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篝火
第33章
冥河。
“冥河當中有萬千隨着水波浮動的殘魂。”黑髮黑袍的少年立在河畔,他伸手摸了摸水面,“謝道長既然舊傷未愈,其實沒必要親自跟過來。”
謝知寒立在黎翡身側,他的身體確實還沒好利索,正因如此,就算明玉柔已經在兩人耳畔將秘術內容講得滾瓜爛熟、倒背如流,黎九如也並未強迫他做什麼,她的注意力全在三花琉璃燈的材料當中。
這件法寶是蒼燭費盡心思尋找古籍、研究多年而成的,若是三千年前就能尋到一個好辦法,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渺茫希望,她也都會去嘗試的。
只可惜造化弄人,時不我待。
謝知寒對着聲音的來處,平靜道:“黎姑娘魔性熾烈,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我是北冥太陰之體,還可安撫一二。”
蒼燭抬起頭,青色的眼瞳盯着他的臉,視線在謝知寒的五官上停駐了片刻,道:“義母大人,他叫你……黎姑娘?”
黎翡周身的氣息確實太有攻擊性,河中殘損的生魂都紛紛逃離她的身邊,為了不影響火玉出世,她收斂了魔氣,離冥河中央稍遠數步,聞聲抬頭,隨意地“嗯”了一聲。
蒼燭又看了謝知寒一眼,沒說什麼,他手裏纏着一串骨頭穿成的珠串,不停撥動以此計算着時間。
冥河周遭寂靜一片,一刻、兩刻……足足半個時辰過去,灰暗的幽冥界天際泛起一陣奇異的彩虹色光暈,在直通天際的冥河盡頭,被霞光染透的河水奔湧起來。
來了!
河水一陣陣地沖刷而來,上面掀起一股波濤,正在鬼氣縱橫擴散之時,整條冥河之水的正中燃燒起來,一半順流而下、一半卻倒灌而去,從中分開兩截。
河中遊魂被燃成青煙。
在中央的河中火焰中,一抹刺目的火紅浮現出來。黎翡的眼眸被映得鮮紅,她抽身上前,右手從手臂上迅速地鋪上一層骨甲、迸出雪白鋒銳的刺。
她將魔化的右臂放入河中火焰當中,那層焰火居然貼着骨甲,發出一陣滋滋的聲響,在骨質上燃燒了起來。
蒼燭的本體就是一盞法寶燭燈,不滅火玉是世上最好的燈芯,他不能近前。在他身畔,謝知寒卻抬手掐訣,念了幾句法咒。
霎時間,氣溫驟降,一股明月清輝從他身後升起,北冥太陰的寒意層層蔓延,冰層將河中火焰的邊緣凍結住,火勢大減。
蒼燭轉頭看他,閑聊似的道:“我以為像傳言中說的,義母真的廢了你的修為。”
謝知寒道:“那是封印忘知劍的禁制,桃源仙島之後,那把劍回到了她身邊,我的封印也就解除了。”
蒼燭愣了一下,語氣一滯:“你用身體幫她養劍?”
謝知寒沒有回答,但那輪明月的虛影卻漸漸凝實,寒氣濃郁得讓這個吞噬了萬千魂魄的酆都之主都覺得冷意徹骨。
“這是舉世罕見的水中火,你用冰凍結,只是杯水車薪。”蒼燭剛說完,就見到那層冰不僅吞噬水中火,還卷上黎翡的衣角,將她骨甲上的火苗凍住了。
蒼燭的眼角一抽,心道這是幫她的忙嗎?骨甲是燒不穿的,你貼着她的身體結冰,怎麼更像挑/逗她。
黎九如果然注意到,她伸手貼了一下手臂骨甲上的冰霜,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幹的。她搖頭笑了一聲,覆蓋著甲胄的手心從焰心裏將火玉掏了出來,像是拿起了一團不斷流竄的**火焰。
火玉迸出無數的火星子,就在這件天材地寶徹底脫離冥河之水時,周遭向兩側分流的河水驟然一頓,而後洶湧狂躁地向中間合流,涌了過來。
河水湧來的速度極快,完全來不及躲避。黎翡渾身都被巨大的浪潮吞沒了,無數遊盪的生魂聚成漩渦。
謝知寒下意識地上前,手臂卻被蒼燭拉住了。蒼燭道:“這是獲得火玉認可的必經階段。你難道沒聽說過,最頂級的靈物皆是‘有緣者得之’?一切得到,盡有考驗。”
謝知寒記起這個說法,心緒稍寧,他頓了一下,甩開蒼燭的手,淡淡道:“別碰我。”
蒼燭的臉色也陰了下去,好像忍了他有一會兒似的:“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謝知寒,我給你面子是因為女君,不是因為你那個什麼狗屁蓬萊,更不是因為你是誰的轉世!”
謝知寒絲綢覆眼,神情如冰,看不出什麼情緒變化:“你能把我跟劍尊分開,我該謝謝你。”
蒼燭道:“天下的人都分得開,沒人把你當我的義父供着。”
謝知寒:“是么,分不開的人就在河裏呢。”
蒼燭話語一噎,心裏甚至浮起一縷殺意。他頭上的冕旒細碎地晃動,將微弱的光線分割開來,讓他這張臉上的神情總是那麼冷冽陰鬱。
但隨後,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伸手揉搓了自己僵硬的臉。
“你都是裝的。”謝知寒忽然說,“你在黎姑娘面前穩重又乖巧,說話也很得體。我雖然看不到你的臉,但從你的聲音里能聽得出來。只要黎姑娘不在面前,你的脾氣就……”
“關你什麼事。”蒼燭道,“你算什麼東西,還想管教管教我?我說謝道長,你對我的態度,也跟那個光風霽月、普渡眾生的形象相差甚遠吧!”
謝知寒神情不變,繼續說道:“我修行的是太陰之道,在靈氣運轉時,你碰到我的身體太久,會被凍掉一層表皮。其次……誰能對想要自己命的人和顏悅色呢?”
蒼燭瞳孔微縮,他手中猛地躥起一團冷火,幽藍火光凝化成一柄極細的刀。蒼燭上前扯住謝知寒的衣領,冷藍色的刀鋒抵着他的脖頸:“你怎麼——”
在他身後的明月清光之下,蒼燭的神魂彷彿都被寒意凍結,緩慢凝滯了起來。旋即,黑衣少年身後浮現出萬千張生魂扭曲的臉龐,將寒意逼退剎那。
“你現在就要取出劍骨嗎?”謝知寒淡淡地問,“要是過程中我死了,這具骨架沒挖乾淨,或者黎姑娘這就上岸,見到你趴在地上挖我的骨頭,鬼主要怎麼解釋?”
蒼燭陰晴不定地看着他,緩慢地鬆開手,將手中冷火組成的刀鋒散去。他道:“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有我看着,你休想逃走,等義母厭倦你了,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你的骨頭完整地挖出來,絕不會讓你咽氣。”
“我沒要逃走。”謝知寒一邊說,一邊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領,將上面的褶皺抹平,“你做得很好,是不該告訴她。”
蒼燭詫異地看着他,神情產生一瞬的錯亂。
“黎姑娘其實是個很克制的人。”謝知寒道,“她連討個公道的心都沒有。只有別人欺負到頭上,她被惹煩了才會出手。而且黎姑娘不喜歡為強者犧牲弱者,如果要將我煉製成材料,才能鑄造出代替魔心的三華琉璃燈,她肯定會遲疑的。”
蒼燭露出愕然的神情,他沒忍住,抬手摸了摸謝知寒的額頭。
不出意料的,他的手心結了一層寒冰,冷得發麻。蒼燭抽回手用力搓了搓,果然揭掉一層表皮,隨後,他身後的魂魄鑽進身體裏,化為血肉飛速地癒合着。
“你有病吧。”蒼燭惱羞成怒地道,“我義母怎麼樣關你什麼事,你把自己當誰啊?你才認識她多久,憑什麼說得這麼了解她?”
對方一點兒也沒生氣,反而答道:“我沒把自己當誰,我只是謝知寒。”
蒼燭掃了他一眼,見他雖然看似鬆懈,實際上道體運轉就沒有停過。蓬萊道子雖然境界不是化神巔峰,但戰力幾乎跟化神頂尖的伏月天不相上下,他放下心底的殺意,恢復了一張沒有表情的冷臉:“不管你說得是真是假,你要是敢告訴義母,你就死定了。”
……
冥河之內。
黎翡感覺自己被灌了一腦子水,被冥河的水一衝,立刻頭痛得快要撕裂開,在這種痛感之下,河底只剩手中的火玉溫熱閃耀。
漸漸的,這火光模糊起來,再睜開眼時,眼前變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篝火。
篝火對面坐着一個白衣道袍的身影。他垂着手,手指修長,骨節勻稱,正往篝火里添木枝。
黎翡逐漸看清了他,她想起身,猛地發覺肩膀一陣麻木和疼痛。她低頭一掃,見到肩膀上開了個大洞,血洞被白色的繃帶纏住了,她的胳膊上也纏着,骨頭沒斷,但筋還沒長好,一隻手動不了。
“九如。”對方倉促地喚了一聲,坐到她身邊扶着黎翡的背,“還沒好,就算是自愈能力強的魔族,也要再換一次葯。”
黎翡看了看他的臉。
她想起這是什麼時候了。異種禍世的第十五年,她為了守住萬靈泉的源頭受了點傷,在歸雁林跟無念久別重逢。
無念調度各派,亦是疲憊不堪,風塵僕僕。兩人匯合后,決定稍微休息一下,順便再守萬靈泉的最後一夜。
黎翡忘記自己當時說了什麼,但她大腦空空的情況下,卻自然地接了一句:“我就坐一會兒。”
很好,不用思考了,這是回憶,控制不了。
無念輕輕嘆了口氣,好像對她沒什麼辦法似的。他伸手護着她的背,兩人的身體靠在一起,星光漫天,眼前是那團不斷迸火星的篝火。
“萬靈泉沒這麼重要。”他低聲說,“你怎麼把自己傷成這樣?”
“有個修士在我身後感染了。”黎翡道,“我忘了防備……早就該我一個人來的,但凡有高等級的異種怪物,都會多一份腐蝕的危險。”
“龍女她們都很擔心你。”無念道,“她不同意讓你自己作戰,魔族的完全魔化會影響理智,以後也會影響你的修行……如果沒人督促的話,你對自己總是不夠顧惜。”
“我本來就是魔。”黎翡閉上了眼,笑着道,“你不是又來督促我了嗎?劍尊閣下。”
無念伸手撫摸着她的臉。
北冥太陰之體,他的手帶着一股天然的冰涼,這讓黎翡覺得很舒服,她抓住對方的手摁在額頭上,當冰塊用。
無念繼續摸了摸她的額頭,碰到沒有收回去的角。她的角黑底金紋,漂亮的像是一個工藝品。他觸摸了一會兒,低下頭輕輕地親了親她的魔角根部。
黎翡“嘶”了一聲,睜開眼:“你——”
無念道:“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還記得嗎?”
“什麼事,”黎翡的注意力被話題吸引了,“封魔大陣的缺陷?龍女和青冥妖尊說的計劃?還是鎮天……”
“助你修行的那件事。”他打斷道。
“哦……”黎翡想了想,“真的有用嗎?這是你們的功法,我可是魔族啊。”
“有用的。”無念道,“反正今夜也走不了,試試看吧。”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攏起她的尾巴。這條長長的骨尾蜷縮在一起,像是一條遊動的蛇,從他的手心滑過去,貼着腕骨纏繞了起來,光滑如玉。
無念問她:“怎麼讓它興奮一點?”
黎翡沉思了半晌,坦誠道:“我也不清楚。按照魔族的年齡,我才剛成年沒多久。”
無念也沒指望她真能說出個指導方案來。他抬起手,將繞着手腕的骨尾停到面前,然後把捲起來的尾巴從手腕上扯下來,捋平,低頭舔了舔倒數第三節的骨縫。
尾尖繃緊了一瞬,然後折回來蹭他的手背。
他看了一眼黎翡,玉一樣的骨尾被他含得潤潤的、在星光下充滿亮晶晶的光澤,濕噠噠的液體從骨縫間淌下去,滴到地面上。
他拉過黎翡的手,將她的手指放在雪白道袍的衣帶上,然後低頭湊過去親她的眼角,輕聲道:“你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嗎?”
黎翡下意識地閉眼:“什麼?”
她的耳畔響起無念的呼吸聲,他似乎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但這嘆氣聲中隱隱浮現出無限的溫柔。
“我來教你吧。”他說,“我教你……怎麼打開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