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偶像
林茗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純黑空間,邊走邊思考。
方才被電腦吞噬前，還有一個小細節她忽略了，裴按住她的嘴時,她居然短暫地失憶，用不了權限公式。
裴能短暫地通過接觸控制她么？
林茗漫無邊際地走了會兒,試着呼喚裴路行的名字：“阿裴。”
——沒有得到回應。
看來他們被隔得很遠。
林茗又繼續走,直到腳底碰到一個障礙物。
她蹲下來摸了摸,時運原本昏迷着,被她摸醒了，又癢又笑：“林茗，你往哪兒摸呢？”
“……”林茗便拉開距離,輕輕蹙起眉,“電腦是你控制的對么？”
時運撐着地起身，拍掉身上的霧氣，說：“何出此言？我這不是一進來就暈了嗎？”
林茗：“昨天你提到電子冤魂時我就覺得奇怪。”
一般來說，當提到不可能事件，正常人第一反應是沒可能發生，時運卻潛移默化地引導他們合理化這件事。
不可能？正是因為不可能所以才難對付。將他們引入思維誤區。
只有裴沒掉進他的圈套。
眼前仍是黑霧縈繞,視野模糊,時運聽完她的分析，笑道：“可是呢，我還真不知道這電腦冤魂怎麼跟進來的,我要有抓你們的念頭,直接通知綠洲就行了,費那麼大勁兒幹嘛。”
林茗不是不明白這點，說：“所以我猜你和危澤其中一個有問題。”
這個問題一定得是瞞着綠洲，不能讓綠洲知道的。
“好吧。”時運好像被她說服了,順着她邏輯問，“那你們為什麼也被吞了呢？”這種情況下還不快點逃？
試出來了。林茗不着痕迹地又退一步，說：“你只見到我一個人，怎麼那麼肯定是‘你們’？”
時運：“……”
但他也解釋得通，說：“危澤離我挺近的，電腦吞了我肯定還會吞他。”
林茗不吭聲。時運又道：“好了，哪有設局的還把自己也牽扯進來，你當我傻瓜嘛！”
四下無人，她只碰到了這一個認識的，這麼看，也只能暫時與他為伍。
林茗說：“你有辦法出去么？”
時運聳聳肩，想到大家都看不見，只好出聲回道：“應該沒辦法。我納悶它為啥沒消化掉我們。”
難不成是消化不良？
林茗和他繼續漫無目的地走下去，看着是否能撞到第三個人。
幾分鐘過去，遠處忽地有一處亮光，彷彿沙漠上的綠洲。時運深思熟慮道：“要不我們去瞅瞅？”
林茗本意就是進來看他們有什麼企圖的，答應說：“好的。”
她方才試了下，權限公式和力量都能用，在這個空間她並沒被限制。
出了狀況她應該能隨時逃脫。
他們兩人走到亮光處，但奇怪的是，僅隔幾步之遙時，面前唾手可得的光芒像隔了一層薄霧，他們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目的地，彷彿在原地踏步。
持續了好一會兒，時運默了又默，終於沒忍住問出口：“這是鬼打牆嗎？”
林茗陪着他演戲，便道：“不清楚。”
他們此時有了點光能照亮彼此，林茗藉著那光線打量時運的表情，目前為止，他很是正常，沒有露餡兒的跡象。
時運厭煩做無用功，停住腳步，“算了，不折磨自己了。”
林茗也跟着他停了下來。
她這時問：“你還能用權限力量么？”
時運眉目惆悵道：“早被吸光了。”
這答案已在她預料之內，也符合他們因電腦牽扯進來的前情必要。
不過很難保證對方會不會在某一個時刻，偷襲擒住她。
林茗轉過幾個念頭，開口道：“我的權限力量好像被裴拿回去了。”
時運神色難辨，說：“還能讓他拿回去的嗎？”這S級裴還真他媽的不受控制啊。
林茗：“看來他應該是不信任我了。”
時運唇角抽了下，“等會兒，你之前肯定是C區的管理員吧？再說我們拿到權限力量是綠洲給分的，怎麼到你嘴裏成了需要S級信任才能拿到？”
林茗心平氣和道：“我之前不是A級管理員，C級執行員還差不多。”
她沒有在時運面前表明身份。
方才她就一直在猜，為什麼E區要這麼大費周折呢，恐怕是需要試探確認些什麼。
譬如，確認她的身份是否就是那個下落不明的B級看守員。
“只是C級執行員嗎？”時運打量着她，“執行員可沒有能分得S級力量的權限。”
林茗笑了笑，說：“E區管理員對我很關心啊。”
時運：“……”
他倒是沒再找茬，跟林茗一起靜靜凝視那又近又遠的光芒。
不消一會兒，那光芒忽地，動了。
時運：“什麼鬼東西？！”
林茗觀察着，他們無法抵達終點的光芒那兒，光芒倒是開始向他們爬來。
時運並不怕，直接道：“林茗，躲我身後吧。”
林茗搖頭，打算更仔細地觀察那光芒到底是什麼。
那團光芒沒有很大，慢悠悠地爬着，其中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思索有沒有走錯方向，同時，它又衝破了那層無形無法接近的薄霧，屈尊降貴地來到時運腳邊。
時運說：“我想一腳踹開試試。”
林茗便阻止他，說：“對方並沒有攻擊性，你不能……”
話音未落，那光芒驟然散成無數個小光點，遍地滑溜爬行，其中有一批從時運的身上爬過。
時運有點失神，面露難言的表情。
林茗倒是免過一劫，問他道：“你怎麼了？沒事吧。”
時運：“感覺像……蜘蛛扒拉了我的身體。”
怪不得。林茗些許同情，這種滋味雖然不痛，但是會渾身起雞皮疙瘩，有種被寄生的詭異感。
時運很快恢復正常，說：“林博士，你覺得那是什麼東西？”
她見多識廣，沒準能給出他一個答案。
林茗回道：“在現實世界我或許能為你解答，但這是在壓縮世界，所有奇怪錯誤的現象，都有可能是S級的漏洞產物。”
時運：“所以你也覺得這電腦是秋或者雪搞出來的是嘛？”
林茗掃落他一眼，時運弔兒郎當道：“怎麼，難不成是你家裴搞出來的？”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說起來。”林茗適時微笑，“你如何知道S級原本的名字？時運，你應該不是科研員吧？”
時運嘖了聲，說：“這不是很簡單嘛，黑進綠洲的系統就知道了。”
林茗微頓，“……原來是這樣。”
時運彷彿將回了一軍，低眸瞥她道：“不過你倒是比S級難找多了，綠洲都傳你惹到了葉提，這才幾乎刪光了你的資料。”
怎麼會提到這個？林茗跟他對視，問道：“我也很好奇，照理說你應該跟我同期進綠洲，為什麼我沒有見過你？”
要麼就是他後來才被招進來，要麼就是……他現在的身份依舊是假的！
林茗待他如何接話，時運還未開口，下一秒鐘，視野忽地敞亮起來。
眼前浮現了一堵虛幻的牆，半模糊半透明，像一塊未裁剪過的光暈板塊。
時運忽然按住腦袋，嘶啞道：“又來？你煩不煩！”
林茗猜測他在跟那台電腦對話。
時運緊接着道：“我沒欠過你什麼！死電腦！別擱這兒賴上我了！”
林茗正思量着他是否自導自演，以此擺脫嫌疑——
那堵牆登時移動飄過來，看樣子是要繼續吸取時運的權限力量，但林茗奇怪道：他說都已經被吸光了，還有什麼能被吸的？莫非……
林茗猜電腦內部要開始吸時運本人的大腦數據，捂頭的男人喊道：“操！它真的要搞死我！我的實體還在外面，如果沒了大腦數據，就成植物人了！！！”
林茗伸手去幫他，巨大無形的手一下子按倒那面牆，碾碎成粉狀。
本以為就此結束了的，她卻在下一秒陷入沉睡。
掉進了……別人的夢境。
“時運，你幹嘛呢，出不出去玩？”男聲在呼喚。
林茗好似掉在了夢主的肩膀上，視野高而穩，聽見背後的聲音，視角轉過去，說：“不去了，沒錢。”
夢主是時運。
男生無言地看了下他，嘆氣道：“唉，你可真是。”
對方也沒說什麼，扭門離開了。
林茗隨着轉移的視野打量夢裏的環境，好像是兩人寢，時運的書桌和領地放滿了各種生鏽的破爛。
隨之映入眼帘的，便是桌上唯一乾淨的東西，一台嶄新的電腦，應該是剛買回來的。
她聽見時運自言自語道：“哎破電腦，你怎麼就是砸不壞呢，還這麼新。”
林茗有點驚訝，隨後又重新端詳了一遍筆記本電腦。
它雖然新，但卻是“傷痕纍纍”，攝像頭被拆了，機身全是凹陷的划痕。彷彿被人用鎚子擊打過。
好怪異的景象。
隨即，時運伸手撫了下它，去倒了杯白開水喝。他喝一口，又喂一口給電腦，繼續道：“哎，渴了吧，工作一天了，CPU都快燒壞了吧。”
林茗：“……”
她清晰地看見他把水淋在電腦上，電腦冒出一陣滾燙的煙。
這電腦還能使用么？
她剛這樣想，時運便按下開機鍵，啟動電腦，喂完水如常地進行工作。
林茗：電腦挺堅強的。
夢境裏又切換了幾個視角，她漸漸發現，那台電腦之所以如此“百毒不侵”，全靠時運給它“續着命”。
時運有很強的動手能力，那堆破爛，他都能重造出一個驚艷嶄新的傢具。
他的室友總是用很複雜的目光觀望他，欲言又止。
林茗還發現，時運跟電腦述說煩惱的時候，總會提到：“我除了妹妹以外好孤獨啊，怎麼沒錢沒人跟我玩。”
確實。她觀察夢境的轉變時，場景總是非常單調。時運經常呆在學校寢室，對着唯一的電腦聊天，像個孤僻少年被孤立了，只有電腦陪伴着它。
而那電腦，不知是不是被改造的時候敲狠了，還是時運喂水喂飯的時候燒壞了，偶爾會發出“呲呲”的叫聲，彷彿真是一隻寵物在回應時運。
時運還挺高興，抱着它轉了會兒圈。
正巧室友開門進來，撞見這一幕。
時運馬上裝沒事人一樣回到桌子前，繼續編程序。
那室友像是鼓起勇氣，跟他談：“時運，我準備換房間了，這裏留給你吧。”
時運：“啥？”
室友：“我不是覺得你奇怪啊，就是感覺，你更需要一個人獨處。”
時運：“哦。”
林茗不由想，好像真的被孤立了。因為他比較拮据嗎？
他室友很快搬東西離開。林茗在時運的肩上，忽地轉換到背後偷聽的視角。
夢裏看來，應該是時運想了解大家對他的看法，所以躲牆角偷聽。
“你之前跟那鬼才住過？牛逼啊！”
時運室友的聲音：“哎，別笑我了。”
“怎麼捨得搬出來啊，你人緣不是很強嗎，搞不定時運那鬼才？”
“算是吧。他……”室友指了指腦子，“這裏有問題。”
眾人大驚：“什麼問題？不可能，他有問題我們豈不是都是渣渣！”
室友道：“我是指他精神上有問題，總說自己很窮，明明富得流油。我邀請過他幾次出去溜達，他都拒絕了。”
大家問道：“還有呢？”
室友：“還有就是，他妹妹絕症去世了，他還說妹妹在名校念書。”
聽到這裏，林茗驚出了一身冷汗。
本來得知時運並非被孤立，而是自行選擇不接觸別人已經夠讓她意外了，沒想到連他的妹妹竟然也是不存在的……
林茗不斷回憶起當時在學校見到的學妹時文，那天是雨天，她見對方沒有帶傘，便借了一把傘給她。
如果說她跟時運年紀相當的話，那他妹妹在夢境裏的時間點應該去世了！
她見到的到底是誰？鬼魂么？
而且她後來登陸進平行世界時，身旁有人協助她，其中之一正是那學妹。
“哎，快別說了吧。”時運的同學嘆息道，“畢竟是我們的學校之光，性格是古怪了點，隨他去吧。”
“也是。不過聽說剛入學有個富家子弟也很有天分，叫陸殊？”
“希望這個沒病。阿彌陀佛。”
這個視角的內容結束，時運只是聽，也沒出去反駁什麼的。不過，他好像還是受到了些影響，走路的步子不穩。
夢境的視野開始微微搖晃，他一路跑到車庫，開車去很遠的墓園。
等見到墓碑上的年輕女孩那一刻，林茗不由頭皮發麻。
時文的去世時間確實在她們見面之前！
黑白相片里的女孩長得十分清秀，定格在她笑靨如花的瞬間。
時文在考上大學沒多久，便因為絕症逝世了，而林茗借傘的，在公寓見到的，甚至後來在綠洲遇見的人，都絕不可能是她才對！
那到底是誰？？？
林茗繼續看夢境的進行。時運跪下來，撫過新鮮欲滴的白色花束，低沉道：“對不起，我沒能找到花藥救回你。”
林茗又是一怔。
“沒關係。”時運很快開懷道，“我快破譯綠洲的系統了，我一定要潛伏進去，幫你報仇！”
林茗還想繼續探知，身體忽地懸空被抽回，墜落的失重感，令她瞬間睜開眼。
她回到“電腦”的肚子裏了。
不過，是不是時運的電腦冤魂，便有待商榷。
接住她身體的是時運，他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線變得很模糊，林茗站直身體，懷疑道：“你真的是時運么？”
她在夢境裏只有對方的視角，電腦也不反光，她並未得知真正時運的樣子。
時運咧開嘴笑。如果沒進來林茗肯定認為是友善的笑，現在則覺得，他笑得很詭異，說不出來的古怪滲人。
“林茗，你做了什麼夢來着，是關於我妹妹的么？”他問。
林茗猶豫兩秒，便點了頭。
她現在逐漸確定，那電腦根本不是什麼電子冤魂，而是時運的大腦數據生成的產物！
時運又笑了下，“那你還記得我妹妹嗎？她曾經把你當成她的偶像。”
林茗決定暫時不揭穿時文去世的時間，只道：“我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