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渺遠的意志
開闊的未遠川將冬木的土地毫不留情地分成兩半,這裏是新都與舊城的隔離,更是孕育生機的溫床。
吉爾.德.雷早就藏身於此,滾滾川流將凈水從遍佈靈力的土地上帶來,早在所有御主遵循召令前往聖堂教會的時候,他便在此建造了魔術工房,源源不斷地生產海魔。
他的御主,雨生龍之介,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本行殺人犯外行魔術師,這個自始至終沒弄清聖杯戰爭用途和構造的青年,只不過在冬木的大地上肆意屠殺生命,他的從者則利用鮮血與川流構建以魔術工房為基底的巨大陣法。
此時,這對惡劣的主從在進行最後的工序——也勉強稱之為臨別前的自白,吉爾德雷和雨生龍之介,都做好了為『主』獻身的準備。
“龍之介,你見識過真正的神明么?”
不等雨生龍之介回答,他又自顧自地接上,
“我曾跟隨奧爾良的聖女,她謳歌神明的光輝,帶領法蘭西的人民驅逐敵人,一步一步收服祖國的領土……”
突然,他的聲音變得高亢而激動,吉爾德雷顫抖地抓住雨生龍之介的雙手,死死盯住眼前的青年,咆哮道:“就算是如此完美的貞德,也被所謂『神』的使者所污衊,被活活燒死在罪人的火刑架上。我想要證明:神明看不見世人,在我辭去元帥的職位后,在我進行了無數祭祀后,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神,看不見世人。”
陰翳的巫師瞪大他章魚般的雙眼,宣告此世的殘忍,隨後,他看向魔術工房的頂端——在這之上,未遠川的水面,一切都已就緒。
“不過幸好,在我死後,『神明』終於投下了目光——聖杯戰爭的『大聖杯』,我們所祈求的、所期許的一切都在那裏。只可惜,其他御主們都被偽神的巧言迷惑,放棄了神明的庇佑——但龍之介,我們沒有被迷惑。”
“為了讓神明看見我等的貢獻,為了讓神明的目光降臨大地,正如祂所言:祈願,讓聖杯凈化地上的生靈!”
吉爾德雷拿起他的魔導書——『螺湮城教本』,在踏上冬木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神明的召喚,祂在哀嚎、祂在悲嘆:偽神迷惑了世人的雙眼,神明的光輝無法照耀大地,這一刻,吉爾德雷伸開雙臂,擁抱看不見的天空,立下誓言——
“在此許願,聖杯將于吉爾德雷之手顯現於世。”
偽神操縱人類的詭計,由真正的虔信者打破。
未遠川,這條千百年來不停歇奔涌的河川前所未有地躁動起來,烏雲壓迫着天空的距離,川流之下,密密麻麻的黑影雜亂的遊動,水位線緩緩抬高,甚至漸漸漫上了堤岸。
與此同時,隨着水流瀰漫的濃霧漸漸涌了上來,原本單純以為氣象變動的市民們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要從水底出來了。
波濤洶湧的未遠川自然引起了聚集於此地的魔術師們的注意,身為此地靈脈的掌管着,遠坂時臣則顯得尤為重視。
“我的老朋友,聖杯戰爭已經按下暫停鍵、英靈們也不必互相爭鬥廝殺,但很明顯,有些人貌似不太甘心。”
遠坂時臣再次造訪了他的老友,提出自己的要求:“從者間的爭鬥不能、至少是不應該放在台前。這個Caster的行為,完全破壞了『隱匿』的法則——不管聖杯戰爭是否舉行,這一點,我想都是必須遵守的吧?”
“那麼時辰,你想要如何呢?”
“請發佈召令吧——冬木的百年未遠川,需要從者的力量,那份力量,隱隱約約透露着『邪道』。”
遠坂時臣難得如此謹慎肅穆,優雅的魔術師在這場凌亂的聖杯戰爭里遭遇了太多聞所未聞的異常,面對未遠川底下的邪魔,他保持了相當程度的警惕。更何況——
“冬木市大量的孩童失蹤,時間
如此吻合,說不定未遠川的邪魔,就是Caster獻祭的產物。或許不再進行聖杯戰爭會導致聖堂教會對御主們的掌控下滑,但不管怎樣,此時仍為『聖杯戰爭』,滯留於冬木的御主們,有責任維護表世界的安寧。”
“這便是,魔術師的自持……”
儘管冬木現在氣象不佳,但為了來自倫敦的緊急調令,他們不得不緊急出發。
“真是倒霉……”
駕駛艙的飛行員忍不住同副駕駛位的同伴抱怨:“遠東的天氣真是多變,原本來的時候還萬里無雲,結果現在又這麼大的霧氣……”
坐在副駕駛的同僚透過後視鏡確認好委派的貨品,提點滿腹牢騷的駕駛飛行員:“好了好了,又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有錢人的怪癖和趕集似的態度,這麼想嘛,至少他們給錢大方,單就運送這些藝術品,可抵得上咱們飛躍一次次太平洋。”
說完,還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安慰他的憤憤不平,“說來也很方便——送到他們指定的碼頭,就會有專人拿貨。要我說,有錢人還是事多,這麼點距離,租個貨車能辦到的事,非得喊咱們……還碰上這忒倒霉的天氣。”
“算了算了,不說了不說了,這離未遠川也沒多少距離了,這麼大的霧,我可不想被……”
“……撞上……”
直升飛機彷彿撞上了什麼軟綿的東西,陡然停滯下來。無論怎樣拉動操作手桿,也無法挪動,更奇怪的是,哪怕因這奇怪的撞擊,他們也沒有墜落。
“可惡……快聯繫地勤!到底是怎麼回事……”
駕駛員竭力遏制自己的慌亂,但過於離奇的遭遇仍讓他的心臟止不住地飛速跳動。
——冷靜,快冷靜下來!不能慌了手腳!
主駕駛的飛行員吞了口唾沫,試圖潤濕乾澀的喉嚨,他感覺自己的喉嚨正大量缺失水分,但皮膚好像還在不斷蒸發出汗水,不過好在,心臟總算沒有亂跳了……
此刻他也顧不得嘗試發動,一把子推開身旁同伴的手臂,把所有的按鈕都按了一遍,企圖找到聯絡的希望。
滴滴——
太好了!還能聯絡到地面!
他欣喜萬分,使勁搖晃副駕駛的袖子,但此時,不知為何,身旁副駕的衣服已經濕透,又因為吸水的關係,變得鼓鼓囊囊。
沒關係,沒關係……等救援趕到,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他如此安慰自己,順便扶了扶癱軟在軟椅的同僚:明明之前還在安慰自己不要害怕,結果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了么……真是的……
“這裏是冬木地區航空調度,編號U-1674!聽到請回復,聽到請回復——”
快說句話,快說句話!
主駕駛的人拼勁全力張開皸裂的口,震動幾欲撕裂的聲帶,卻只能發出鋸木頭般的嘲哳之音。
聽不到任何回復,那邊的聲音顯得更加急切:“這裏是地面航空調度——聽到請馬上回復!編號U-1674,告訴我們你們的所在地!你們是否遭遇障礙——”
障礙,對,障礙。
混沌的大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腦內不斷回讀最後的兩個讀音,他張開了口器,用喉內的棘刺般的器官,發出了最後的聲音:
“Ke……快……跑……Ao……”
終末的人類語言終於從肉團器官里迸發,但另一邊的地下調度仍在不停地重複,試圖與困在機艙的人進行溝通。
“編號U-1674,我們聽得見,你們在哪裏——”
並不空曠的駕駛艙內,僅余女性的電子音,座位上,也沒有『人』的蹤跡——兩朵遍佈荊棘表皮的海葵,伸出因脫水而乾癟的觸手,口器間或開合,因缺水流出了紫黑的污血。在它們的根部,透明的粘液幾乎鋪滿了地面
,彷彿堵不住的水管,像是要把整個艙室浸泡在不明液體中。
透明的濁液浸潤了光滑的地板,那兩朵肉質的海葵也隨着粘液分泌得愈來愈多,從上至下,萎縮、乾癟、枯萎,直至成為紙片一般的皮囊,可哪怕成為薄紙,仍掙扎地妄圖攀爬在精密的儀錶盤上,可惜,估計連它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執着於這個儀錶盤了吧。
隨着不明液體的覆蓋,置於艙室的貨物開始融化。在它們接觸到液體的剎那,異變已然發生:紙箱逐漸消融,瓷器慢慢被腐蝕,露出其原胚,精緻的珍寶則更加迅速——彷彿一灘看不見的王水,將這架飛機上的一切腐蝕殆盡。
透過再次空曠的艙室,窗口被巨大的肉刺和異色的表皮擠壓,此時才能發現:方才裝上的軟綿物體,正是海魔觸鬚的一部分,毋庸置疑,以它龐大的身軀和無與倫比的破壞力,如果沒有刻意控制力道,這架飛機早成了一攤廢鐵。
未遠川的異動仍未停止,巨大的海魔每從水中顯露一分,白霧便濃一分,正中心光芒幽暗的術式和看似無端激起巨浪、實則掩護爐心的觸鬚,無不昭示—
此乃『魔鬼』的傑作。
——這正是『神明』的偉力!
男人並非創此傑作之人,他只是一名虔信者,這名為言峰綺禮的衛道士,在迷霧籠罩的未遠川,正為『聖杯』降臨的序曲進行由衷地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