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學壞
她是鐵了心要懲罰自己的。
謝知寒很快意識到這個殘酷的現實。他放下手,垂着頭看向面前的指尖,有點自暴自棄地往外推了推——沒推開,黎翡似乎連被拒絕的感覺都沒有。
謝知寒沒時間控訴她。她根本就沒有聽他說話、也沒聽他的拒絕,一邊問話一邊我行我素地用這玩意兒摧殘他。比起手指,這個小木棒才只有指骨的三分之一寬,但木質太硬,就像被一把刑具戳穿了似的。他看出來了,黎九如就是想懲罰他。
他連一點兒躲避的機會都沒有,黎翡一直控制着他。
謝道長的長發凌亂了。他把臉蒙在臂彎里,難受得肩膀微抖,疼痛得想要爬開,可卻輕而易舉地被她的指尖拎回來,按在原位上。但比起疼來說,更難熬的是被其他東西懲罰的恥辱感,等到黎翡伸手把他翻過來的時候,謝道長的一雙銀眸都哭紅了,眼睛像被水浸泡過的琉璃。
“真的知錯了嗎?”黎翡看着他,也有點兒捨不得了。她神情繃著沒變,語調沒有波瀾地問他。
謝知寒本來還好,雖然難過卻還能忍受。可聽她這麼問,反而眼淚決堤,抓着她的手用力咬了一口,牙齒蹭在手指上,有些細微的癢。
“你不喜歡我,你讓我死吧。”他的聲音有點飄忽,嗓音里有一點啜泣的音調。
“誰不喜歡你了?”黎九如移開手,把東西扔在旁邊,很耐心地看着他,“冤枉啊道長,我快要喜歡死你了,看見你張開眼的那一刻,我就盤算着怎麼把你一寸寸地變成我的、留下印記,把你的每一個角落都打上我的烙印,把你撕碎,連骨骼間的縫隙都塞滿我的吻。”
謝知寒狼狽地蜷縮起來,扯着紅衣的衣角往下壓,連腳背都不露出來。
他把方才那番話聽了一遍,腦海里就只剩下“……我喜歡死你了……”,以及其他雜音。謝知寒不太敢立即相信,他警惕地看着黎翡,謹防女君大人隨時變臉要收回這句話,他盯着黎翡,索取保證似的:“那你……親親我。”
黎翡挑了下眉。
好啊,重新活過來一次膽子還變大了,還知道什麼叫得寸進尺了?
她伸出手戳了戳謝道長的柔軟臉頰,假意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然後猛然把他拎了起來,將這麼一小團拎到面前,一本正經地道:“親你?我直接吃了你吧。”
謝知寒怔了一下,他默默抱住黎翡的手,往她手心裏躲了躲,小聲道:“不要啊——”
……
黎翡從地下宮殿走出來時,由於琉璃燈的作用,天災和異變已經停歇了,暫且在天上充當太陽的烏鴉終於收斂原型,從天空中準時飛回來,抖了抖一身帶火星的羽毛,落在黎翡的書案前。
跟隨黎翡出來的只有一隻小布偶。烏鴉在桌案上跳了跳,看見那個明顯就是謝道長形象的小布偶抓起了桌上的劍穗——他那雙棉花做得小手居然能抓起來東西!
烏鴉獃滯了片刻,它甩了甩腦袋,看着小布偶笨拙地把劍穗掛在忘知劍的劍柄上。而這具殺氣騰騰的頂峰魔器,居然也沒有絲毫反抗的任由他擺弄。
……謝、謝知寒?
除了他和女君之外,哪還有第三個人可以碰忘知劍?烏鴉猛地反應過來,蹦過去盯着布娃娃:“謝道長?”
“嗯。”謝知寒應了一聲。
咒文失效,他恢復成布偶后,被玩.弄的酸.軟和疼痛也漸漸消失了,這在某種程度上也算一件好事。黎翡把他關在了無妄殿,不過就算不把他關起來,依靠他目前的小短腿,估計也跑不出去。
“女君去見仙盟的使者了。”烏鴉道,“聽說已經停戰了,各族的人手都在往回撤離。正邪兩道都送來了不少禮物和請帖,不過大多都是請求拜訪,倒還沒有誰那麼大的面子邀請女君動身離開。”
“我知道。”謝知寒跟它道,“她說了。”
“這使者裏面就有蓬萊派的人。你不好奇是誰嗎?”烏鴉先說到這裏,像是隨口一問,沒耽誤下半句話,“你還真淡然啊,我聽伏將軍說女君生氣得很,就算真有法子把你弄活了,誰知道她不會盛怒之下再掐死。”
謝知寒摸了摸脖子,感覺涼颼颼的。
“還好你們的合籍咒文傳遞得更快,要是讓女君知道是我看着你走出去的,她非得把我放鍋里燉了不可。”烏鴉心有餘悸地念叨着,“她沒跟你算賬?”
謝知寒轉頭看了他一眼,銀色晶石的眼睛折射出淡淡的光線:“你是指哪種算賬?”
算過了,但可能還沒結束。他在心裏嘆了口氣。
“就是……”
烏鴉話音未落,無妄殿前的珠簾嘩啦地響了一聲,急促的腳步靠近過來。一人一鳥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到一個背着劍鞘的年輕修士闖了進來,神色着急地在四周搜尋着什麼。
他看到桌子上的布偶后,目光明顯呆了一下,然後湧起一陣悲戚,沖了過來撲到桌角上:“小師叔!”
晉玉平師侄……
謝知寒看了看自己的布偶身軀,又看了看笨蛋師侄眼含熱淚的模樣:“你怎麼,被放進來了?”
“他就是蓬萊派過來的人。”烏鴉小聲道,“形勢反轉啊謝道長,蓬萊仙門把你師侄的身軀都塑出來了,你還讓女君用傀儡術關在這裏面。”
謝知寒給的囑託夠多,能順利讓晉玉平恢復人身倒也正常。但他才剛剛恢復,就把他派出來給黎九如送賀禮……難道蓬萊仙門覺得他這個小師侄真的跟魔族打好了關係?
晉玉平看着他如今的模樣,那叫一個心痛,他伸手捧起桌子上的布偶,眼淚唰得一下就流出來了,撕心裂肺地道:
“小師叔,你不必為我做到這個地步啊!”
為……不是,誰為你了?
謝知寒聞言一愣,目光下意識地往他身後望,果然見到一隻手慢悠悠地撩開帘子。黎九如靠在雕花屏風的一側,對這一幕甚至有點懷念似的。
“是女君讓我來的。”晉玉平擦擦眼淚,說,“她說你為我付出了很多,讓我好好孝順……不是,報答小師叔。師叔,你不必這麼付出啊!”
謝知寒:“……她又想看笑話了。”
“女君大人的脾氣是有點捉摸不透。”晉玉平道,“但她允許我來看你!想一想,好像也不是那麼壞。”
謝知寒:“……”
“小師叔,你待我恩重如山。”他說,“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你救出來,我知道你其實不是真心嫁給她的,我們逃走吧!”
謝知寒又看了一眼他身後沒出聲的黎翡,感覺頭皮發麻,他道:“不……不用了。”
“不麻煩的!”晉玉平趕緊道,“她說只要你同意,她不阻攔我把你帶回蓬萊。就是你現在這個身軀……”
這下連一旁的烏鴉都不忍直視了,它默默地轉過頭,心道:年輕人,你懂不懂什麼叫嘴上說得不在乎,心裏直接擰成麻花嗎?要是真把謝知寒帶回蓬萊,別說你的命立地消失,就是蓬萊也會跟着灰飛煙滅的。
謝知寒被籠罩在身上的視線盯得脊背發涼,他道:“我不同意。”
“為什麼啊小師叔。”晉玉平顯然很不解,“女君大人看起來很守信用啊。我雖然叫過她壞女人,但她都沒有凶我。”
謝知寒:“……”傻孩子。
黎翡看起來還是很平靜,她隨手拋擲着一枚凡間的銅錢,但視線卻時不時繞過來一眼,好像有一點兒不順心的答案,這枚銅錢就會飛過來把他小師侄那顆不聰明的腦袋瓜削掉。
謝知寒的心有點提起來了,他道:“我不能離開無妄殿,你看過了就回去吧,跟諸位師兄弟們說我很好。”
“你這還算很好嗎?”晉玉平問他,“我承認,女君大人是又強大又漂亮,但她一點都不溫柔,還是魔族,魔族不是很難跟外族通婚嗎?我聽說魔主的配偶如果不能生下後裔的話,其他魔族都會有意見的,那你豈不是還要給她生孩子……素女道的明前輩手裏倒是有些辦法……可這不還是強迫你嗎?小師叔!不會生就不要為難自己!”
看看,就是這張嘴,總是親口把他最敬愛的小師叔拱到溝里去。
謝知寒輕輕地嘆了口氣,耳根燒得通紅,忍着恥意道:“我本來就是心甘情願跟她結為道侶的。而且生……繁衍子嗣的事,也沒那麼為難。你不要亂說了。”
晉玉平像是被雷轟了一樣看着他,喃喃道:“小師叔,你為六界和平付出了太多……”
黎翡終於停下手,把銅板收起來。她走到晉玉平身後伸手拉開他,把謝知寒從他手裏拿回來,放到肩膀上。小謝道長老老實實地坐在她肩頭,默默吹耳邊風道:“我很乖的。”
“嗯。”黎翡說,“聽到了。”
“不要生我的氣了。”他湊過去貼着她的脖頸,軟綿綿地蹭她的臉,很小聲地在她耳畔說,“把我恢復成正常大小吧,你可以再用一用我。”
“嘖,”黎翡瞥了他一眼,“學壞了。”
從前一提就害羞得一塌糊塗,怎麼現在連這都拿來撒嬌了?
一旁的晉玉平完全沒注意到黎翡在他身後,被嚇了一跳。他還殘留着腦子裏對女君的恐怖印象,默默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黎翡並不是很在意他,她捏了捏小布偶的肩膀,道:“既然你這樣要求,那我就,替你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