看得出陸水比大部分人都關注口腔衛生，實在差不多到底因為什麼持續疼痛。

檢查了幾分鐘后，杜英哲放下了口腔鏡。“對不起，我想我無能為力了，我免費給你拍個片子吧。”

“你會給其他的病人免費嗎？”陸水漱了漱口。

“如果是特別嚴重又拒絕看診的病人，我只能這樣了。”杜英哲摘下口罩。

陸水含着一口水，繼續漱口。

“一會兒我讓我的助手帶你去，你放心，時間不會太久。”杜英哲給他遞了一張紙巾，“外面那個是你同學嗎？”

“是的。”陸水擦擦嘴角。

“看着比你成熟好多啊。”杜英哲將工具放好。

陸水再次看向金屬盤，看向了一把非常小的金屬鉤子，但尖端足夠尖銳。“我覺得，免費拍片子這件事是佔便宜，我付不起錢，但是我也不想這樣。”

杜英哲一愣：“你真的太有意思了，好吧，那你給我一個解決方法。”

“游泳。”陸水看向他，安安靜靜地坐着，然後開口，“我會的只有游泳，我可以教你游泳來抵消這部分的消費。可以嗎？”

說完，他看到杜英哲的瞳孔縮小了一圈。

而在另外一個地方，水泊雨穿着學校的隊服，再一次站在了自家小區的門口，從兜里掏出了門禁卡。

滴滴兩聲，小區的門被刷開了，水泊雨重新進入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