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時節才剛到五月中旬,東輔的溫度便已經熱成了不討喜的模樣。
沈念星拎着三份熱氣騰騰的飯菜從3食堂裏面擠出來的時候,額頭上都已經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身上穿着的短袖和牛仔褲上面還沾染了一縷食堂的煙火味。
鬼知道為什麼周日中午的食堂還有這麼多人……沈念星一邊朝着寢室樓的方向走,一邊在心裏吐槽着,穿越地下停車場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絕望中夾雜着憤怒與悲催的哀嚎:“真他媽缺了大德了!偷車的你就非得逮着你呂爺一個人偷是吧?”
地下停車場內十分空曠,溫度陰涼,“呂爺”這聲哀嚎都帶上迴音了,在空氣中經久不息。
沈念星尋聲看去,看到了周凡渡的室友之一:胖子呂衡。她的內心一下子就升騰起了無盡的同情:薅羊毛的還知道換隻羊薅呢,怎麼偷車的就只逮着呂胖兒一個人偷呢?
周凡渡不在旁邊,呂衡孤身一人,沈念星猶豫片刻,還是決定過去安慰一下呂胖兒,畢竟,呂胖兒是學生會的,偶爾檢查寢室衛生的時候會查到她們專業,身為寢室長,和“官方”人士搞一下子人際關係也是很有必要的。
沈念星走過去的時候,呂胖兒還在氣得捶車座,嘴裏罵罵咧咧個不停。沈念星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電瓶箱,輕嘆口氣,由衷而發地勸慰道:“胖胖,混社會講究的是一個財不外露,你這一輛電動車就動輒上萬了,不偷你偷誰?”
呂胖兒氣憤而又委屈:“我只是一個有錢的胖子,我做錯了什麼?還不是學校的問題!丟了多少次車了保安室都不管,報警也抓不到,學生財產受到侵害,就是學校的嚴重失職!”
沈念星知道他這麼說也沒錯。
但是,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
他們現在所處的這片地下停車場位於3食堂和寢室樓中間,是2號圖書館的下方。比之大家經常去自習的1號圖書館來說,2圖書館的建築體量比較小,僅有四層樓,一樓的地面是用數根堅實的水泥柱子支撐起來的,而被撐起來的這塊空間,就是學生專用的地下停車場。
按理說學生的車停在校內應該是最安全穩妥的,但是架不住監控有盲區啊,外加學校保安不稱職,總想着規避麻煩,所以每次丟車之後去保安室查監控他們都不怎麼配合,就導致了學生們只能吃悶虧。
他們當學生的就是一幫冤大頭。
“胖胖,我理解你的心情,非常理解。”沈念星雖然沒有丟過車,但心裏也對學校的安保工作有不滿,卻無力改變事實,只好繼續安穩呂胖兒:“但是我們抓不到偷車賊,只能自我保護好自己的財產了。聽我的,以後別買這麼貴的車了,學學你們寢室長,狡猾一點,雞賊一點,無恥一點,這樣的話就沒人能占你的便宜了。”
呂胖兒:“……”
沈姐,您這是誇我們寢室長呢還是罵他呢?
不過,按照沈姐和他們寢室長之間那副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關係來分析判斷的話,八成應該是在罵他。
隨後,呂胖兒一臉委屈地看向了他們寢室長周凡渡的車——
銹跡斑斑、破破爛爛的深藍色二手山地車,從大一開學騎到現在,即將三年了,依舊安然無恙、完好如初。
“我們寢室長,確實有點兒狡詐,”呂胖兒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他都沒丟過車……”
沈念星心想:周凡渡那人的心眼子比誰都多,專門從廢品站里淘出來的車,哪個小偷這麼沒眼色去偷一輛半報廢的車?估計白送給小偷小偷都看不上。
但她這人天生要強,無論是什麼樣的場合,都絕對不可能讓周凡渡壓她一頭。所以,當呂胖兒用一種羨慕中夾雜着敬佩的語氣感慨周凡渡從來沒丟過車之後,沈念星便下意識地接了句:“我也沒丟過呀!我的車還比他的車新呢,我還是電動車。”緊接着,又拉踩了周凡渡一句,“他純粹是靠着外表的偽裝才規避了被偷的風險,小聰明而已,我是靠智慧。”
呂胖兒立即虛心求教:“沈姐,能把您的智慧傳授給我么?”
沈念星:“那多簡單呀,直接把車放到監控底下。”說著,她還相當志得意滿地朝着某個監控攝像頭的覆蓋區努了努下巴,然後,懵逼了……卧槽,姐的車呢?!
呂胖兒親眼目睹了沈念星的表情變化:從趾高氣昂到目瞪口呆再到咬牙切齒、氣急敗壞。
沉默片刻,他弱弱發問:“姐,您的車,不會也被偷了吧?”
沈念星:“……”
是的、姐的車、也被偷了。
雖然有點不道德,但是、在得知自己不是唯一一個受害者之後,呂胖兒的心裏突然就平衡了,還不禁發出了一聲感慨:“看來,還是我們寢室長的智慧最管用。”不過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忽然意識到這句話可能有挑撥離間、火上澆油的嫌疑,會惹惱沈姐,於是又趕忙找補了一句,“我不是說您沒有我們寢室長聰明啊,絕對沒有這意思!在我看來您和我們寢室長一樣聰慧機智,俗話說卧龍身邊必有鳳雛,他是卧龍的話您一定就是獨一無二的鳳雛!”
沈念星:“……”
我和周凡渡,鳳雛和卧龍???
罵誰呢?
沈念星面無表情地盯着呂胖兒,淡淡地、冷冷地開口:“你這是在羞辱我。”
呂胖兒:“……”
顯然,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沈念星怒氣沖沖地走了,獨留呂胖兒在原地不知所措。與此同時,他的內心還有點點的感慨,感覺他們寢室長周凡渡和沈念星之間簡直是五百年修來的緣分——天大的孽緣——明明互相看不順眼,還能從小學到大學一直同校、形影不離,誰都甩不掉誰,也真是絕了。
感慨完之後,他就去食堂買飯了,然後拎着吃的回了寢室。
東輔科技大學的寢室分為三個等級:四人寢、六人寢、八人寢。但學生們實際住在哪個等級的寢室卻不由學生們自己做主,是由學校隨機分配的。呂胖兒所在的通信工程專業的學生們運氣比較好,一開學就被分到了最豪華的四人寢。
今天是周日,寢室里有倆人回家了,呂胖兒推開寢室大門后,就只看到了他們的寢室長。
周凡渡身穿黑色短袖和灰色運動褲,姿態隨意地坐在自己書桌旁的電腦椅上,線條勁瘦的上半身懶洋洋地靠着椅背,修長的雙腿一條曲起,一條伸向書桌下,右手伸長了握着鼠標,修長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擊着。整個人就是一大寫的慵懶。
玩的遊戲也挺慵懶:掃雷。
聽到開門聲后,他朝着門口看了一眼,內雙的丹鳳眼微微撩起了一些:“回來這麼早?不是出去吃好的了么?”
開口時,他的嗓音也是隨性而慵懶,又帶着些許成年男性的低沉,和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英俊臉龐十分相配。
呂胖兒一邊往寢室裏面走一邊憤憤不平地回答:“我電瓶又被偷了,出不去了。”
周凡渡輕嘆口氣:“說了多少遍了,財不外露,你就是不聽。”說著話,他就又將目光扭了回去,重新落在了屏幕上的掃雷遊戲上,眼帘微微垂落,目光懶懶散散,又恢復了索然無趣的慵懶模樣。
呂胖兒把自己的飯放到了書桌上,一屁股沉到了椅子裏,吐槽了句:“你怎麼和沈念星說的話一樣,你倆還挺有默契。”
周凡渡正在點擊鼠標的食指一頓,慵懶的神色猛然清明了一瞬,語氣卻保持着滿不在乎、弔兒郎當:“你在哪兒遇到她了?”
呂胖兒的床在周凡渡的對面,他們倆現在是背靠背而坐,他也看不到周凡渡的表情,老老實實地回答:“地下停車場唄。”又說,“她的車也被偷了。”
周凡渡笑了一聲:“她沒罵街?”
呂胖兒沉默片刻:“我就是那條被瘋狂狙擊的街……”
“……”
周凡渡也真是奇了怪:“她罵你幹什麼?”
沈念星那傢伙,雖然有點兒兇殘粗暴,但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罵人。
換句話說,那傢伙有點詭道的智慧在身上,哪怕是無理取鬧,也一定要給自己找個正當的理由,這樣才師出有名,把人氣得牙根癢。
呂胖兒撓了撓腦袋,困擾地說:“我也沒說什麼呀,我還誇她呢。我說她和你一樣聰明,還把你們倆比喻成了卧龍和鳳雛,這屬於頂級比喻了吧?”
周凡渡:“……”
這是給她抬咖呢還是拉踩我呢?
周凡渡直接甩了句:“你TM活該挨罵。”
呂胖兒:“……”
行,我不說話了。
呂胖兒開始專心炫飯,周凡渡繼續玩他的掃雷,然而卻不再像是之前那樣把把勝利了,連開三局,每局都是不出三步就能點到炸彈,轟隆一聲炸的滿盤漆黑。
越玩越沒意思,索性直接把電腦關了。但周凡渡卻依舊坐在椅子裏沒有動,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姿態,修長的食指輕輕地在桌面上點了幾下,又忽然開口:“你剛才說她的車也被偷了?”
呂胖兒咽下了一塊紅燒肉:“嗯,還放在監控底下了,竟然也能被偷。”
周凡渡沒再多言,曲起左臂,手肘支在了座椅的把手上,食指豎起,中指和大拇指彎曲,三指一同抵在了臉頰上。他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必須要犯這個賤,於是乾脆利落地從桌子上拿起了手機,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鳳雛的車也能被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