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她真的死了
第九十一章她真的死了
文武百官最近上朝格外安靜,他們懷疑九黎從未看過奏摺,就只是大筆一揮提了個准字。
不然欽天監地上的摺子,怎麼可能會應允。
“四柱神煞合一,將星入世。”怎麼看都不是個吉利的徵兆。
正值夏日,太和殿內會放置乘冰的瓷缸,每每冰都還沒化就散了朝。
九黎聽到腳步聲,睡眼惺忪道“還有一件事,朕要於諸位愛卿商議。”
“這欽天監遞上了摺子,朕想着擇個良日行祭祀之禮,好讓欽天監好好看看,這位將星是何方神聖。御林軍統帥的位子,就許給這位將星。”
文武百官對於九黎忽然的作死行為瞠目結舌,畢竟得知將星后君主普遍都會將其扼殺在搖籃中,唯有九黎居然上趕着許配官職。
這個官許得,比決定午膳用什麼還乾淨利落。
自從這位君主臨政,朝中的風向可謂是瞬息萬變,那邊國師還在靈鳴山關着,這邊居然讓陸扶霖用天象選擇御林軍統帥。
此等荒謬之舉,聞所未聞。
朝泠見到旨意時只覺得事情進展的未免太過於順利,依照九黎的性格,他挨了那麼重的一巴掌,這件事估計翻不了篇。
卻沒想到轉頭,他竟然又將刀子遞到了朝泠手裏。
這個人,要麼是瘋了,要麼就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作為曾經輔佐宣霖帝的狗腿子,以及最有可能問鼎的天選將星。在多方勢力關切的眼神中,朝泠將自己關在將軍府,整整七日都沒有上朝。
她自認九黎比她心眼多了不是一星半點,她就算是在府里憋死也悟不出他究竟要幹什麼。
唯今當務之急是找到桑馳,而與桑馳有關的最後的線索是楚文冰。
後宮重地何其危險,她也不想再被九黎抓到第二次,於是她偷偷給楚文冰遞了話,邀請她去看一眼正在拆毀的昭獄。
那些從昭獄中抓獲的刺客,早就已經服毒自盡,屍首就停在後山的空地上。
“楚姐姐,我一時半會找不到桑馳體內的毒是什麼,只能從這些屍體上看。你可以嗎?”朝泠拉住楚文冰問道。
“你還沒放棄嗎?”楚文冰眼神閃躲,仍對之前的事情心有餘悸。“晚柒,你要做的事情我從未問過你為什麼,可這一次,你到底在做什麼?”
朝泠拉開一個白布掩住的屍首,夏日天氣熱烈,水汽上涌,屍首已經腐爛了大半,她猶豫着要不要抬下來給楚文冰看,可又唯嚇到她,蹲在地上猶豫着。
楚文冰挨着她坐下來,她長袍染了泥土,斑駁成一塊一塊,也毫不在意。她遞給朝泠一根銀針“給。”
她不敢去接,只覺得那根銀針又千金之重,要將她壓垮一樣。“我......,楚姐姐......”
不會害她嗎?這句話朝泠是說不出口的,命簿上並未給楚文冰應該好結局。而她作為始作俑者,現在這樣做真的沒有害她嗎?
“這些人是昭獄一案中的刺客,包括在宮中你見到的那個。”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朝泠眸光低垂,認真地用銀針擺弄着那具屍體,“我不知道。”
“林晚柒,你要氣死我嗎?”楚文冰豁然起身。
她從未如此高聲地說話,像一隻炸毛的貓,被人踩着尾巴跳起來。“以前你仗着陛下對你得寵愛和忍讓怎樣都可以,但是這次不一樣,私藏刺客是謀逆的重罪。”
朝泠靜靜地看着她,像是審視楚文冰,又像是在審視自己。
為臣子,她並非一個殫精竭慮的忠臣;為神者,她亦沒有什麼遠大志向。她走得今日全憑着天地供養和做局者的忍讓。
可,那是伏念啊。
她心理反覆念着這個名字,是讓她得以在鳳都快樂長大的唯一依靠。
一滴淚落在她腕上,她嬉皮笑臉道“楚姐姐,桑馳又沒在我的手裏,何來謀逆?你也是看到了的,桑馳跑了啊。”
楚文冰沉默不語,良久從貼身的袋子裏拿出一排銀針和一隻小刀,她利落地從屍體上剜下一塊腐肉,抱着絹布托在手上,認真地查看。
朝泠撐着膝頭直起身子,後山空曠僅有這幾句屍體靜默於此,夏夜風吹動樹葉零零作響,宛如召魂的黑幡。
十二具屍首,很難想像戒備森嚴的昭獄裏居然能夠埋伏下這麼多的刺客。
她的目光在周圍掃視,其中有一具顯得奇怪,可卻讓人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腐屍的氣味佔據了她的嗅覺,也麻痹了其他感官。等到她走得再進些是,白布之下的“屍首”已經破開圍擋,揮刀向她刺來。
鬼臉面具出現在她眼前,她立刻認出那是桑馳。
下意識地她拔劍格擋,刀劍交錯,發出刺耳的嗡鳴。桑馳急退幾步,朝泠見縫插針地窮追不捨。
桑馳自知不敵朝泠,被她發現之後並未遁走,而是揮刀而上要與她斗個你死我活。朝泠餘光在周圍四處掃動,這些裹着白布的屍身有什麼值得他一定要以命相搏的嗎?
那是一具女屍。
楚文冰現在看着的是一具女屍。
桑馳在昭獄裏誤將朝泠認成了這個人,因為此次暗殺的隊伍里只有這一個女子。他一直要找的就是這個女人。
朝泠足間輕點,桑馳的寬刀貼着細腰劃過,瞬息間她已經閃到楚文冰面前。長劍寒芒直指,點在女屍的脖頸處。
“掩息避世,這麼精貴的丹藥,你居然有兩顆,哪來的?”
他為了脫身,服了避息丹藥,讓朝泠誤以為他服毒自盡,將其帶到楚文冰宮中。等藥效一過,他則時機遁走,回到昭獄,試圖和這個女子匯合。
“她真的死了。”楚文冰聲音如蚊鳴,朝泠沒有聽清,但落在桑馳耳朵里卻如悶雷炸響。
“不可能。”
楚文冰握住朝泠的衣袖,探出頭來“我從醫數載,避息丹藥見過不少,血脈之徵已起,她.......就是死了。”
劍從女屍脖頸處挪開,朝泠長劍平舉,警惕地觀察着桑馳的動作。
他垂着頭,凌亂地髮絲浮在面上,整張臉逐漸扭曲,捂着頭跪在地上,壓抑着內心的絕望。整張臉埋在胸腔里,縮成一個看似堅不可摧的堡壘。
“她.......”他想要念出她的名字,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叫什麼,府上的暗衛根據天干地支編號,死了一個又會有新的頂上,已經有人叫着她的編號,繼續着同樣的生活。
風吹動樹葉沙沙沙,他的心裏被莫名的沙粒填滿,隨着跳動的血液將心房磨得生疼。
寬刀落地,被纖細涼薄的手穩穩接住。
朝泠歪頭看着他,想要說些什麼,終於只是將寬刀插進了地里,二人相顧半晌。她終於還是問“你如此恨皇家,既然從宮裏醒過來,為何沒有殺那個嬪妃,只是自己跑了。”
“為何要殺那個嬪妃,她於此有何關係?”桑馳微微仰起頭,雙瞳中殺意洶湧,卻又不必單純。
“好。”朝泠笑了笑,牽着楚文冰轉身離開。
那天夜裏下了場大雨,聽聞昭獄後山鬼怪作亂,將滿山的屍體都抬走了。
楚文冰問她可還要繼續製作解藥。
朝泠抱着楚文冰的肩膀,將親昵地靠着她,疲憊地背了眼睛“當然,我們還會再見的。”
“晚柒,這個人絕對不是普通的刺客那麼簡單。”楚文冰鄭重道“他能夠弄到避息丸,而且按照你的分析他很可能給他的朋友也準備了一顆,這個東西精貴,我隨着師父行醫也只是見過幾次,而且絕對達不到連他服下的那種逼真的程度。此人絕非善類。”
朝泠點頭“我知道了,楚姐姐,我會小心的。”
***
昭獄後山的鬼怪之說愈演愈烈,甚至已經到了各家各戶請道士驅鬼的程度。坊間流傳,昭獄一拆,曾經在那裏死去的鬼魂破關而出,現下在京中流竄。
可笑的是,朝泠也連做了幾日的噩夢。
“朝泠,你躲在這裏做什麼?考砸了便考砸了,哥哥有沒有要罰你,你躲什麼?”
她虛長到六百歲的時候才被送到學堂,因為啟蒙的比別的孩子晚,功課總是跟不上。
“你今日可知道錯在哪裏了?”伏念繃著臉。
“我沒錯。”
“既然沒錯,別人平白欺負你,就應該打回去。你怎麼還輸了?”
少時她因為木訥總是被人欺負,伏念就叫她不開心就要哭出來,受了委屈就要打回去。
“這些都是你的,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哥哥不像那些天界主神一樣,哥哥不掌管人間事務,所以不總下凡的。”
“可學堂里的仙子們都見過糖人,唯獨我沒有見過。”
“那哥哥讓忘川的仙子去給你帶一個好不好?”
都說朝泠嗜甜,入了人間之後更甚,其實她久居鳳都,不曾見過那麼多糕點,也不知道除了糖人還有面人,還有糖畫,還有那麼多好玩的東西。
哥哥,你既然在這裏為什麼不願意和我一起逛一逛呢?
你是在生我的氣嗎?氣我最後還是沒能將女媧石帶回鳳都,氣我少時不好好修行,最後也沒能救你。
哥哥,朝泠知道錯了。
“殺了我。”通天橋上伏念眼角劃過血淚,他緊握着朝泠的手,用儘力氣幾乎要將她的手壓斷。“求求你,殺了我。我好疼,殺了我吧。”
朝泠拚命地搖頭,靈力不斷地輸送到伏念體內。他的身體中像是破了一個巨大的洞,生命力和魂力爭先恐後的湧出。通天橋上冷風呼嘯,他跪在漫天星河邊,逐漸變成一個空殼。
“殺了我,不然就來不及了。女媧石的封印.......快,殺了我。”
“不,哥哥,我不敢,我不敢。”
長劍刺入,像是劃開絹布一樣,將伏念纖細的脖頸斬斷,熾熱的血液湧出,落在地上形成一片大火。
火幕之外,一個黑袍人垂頭看着她。
“朝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