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太壞
一陣風過,路邊梧桐樹葉刷刷落下幾片,墊在地面,宛如鋪了一張青黃地毯。
張濤走在歸希文前面,小孩似的踩在一片片掉落的梧桐葉上,簡直比歸希文本人更加興奮,他指着前方大院的輪廓,放言:“希文吶,顧櫻要真是有了小孩,你這個小孩一定得認我做乾爸。”
地方上的規矩,小孩百歲宴那天,一定要認乾爸,這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習俗。
據說以前小孩夭折幾率大,認了乾爸,多了一個人保護,會更容易生存下來。
雖說如今看來多多少少有些迷信成分,可這個習俗一直流傳下來,逐漸成了規矩。
能做小孩乾爸的人,一定是小孩父親的鐵朋友,交情過硬。
張濤為了搶這個乾爸,提前給歸希文做工作,“這個事是我先開口的哈,希文吶,你這次可別偏向卓禹馳,他比我晚開口,他沒這個機會了。”
歸希文心裏高興,嘴上卻冷靜,“先回家看看吧,八字還沒一撇呢,小櫻要告訴我的事情也不定是這個事情。”
“那我不管,不管顧櫻是不是懷了小孩,反正這次我把話就先放在這裏了,就算這次顧櫻沒懷上小孩,等顧櫻下次懷上小孩了,這話依舊奏效,我就是你第一個孩子的乾爸,這是事實,改不了了。”
自以為佔到先機的張濤一臉自豪,他挑釁地望向卓禹馳,臉上滿是得意,“哎,我說卓禹馳啊,你也別灰心,你可以排隊,排在我後面,等希文和顧櫻要了第二個小孩,你再做第二個小孩的乾爸。”
張濤得意忘形,奚落起卓禹馳來一點也不嘴軟。
卓禹馳只哼笑一聲,“要是這樣說的話,那你得排在我後面,大學時候我就和希文講好了,以後他有了小孩,我會做他小孩的乾爸。”
“啊?你哄我?”張濤如遭雷劈,滿臉不可置信地望向歸希文,求證:“卓禹馳說的是真的嗎?你們大學就說好了?”
“希文,你跟我講老實話,這不是真的吧?”
歸希文點頭,“他大學裏真說過。”
不過當時都是玩笑話。卓禹馳看他一副對姑娘家都不敢興趣,永遠也不會成家的模樣,才調侃着說要做他孩子的乾爸。
張濤聽聞始末,終於放下心,“原來都是玩笑話啊,那不算數。”
“我可不是玩笑話,我是認真的。”卓禹馳臉色嚴肅起來。
張濤一聽,不幹了,“卓禹馳你不能這樣,你要這麼說,我和希文在穿開襠褲的時候就商量好了我要做他爸爸呢。”
歸希文神色一凜,“做誰爸爸?”
張濤立馬認慫,舉起雙手,笑嘻嘻地打岔:“玩笑話,玩笑話嘛,不要當真。”
眼看歸希文臉色越來越難看,張濤怕被捶,趕緊往前面跑,“到了到了,快到家了,咱們先過馬路吧。”
張濤往左右望了兩眼,瞧見左邊盡頭似乎一輛大卡車慢慢開過來,他走在最前面,身子稍稍一閃,很快穿過馬路。
站到馬路對面,張濤往身後一望,才發現身後沒人,歸希文和卓禹馳都站在原地沒動。
張濤納悶:“你們幹嘛呢,趕緊過來啊,一會兒大卡車馬上要開來了。”
卓禹馳攔着歸希文的身子,沒好氣瞪向張濤:“你以為都像你一樣隨便橫穿馬路啊,安全意識懂不懂?”
張濤:“……”
張濤無語:“這兒又沒有交警,你倆墨跡啥啊,這卡車隔得老遠,你倆有這個說話的功夫,老早就走過來了。“
卓禹馳沒動,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卡車,回頭對歸希文道:“我們等下再過。”
卡車隔了一定的距離,開過來要點時間門,真要趁着這個時間門走到馬路對面,也沒什麼問題,可卓禹馳畢竟做了一陣子司機,對路面上的車輛安全問題十分重視。
他做司機那陣子,聽聞過也親自見識到不少交通事故,發生交通事故的絕大多數原因都是自身安全防範意識不夠。
無論是開車的人還是過馬路的人,平時如果能夠多注意一點、小心一點,能杜絕大多數車禍。
張濤看着卓禹馳謹慎地拽着歸希文留在原地,不準備過來,沒好氣地望向卓禹馳:“行吧行吧,卓司機,差點忘記你以前是司機了,最注意這方面的安全,你倆慢慢等吧,我先回去了,我先去見顧櫻了。”
張濤裝模作樣地作勢要離開,他跑了幾步,與迎面開過來的卡車擦肩而過。
這種大卡車在南方很多,通常用來運貨、跑長途,張濤見怪不怪,沒當一回事兒,繼續往前跑。
余光中,他瞥見擦肩而過的大卡車突然莫名轉了個彎。
關鍵前面是一條直路,沒有需要轉彎的地方!
張濤心裏一驚,下意識回頭,只見卡車不受控制般朝着歸希文和卓禹馳的方向撞去。
那一瞬間門,張濤滿臉驚恐,心裏的擔憂脫口而出:“小心!”
歸希文和卓禹馳沒能聽見張濤在馬路對面的提醒,當大卡車突然轉彎,將車頭對準他們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逃跑。
誰也沒有料到這麼一出,在無比震驚混亂的情況下,做過司機的卓禹馳終究比歸希文先反應過來,也先做出行動。
他推了歸希文一把。
一陣尖銳的剎車聲驟然響起,在即將撞到兩旁矮牆時,卡車猛然停住,打了方向盤,踩下油門,逃之夭夭。
粗肥的輪胎壓在地面,留下一條暗紅色的印記,觸目驚心。
地面的血跡逐漸攤開,紅色的畫面印在歸希文腦海中,逐漸失色。
周圍張濤憤怒的破口大罵以及無情的詛咒在他耳邊全都失了聲,那一刻,留在眸子裏的,只有靜靜躺在地上,緊閉着雙眼的卓禹馳。
歸希文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將卓禹馳送進醫院的,看到卓禹馳被醫生和護士簇擁着推進急救室的那一刻,他宛如站在人生最後的分岔路口。
進去的時候,卓禹馳尚有呼吸,不知道出來的時候,卓禹馳他……
歸希文沒敢多想,他滿身沾着血,眼神渙散的等在急診室外,張濤叫了他好幾聲,他全都沒聽見。
“希文!希文!”張濤急了。
自小和歸希文一起長大的張濤對歸希文的脾性再清楚不過,歸希文以前發火、鬧脾氣,根本不是真生氣,他真動情緒的時候,其實一句話也說不出,就像現在這樣,沉默得可怕。
“希文!歸希文!你聽見我叫你沒?你別嚇我啊,你回應一下!”張濤使勁搖晃着歸希文的兩隻胳膊。
過了好半天,歸希文的目光才逐漸聚攏,他望向張濤,淡淡回道:“聽到了。”
聽到歸希文的回應,張濤終於放下心來,他大喘一口氣,癱坐在地上,“嚇死我了,我以為卓禹馳他出了事,你也開始不對勁,你們兩個要是都……”
張濤沒接着往下說,他一屁股從地上爬起來,出離憤怒地在歸希文耳邊罵道:“希文,這次咱倆一定要把那個卡車死司機揪出來,狗娘養的,撞人就跑,這他媽是殺人啊!”
想到那卡車司機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這樣膽大包天的撞人,張濤心裏一股怒氣沒法釋放,憋得滿臉通紅:“我看到了,這神經病司機就他媽是故意的,故意打了方向盤去撞你們。”
“這他媽到底是哪個狗崽子,沒吃藥就出了門,出來報復社會了?”
張濤見歸希文已經恢復過來,他心裏也放心一些,“你在這兒等着,我去警察局報警,老子一定要把這個殺人兇手揪出來!”
張濤埋頭往外走,走了幾步,他停下腳,暗罵一聲:“靠,沒記住車牌!”
他之前與卡車擦肩而過的時候,壓根沒想到卡車司機會來這麼一出,所以也沒關注車牌,現在去報案,要是不知道車牌,人都跑了,肯定追查不到。
張濤氣得紅了眼眶,他暗暗在牆上踢了幾腳,走回去問歸希文:“你記住那卡車的車牌沒有?”
歸希文搖頭:“沒有。”
張濤聞言,心裏一陣失落。
該死!車牌沒記住,恐怕找不到人。
不過報警還是要報的,萬一警察叔叔們依靠線索找到了這個肇事者,他非得把人揍成豬頭!
張濤怒容滿面,又要去報警,只聽得歸希文補充:“沒有,沒有車牌。”
張濤一愣,回過頭望向歸希文:“什麼意思?沒有車牌?”
這個信息讓張濤雙目瞪圓,愣了好久。
他嘴裏罵罵咧咧,聲稱對方司機是殺人兇手,更多的是內心裏一種譴責,他的理智知道這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例如司機打瞌睡或者司機喝了酒,才在一條直線的路面轉了方向盤。
但對方的的確確撞到卓禹馳,他痛恨對方,才把對方叫做殺人兇手。
如果對方沒有車牌,那……那對方極有可能真的蓄謀已久。
那一刻,張濤心裏發涼,他顫抖着在歸希文身旁坐下,顫聲問:“卓禹馳得罪誰了嗎?”
不對啊,卓禹馳這人對大家都挺好,人也不高傲,很好相處的。即便他不喜歡某個人,也從來不會直接給臉色,只會在之後的相處中默默遠離而已。
這樣性格的人,根本不可能隨便得罪別人。
張濤心中有了猜測,他拉住歸希文的胳膊,“你說,是誰要害卓禹馳?他平時為人這麼好,得罪過誰嗎?”
“我們一起合夥這麼久,我很清楚,他絕對沒有得罪過生意上的夥伴,希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他以前在大學裏和誰結過怨?”
“不然這完全說不通啊,或者和他家裏有關係?他爸不是做官的么,是不是有什麼競爭對手?或者得罪過地痞流氓?哦喲,這麼一說,我還沒通知他父母,這事也該給他父母通個信。”
“這麼一合計,我估計問題大概就是出在他家庭上,他爸那剛直的性子,肯定得罪過不少人,有人來報復也說不定,不行,我得去聯繫一下他父母。”
張濤一下子覺得自己的猜想十分有道理,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歸希文拉住他,臉色暗沉:“不是,車子是沖我來的。”
“它要撞的目標,是我。”
張濤:?
張濤滿臉震驚,“不是,希文啊,你、你說真的假的,卡車要撞的人,是你?”
“嗯,卓禹馳反應快,推了我一把。”歸希文臉色愈發陰沉。
張濤剛才在旁邊分析了一大段,以為自己找到的卓禹馳出車禍的根由,沒想到對方竟然是衝著歸希文來的?
張濤更加不懂了,“希文,你也沒得罪過誰啊?誰跟你有仇?”
張濤和歸希文從小一起長大,雖然歸希文脾氣不好,有時候看着挺欠揍,可他從來沒有無緣無故欺負過人。
張濤思索一番,篤定道:“肯定是競爭對手,這次一定是競爭對手!”
歸希文腿上的傷好了之後,回到南方便開始張羅開公司的事情。
這事還在進行中,不少之前的合作夥伴聽到動靜之後,都嚷着要和歸希文提前定下取貨合同,這惹了不少同行不開心。
連公司都還沒正式開起來呢,生意倒是提前訂下一堆。
張濤十分堅信,滿臉怒容:“希文,肯定是那些不懷好意的競爭對手,和咱們競爭最大的也就那麼幾家,我給你列出來,我待會兒就一個個打電話去問候他們!”
歸希文按着被憤怒情緒包裹着的張濤,“沒有證據的事,先不要亂猜。”
“你想想,除了他們,還能有誰!”張濤篤定。
他們回來的事情,除了歸希文家裏人,只有這群競爭對手知道,因為每次回來都需要和客戶提前打招呼。
歸希文家裏人肯定不會害他,就算是大院裏一些人知道了,肯定也不會害他,只有那群競爭對手,完全有動機!
想到此處,張濤突然悟了,“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一切都說得通了,你看,你和卓禹馳站在一起,撞哪個他們都不虧,他們為什麼不撞我?因為我沒你倆有能耐啊!”
“不行,我得去報警,我要把這些情況在警察局裏說明白。”張濤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歸希文沒有動,他沉着臉,異常安靜地等在急救室外。
他無法離開。
——
明雪在醫院修養一周,經過一番檢查后,醫生說她並無大礙,可以出院。
出院的那天,無人來接她,她是自己收拾了東西,自己出來。
在醫院那些日子,她父親母親一次也沒來看過她,宛如真的不要她這個女兒了。
至於張闊,張闊那天像模像樣地找來醫生給她檢查一遍之後,再也沒來她病房裏。
她問起原因,張闊大概會說現在工廠里很忙,沒有太多時間門來陪她。
借口,都是借口。
無非是看着她身體沒有大礙,不關心她死活罷了。
也罷,反正她親生父母都沒來看過,一個漸行漸遠的老公能來醫院看她兩次,也不錯了。
明雪拎着在醫院換洗下來的衣物,走回大院,卻瞧見離大院門口不遠的一條街上聚滿了人。
大家圍着一灘血跡,七嘴八舌。
起初明雪以為是路上撞死了一隻貓或者一隻狗,沒太在意,聽到大家口中“車禍”二字,她精神一凜,腳步不由自主地向人群靠近。
人群中,不少人惋惜。
“哎喲喲,這流了這麼多血,小夥子傷得不輕啊。”
“可不是么,我從自家窗戶里看到了,人當場昏迷不醒,好在沒斷胳膊斷腿,不過腦子看起來受了重傷。”
“哎呀呀,這種場面我可看不得,肇事司機找到沒有?”
“哪能找到,那司機早就逃之夭夭了,沒人追得上,據說車牌都沒有,不知道怎麼上路的。”
“是誰家的小夥子啊?這麼作孽!”
“據說是大院裏的,好像是歸廠長的大兒子,我也不太清楚。”
……
明雪從眾人口敏銳地得到一個模糊的消息,歸希文他似乎出車禍了。
歸希文他竟然出車禍了!
上輩子歸希文就是出了車禍意外身亡,這輩子果然也逃脫不掉嗎?
明雪心裏終於安心了。
她和歸希文解除婚約之後,歸希文一直好好活着,甚至越活越好,生意越做越大,她簡直要懷疑自己的選擇。
是不是自己真選擇錯了?這輩子歸希文難道不會早死?
過了快兩年,眼看着歸希文和顧櫻越過越好,她內心裏的煎熬越來越深,終於在掉下長堤之後,扛不住心理壓力,全都向張闊吐了出來。
不過沒關係,現在歸希文出了事,起碼說明她的選擇沒有錯。
天命不可違啊,該離開這個世界的人終究會離開這個世界。
在一眾悲嘆惋惜的人群中,明雪差點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
為了避免在大庭廣眾之下笑出聲,她捂着嘴,裝作一副悲傷流淚的模樣,轉身快步往大院裏走。
走進大院之後,她才放下捂着嘴的手,痛快地笑了兩聲。
現在張闊沒法嘲笑她了吧。
看吧,歸希文遲早要死,她重活一世,肯定不能再次選擇做寡婦。
明雪心懷喜悅地往家裏走,邁出兩步之後,她想到什麼,腳步一頓,臉上血色盡失。
不對啊,歸希文好好活了快兩年一直沒有出事,怎麼今天突然出了事?
如果真要按着命運的軌跡,歸希文在結婚不久后就該撒手人寰,根本不會活這麼久。
明雪心裏一驚,莫名想到前些天和張闊在醫院裏的對話。
她剛剛給張闊透露歸希文會死於車禍的消息,歸希文便真的死於車禍,這是巧合嗎?
明雪很想相信這是巧合,可她心裏莫名冒出懷疑張闊的念頭。
張闊這個瘋子,難道會做出這樣的瘋事?
明雪心裏拔涼拔涼,她忙不迭趕回去,一回去便將裹着衣物的包裹扔在一邊,冷冷看向客廳里的人。
“張闊,你知道歸希文出車禍了嗎?”明雪冷聲質問。
張闊站在客廳里的窗戶邊,回過頭,有些驚訝:“是嗎?什麼時候的事?”
“沒發生多久,就在剛才,我回來的時候瞧見了,人已經被送去醫院,不知道是死是活。”明雪心想,大概率是活不成了,上輩子歸希文就是這麼沒的。
“那真是糟糕,怎麼會發生車禍,被誰撞了?人找到了嗎?”張闊關切地問。
明雪從這幾句問候中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繞着張闊轉兩圈,質問:“你這麼關心人有沒有找到做什麼?張闊,你老實跟我交代,這件事和你有沒有關係?”
張闊一愣,不可思議地望向明雪,“你在想什麼呢,這事怎麼可能和我有關係?”
“明雪,你腦子是不是還沒恢復好?你在懷疑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懷疑我什麼!”
明雪沒有在醫院裏那樣好哄,她冷冷望向張闊,“這事和你沒關係最好,要是和你有關係,你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誠然,她很樂意看到歸希文發生車禍去世,這樣也就證明了她這輩子的選擇沒有多大的錯誤。
可她並不想看到歸希文是死於張闊的策劃之下。
這事要是和張闊扯上關係,那張闊就是殺人兇手。
而她,就是殺人兇手的妻子!
她這輩子沒等到張闊成為首富已經夠可憐了,她可不要成為殺人兇手的妻子。張闊要是做了這種傻事,被揭發之後,是會連累她的!
以後走出去,別人都會用有色眼光看她、打量她、揣度她,甚至可能會給她按上和張闊一樣的罪名,會稱呼她為殺人犯的妻子!
明雪再勢利,也決計不想落到這樣的地步,那多可悲啊。
況且真是這樣的話,以後肯定要進行經濟賠償。到時候無論是哪種情況,她都要跟着倒霉。
“張闊,那你老實跟我交代,這事是不是完全和你沒關係?”明雪逼着張闊起誓。
張闊淡淡看她一眼,懶得理她,“既然從醫院回來了,就好好休息吧,別一出來又胡思亂想。”
“不行,我就得看着你發誓,你說,你對着老天爺說,這事是不是和你沒關係?”明雪不罷休。
張闊看着明雪瘋魔的樣子,沉默片刻,轉身朝着屋子外面走。
張闊這樣的態度惹得明雪心裏越發不踏實,沒有得到張闊對天發誓,她心裏不安,無法確認這事和張闊完全沒有關係。
她立馬追過去,卻被張闊堵在門口:“明雪,你夠了!”
“你從來也不反思一下自己,知道我們為什麼會漸行漸遠嗎?如果你能夠多信任我一點,我想我們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有人一從醫院回來就懷疑自己丈夫做違法犯罪的事情嗎?有人像你這樣生怕被自己丈夫連累嗎?”
“你把婚姻完全當成了一場交易,這是你上升的一種途徑,你比任何人都會走捷徑,但你完全忘了考慮別人的感受。”
“既然你當初選擇我,你就該抱着好好過日子的態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弄成一地雞毛!”
……
明雪受了張闊一頓擠兌,噎得半天沒說出話。
等她回過神追出去的時候,張闊已經走遠,消失無蹤。
明雪愣愣地站在大院裏,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從食堂里打菜回來的吳嬸瞧見明雪,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喲,明雪啊,你怎麼一個人傻愣愣站在這裏,吃飯沒?”
“吃了。”明雪機械般地回了一聲。
“哦,吃過了啊,你我不跟你多聊了哈,再聊下去我這菜到家就該涼了。”吳嬸端着兩碗菜緊急往家裏走。
看着吳嬸着急忙慌的腳步,明雪目光一轉,出聲叫住她:“吳嬸啊,你聽說外面出車禍的事情了嗎?”
“啊?什麼車禍?誰出車禍了?我才剛從廠區回來,不知道什麼情況啊,有人出車禍了嗎?”
聽到八卦,吳嬸走不動道了,她小返幾步,退回到明雪面前,細聲問:“什麼情況啊?在哪出的車禍?誰出了車禍?”
明雪不經意抬頭,瞥了一眼遠處的歸家大門,惋惜道:“就在咱們大院門口不遠處,我從醫院回來的時候恰巧碰見了,好多人在外面看呢,據說出車禍的人是希文,我也不太清楚。”
哐當一聲,兩盤菜應聲落地。
吳嬸緊急地抓緊明雪胳膊,牙關打顫:“明雪吶,這事你可不能開玩笑啊,是希文他出了車禍嗎?”
“我不清楚啊,我也是聽人說的,我才從醫院回來,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我還想朝吳嬸你打聽打聽呢,哪裏料到原來你還不知道啊。我還以……”
明雪還沒說完,吳嬸已無心聽下去,轉頭便往歸家走。
看着吳嬸朝着歸家走去的背影,明雪慢慢揚起嘴角,心裏逐漸高興起來。
不知道懷着孕的顧櫻聽了這個消息,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歸家,張冬玲正準備出門。
“哎喲哎喲,這時間門一下子忘了,我看希文他們火車早就到了,現在過去不知道會不會與希文錯過。”
張冬玲為了給顧櫻熬雞湯,一下子忘了要去火車站接歸希文的事情,等她反應過來,才發覺似乎錯過了時間門。
顧櫻在旁邊勸她:“媽,不用過去了,他們現在差不多也快到家了,我們再等等,等一會兒希文大概就回來了。”
“那不行,我答應了希文要去接他的,我不能食言啊。”張冬玲執意要出去接人。
顧櫻沒辦法,只得折中:“媽,要不您就在大院門口等吧,要是你過去接他的時候,他已經回來,那不是正好錯過?等在大院門口,也是表達了你的歡迎,而且我也可以跟着你一起等。”
顧櫻說著,挽起張冬玲的胳膊,“媽,咱們一起出去。”
張冬玲一聽,顧櫻要和她一起等,於是同意下來,“也行,你現在也不能太折騰,那們去大院外面等吧。”
兩人正要出門,吳嬸跌跌撞撞從外面跑回來。
氣喘吁吁:“聽、聽說大院門口出車禍了,出事的好像是希文,我剛才去看了一下,什麼也沒見到,只瞧見一灘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希文,現在被人送進醫院了,你們有沒有什麼方式可以聯繫到希文?快和他確認一下!”
吳嬸一口氣嘰里呱啦一大堆,張冬玲只選擇性聽到幾個詞,“歸希文”、“車禍”、“一灘血”。
這個時間門,這個地點,大概率是歸希文。
不用過多解釋,張冬玲腦海里已經想像出那副令人恐懼的畫面。
她承受不住,一口氣沒呼吸上來,徑直暈了過去。
顧櫻沒有暈,她眼疾手快扶着張冬玲,吳嬸也湊上來,拿大拇指掐張冬玲的人中。
顧櫻看着面前萬分焦急的吳嬸,將懷中的張冬玲交給她,“吳嬸,我媽先交給你了,我去外面看看。”
吳嬸瞧見張冬玲暈倒,心裏亂鬨哄的,接過人便死命按着人中,聽到顧櫻的叮囑,她忙不迭應承下來,“好好好,交給我吧,你放心。”
吳嬸狠狠按了幾下張冬玲的人中,突然一愣,回過頭去看顧櫻走出去的身影。
這孩子,倒是挺淡定。
都這個時候了,張冬玲聽了消息都直接暈了,顧櫻好像很冷靜,臉上連一絲焦急的情緒都沒有。
該說她無情,還是說她有大局觀?
吳嬸輕輕搖了搖腦袋,轉過身繼續給張冬玲掐人中。
顧櫻從歸家走出來,邁着穩健的步伐朝大院門口走去。
她的淡定不是緣於其他,而是她沒有感知到歸希文有危險。
心裏沒有那股即將要發生什麼大事的預感。
她心裏猜測着,出了車禍的人應該不是歸希文。
可她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還是得出門看一看。
大院門口聚集了一堆人,那淌血已經變成暗紅色,看着令人格外揪心。
這個時間門,這個地點,的確可能是歸希文一行人,顧櫻望了一下四周,找不出什麼目擊者,打了車去附近最近一家醫院。
走到前台,她打算詢問一下今天剛出車禍送過來的病人,一抬眸,便瞧見走廊最深處的急診室外歸希文的身影。
歸希文白色的襯衫上染了暗紅色的血,在光線不明亮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惹眼。
他神色有些不安,一個人單獨坐在長廊上,眼神空洞無物。
隔着一定的距離,顧櫻遠遠便能感受到他平靜外表下內心的焦躁。
顧櫻轉了腳尖,抬腳朝着急診室走去。
一步一步,很輕,輕得幾乎讓人聽不見。
即便這樣輕的腳步聲,歸希文卻心有感應似地抬起了腦袋,他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抬頭,透過空曠的走廊,透過無聲的時間門,望向顧櫻。
那一瞬間門,顧櫻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瞧見歸希文站起身,緩緩的,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
最後卸了所有力氣,一把抱住她,將整個身子朝她傾斜。
他腦袋埋深深埋進她肩膀,始終不願再抬起。
顧櫻心裏一震,他在發抖。
她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在這樣寂靜無聲的時刻,似乎所有語言都失去了作用,顧櫻只慢慢抬起雙手,緊緊回抱住歸希文。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櫻才終於從心疼的情緒緩過來,啞着嗓子問道:“是誰?”
躺在急救室里的人,是誰?
卓禹馳和張濤都不在這裏,這兩人中,是誰在急救室里被搶救呢?
無論是誰,歸希文心裏大概都不好受。
張濤是歸希文在大院裏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兩人知根知底,歸希文去做生意都願意帶着張濤,其中感情不必言說。
卓禹馳是歸希文在大學裏的同學,是歸希文可以談心的好朋友,是志同道合一起並肩闖蕩的人,是心靈上可以產生共振的人。
這兩個人大概是歸希文最要好的朋友,任誰去了急診室,歸希文心裏一定都非常難受。
最可怕的情況是,這兩人都進去了。
顧櫻不敢深想,她只問:“是誰出事了?”
歸希文沒回答,他不安地加大手上的力度,幾乎要將顧櫻揉進身體。
好半天之後,他才沙啞着道:“張濤去警察局報案了。”
顧櫻眸子微垂,眼神里閃過一絲擔憂。
張濤去警察局報案,那急救室里的人應該是卓禹馳。
所以,是卓禹馳出了車禍?
這麼年輕、這麼優秀的一個人,如果因為車禍而離開,那該是多麼痛心的一件事。
顧櫻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出聲去安慰歸希文,只得用着匱乏的語言安撫道:“小卓他不會有事的,他為人善良,心腸很好……”
話到一半,顧櫻有些安慰不下去。
她輕輕拍了拍歸希文的肩膀,只說:“不要擔心,小卓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
語言很蒼白,很無力。
在巨大的意外與災難面前,什麼安慰都不頂用。
顧櫻只得緊緊抱着歸希文,用身體無聲地轉達出安慰與支持。
察覺到歸希文的情緒緩和很多,顧櫻才慢慢將歸希文扶回到長椅上。
她一邊緊緊握住歸希文的手,一邊問道:“當時情況是怎樣的?小卓他、他整體傷勢怎麼樣?”
這樣讓歸希文直接回憶似乎有些殘忍,可顧櫻想知道當時卓禹馳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歸希文抱着顧櫻好一會兒,內心的焦躁不安隱去幾分,他回想當時的情況,“大概腦子傷得最重,流了不少血。”
所幸,卓禹馳的四肢都還健在。
可腦子傷了。
腦子是人體最重要的部分,要是出了什麼重大的問題,卓禹馳以後怎麼辦?
歸希文沒將卡車司機其實是衝著他來的消息告訴顧櫻,如果顧櫻知道,勢必要為他擔心,但他已經下定決心:“如果卓禹馳以後出了任何狀況,我都會付全責,我會照顧他一輩子。”
卓禹馳是為了救他,不管以後卓禹馳出現什麼樣的變故,他一定都要負責到底。
顧櫻從歸希文話語中隱隱聽出一絲不對勁,她沒追着細問,只慢慢問道:“張濤去警察局報案了?為什麼報案?肇事司機跑路了?”
“嗯。”歸希文臉色陰沉地回復。
“那記住車牌號了嗎?”顧櫻問。
“沒有,對方沒有車牌號。”歸希文頓了一下,才道:“不過對方這麼一輛大卡車,沒有車牌號上路,很容易被查到。”
顧櫻正聽得認真,聽到這裏,她心裏一驚。
“等等,你說什麼?”顧櫻猛然睜大眸子,“是卡車撞到了卓禹馳嗎?”
“是,一輛大卡車。”歸希文恐怕永遠也無法忘記那輛卡車的樣子。
顧櫻陡然站起身,氣血上涌,冷得直打顫。
她以為出車禍應該是小轎車出車禍,如果是卡車的話……
前些天她讓歸希武去跟蹤張闊,歸希武什麼都沒有打聽到,只看到張闊和一位卡車司機在聊天。
這件事和張闊有沒有什麼關係?
顧櫻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沉得可怕。
她轉頭看向歸希文,異常認真:“希文,你如實告訴我,這輛卡車是不是衝著你來的?”
歸希文一愣,他原本不想將此事告訴顧櫻,免得引起顧櫻的操心,沒想到竟然被顧櫻猜到了。
歸希文沒有及時回應,這一愣神的功夫,顧櫻立即明白了。
果然,果然是衝著歸希文來的!
“我知道是誰。”顧櫻冷着臉,臉色蒼白。
歸希文怔怔地看向她,“你說什麼?”
“我說,我知道這件事是誰做的。”顧櫻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張闊竟然起了這麼歹毒的心思。
張闊竟然會對歸希文下手!
大家都是一個大院裏長大的,就算之前有過那麼多的糾葛,就算中間門有過不愉快,但大家都是一個大院裏生活的人啊,怎麼可以動殺心!
太壞了,簡直太壞了!
——
大院裏,明雪拽着張闊一起來歸家,聽說張冬玲暈倒了,她特意過來看望。
不知怎麼回事,從前要是央求張闊過來,張闊肯定是不願意過來,這次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明雪也沒有深究,張闊願意過來陪她做面子,那是再好不過。
兩人像模像樣地拎了一袋糖果,登門看望。
在歸家觀望一周,沒瞧見顧櫻的身影,明雪有些失望。
從吳嬸口中得知顧櫻去了醫院之後,明雪心裏更加失望,看來顧櫻一點也沒有受影響嘛。
她還以為顧櫻知道歸希文出了車禍的消息之後會驚得情緒波動,影響胎氣呢。
沒看到顧櫻因為歸希文車禍的消息而受到影響,明雪興緻缺缺問候張冬玲兩聲,也不久留,待了幾分鐘便要走。
剛走出歸家,她瞧見顧櫻風風火火從大院門口進來,冷着臉,邁着堅實的步子,一把越過她,往她身後站着的張闊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