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動搖的咒術師(50)
入口是一種苦澀味道,和其他咒靈不同,這就只是純粹至極的苦,沒有混雜令人作嘔雜碎,彷彿是因為一切情緒混雜到了極致才會如此純粹。
因為那就是匯聚了世間一切咒怨之氣誕生的咒靈。
只是他才剛剛誕生不到一個小時,如果鶴見稚久能有足夠的時間,哪怕僅僅是半天呢,這個世界就會不復存在了。
贏了,贏了。
夏油傑沒有像以往那樣,他一點一點地咬碎球體,讓苦味滲進舌尖,滑過咽喉,直到確認整個咒靈被據為己有——
贏了,贏了。
苦得心口都在打顫。
夏油傑抓着心臟處的衣服,狼狽地彎下腰閉上眼,他不敢去看五條悟的表情,也不想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
就這一次,允許他逃避一回吧。
然後再讓他去面對本該是敵人的五條悟,然後再讓他去面對被自己收為術式的鶴見稚久。
時間彷彿在無聲的死寂里消融了,很久,久到可以重新收聽到除了尖銳耳鳴之外的聲音的時候,夏油傑突然猛地抬起頭看向了面前的空地。
這時候他才發現時間不過只是過去了幾分鐘,在這幾分鐘裏沒有任何人打擾他們,因為整個涉谷區被夷為平地,方圓幾里距離已經沒有活人或者咒靈存在了。
“悟。”
夏油傑低聲喊道,他說:“稚久想出來。”
理論上鶴見稚久還沒死——死的不過是他的理想罷了。
而現在的鶴見稚久是咒靈操術中最年輕,也是最強的一個咒靈,他的全部都歸屬於夏油傑,包括剛才展示出來的那種毀天滅地的力量也會成為夏油傑的手牌。
式神無法抗拒其主。
也就是說只要夏油傑想,他倒是可以藉此完成自己殺死普通人的想法了。
“他還能用他的術式嗎?”五條悟只問了這麼一句。
夏油傑搖了搖頭:“只要我限制他,他再也不可能再有那種……能力。”
五條悟沒有說話。
這就是默許了。
於是面前的空地上,氣流打起小卷,夏油傑身上的咒力快速涌動出去,咒靈操術中屬於過咒怨靈「鶴見稚久」的那部分顯現出來。
依舊是個年輕活潑的傢伙,明明剛剛才被虛式釋放的能量波摧毀,但出來之後第一句卻是中氣十足地在喊:
“好!輸了!”
比起兩位咒術師的苦悶,他就歡快得讓人有點哭笑不得了。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輸了就是輸了!”鶴見稚久高高興興地說著,半點沒有為再也不能實現的理想而傷心痛苦的樣子。
他跑到五條悟身邊又看了看夏油傑,作為一切罪魁禍首的咒靈摸了摸腦袋,不解地問道:“為什麼贏了你們兩個的表情都這麼奇怪。”
“那結束了嗎?”
五條悟突然問道。
他用一種鶴見稚久從來沒見過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咒靈,蒼天之瞳里少年咒靈身上流光溢彩,他的術式從一個低劣的四級變成了足以調動全世界咒力的最強。
但這份力量現在屬於夏油傑。
鶴見稚久瞄了一眼四周,非常不確定地遲疑道:“結束了、吧?”
他是笑着的,鶴見稚久笑着問道:“那接下來你們想做什麼?徹底殺了我么?”
“……也許。”
發聲的卻是夏油傑,丸子頭青年挺直腰板,他強迫自己目視鶴見稚久的眼睛說:“把你趕盡殺絕,才是我們對你理想的最大敬意吧。”
“哦!好誒!”對此鶴見稚久卻表現得十分高興。
“這樣就算是承認我啦,這樣說來我也算是非常厲害的反派角色了!”鶴見稚久對這種承認非常受用,不過他還是很惋惜。
因為五條悟和夏油傑身上依舊會產生殺死摯友的痛苦情緒,所以鶴見稚久不願意,他不願意把這份絕望和覺悟留給他的摯友。
而且他答應過另一個人呀。
於是鶴見稚久話題一轉,高高興興地大聲喊道:“但是!!”
“你們不能殺我,因為你們殺不了我,人類主場的世界已經被傾斜至此了,現在是沒有平衡的世界,而支撐它的是我,維持它的也是我。”
“如果解除我的術式——利用術式讓世界轉變為咒力的天下,也就是一旦我死了,術式停止運轉,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世界崩潰。”
不殺死鶴見稚久,世界會在緩慢的發酵中遭到「毀滅」。
夏油傑倒是可以控制鶴見稚久,可是清理掉因由此而誕生的咒靈需要多久?
不僅是眼前的澀谷,全國、乃至全世界都陷入了百鬼夜行的恐慌,又因為鶴見稚久的術式誕生了無數咒力咒靈。
他們需要鶴見稚久活着多久?
而這段時間又將給鶴見稚久多少機會?
此時的鶴見稚久倒是學到了羂索的真傳,一切事情都提前算計得相當圓滿,甚至都有點圓滿過頭了。
“……是因為咒靈和咒力源於人類本身嗎?”夏油傑大大地呼出一口氣,他和五條悟對視一眼,兩人都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法。
正如鶴見稚久所說的,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他活着,直到侵擾平衡的咒靈們被祓除乾淨才能把殺死鶴見稚久帶來的后遺風險降至最低。
“對。我的建議是直接殺死世界上每一個會產生咒力的人類……哈哈哈哈哈不過那完全是不可能的嘛!”
鶴見稚久說到最後皮了一下,然後被夏油傑公報私仇地一拳頭敲在頭頂。
“你也太小看我和悟了。”夏油傑拉起一個苦澀的笑容,他說:“我們能做到。”
鶴見稚久又疼又笑的表情一愣,凝固在了臉上。
“什麼?”
“我說——”五條悟一巴掌按在鶴見稚久的頭頂上,他惡狠狠地說道:“祓除乾淨你帶來的咒靈盛世,我和傑能在你想辦法逃脫咒靈操術之前做到。”
鶴見稚久瞪大眼睛。
他剛想再補點什麼,可話到嘴邊又止住了。
可能嗎?
完全可以。
這可是五條悟和夏油傑啊!
“太過分了,又是實力,又是最強的碾壓。”少年咒靈喃喃低語,可是他卻是在笑着的,他好高興,那股惋惜化為了對這場對峙末尾的無上癲狂。
是贏了沒錯。
但只是打贏了。
贏得不徹底,贏的只有鶴見稚久這個人,而不是他的理想和為之奮鬥十餘年的罪孽。
鶴見稚久的視線里,這片壯闊的廢墟里出現了和他一樣是灰色的第四者。
是名義無反顧的赴約者。
他哈哈大笑,癲狂得再也不會顧及到什麼,而是一往無前地請求:“那麼,我也可以做出最後一件垂死掙扎嗎?”
…
風從身邊呼嘯而過,風噪吹鼓耳膜,不平整的咒力糊到臉上時像沙粒一樣硌人。
這片地區的咒力全都被打亂了,建築也被夷平,看上去像一個宏偉的人造平原。
就在真人對此嘖嘖稱奇,想着他應該怎麼樣才算是可以幫助到鶴見稚久的時候,他看見鶴見稚久在笑嘻嘻地沖他揮手。
不對,鶴見稚久應該輸了。
無論他造就的事情多麼壯闊,他打不過五條悟和夏油傑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是跑出來的。”
鶴見稚久張開雙手,此時他已經被咒靈操術拽走了一半,如同童話故事裏的白色幽靈一樣漂浮在半空中。
咒靈操術的絕對控制里,鶴見稚久除了移動之外無法使用任何咒術行為。
可他卻笑着,明媚的笑容彷彿天邊初綻的陽光,在真人耳邊微微亮起:“因為我來請你履行諾言啦。”
殺了我吧。
請殺了我。
他在這樣說,無聲無息地詢問之中沒有請求和怨懟,鶴見稚久已經輸了,他打不過五條悟和夏油傑這是鐵一樣的事實。
可他不會明說,因為他不能讓咒術師們知道他要做什麼,所以他只能信任真人。
真人會聽懂嗎?
“好啊。”
真人也要笑着說,他有學有樣的拉起嘴角,笑起來回應道。
可他卻不敢抬起手來去擁抱這個他喜歡的靈魂。
他怕他的貪婪會留住鶴見稚久,他怕他最喜歡的珍寶蒙上人類的灰塵,他期待最閃耀的一刻,而那一刻最精彩的一幕要不要綻放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想要擁抱,不敢擁抱。
聽見他的話,鶴見稚久小小地歡呼一聲:“我屬於你了。”
真人睜大眼睛,灰色撞進來,滿眼都是喜歡的模樣。
可再怎麼看,眼前的同類都是鶴見稚久,他笑着說出的永遠都是最認真也是最直白的諾言。
什麼嘛,把一切都賭在他身上。
真人突然有一種扭曲且荒誕勝利感,明明在這場混亂里他和鶴見稚久都輸了,輸給了百鬼夜行、輸給了羂索、輸給了五條悟和夏油傑。
但最終的贏家也是他們。
他們是同類不是嗎?
同類不會自相殘殺,同類會互相幫助。
因為同類之間只有彼此。
真人伸出手,無為轉變輕輕穿過咒靈的心口,撥開一切遮擋在外的阻礙,在這麼短暫又漫長的咒術里,他看見了鶴見稚久刻印在人生里的一切記憶,笑的鬧的,喜的怒的,每戳破一個記憶碎片,都是讓真人從內心深處感到顫慄。
直到指尖展開的術式觸碰到了一顆堅硬的東西——那是鶴見稚久的靈魂,一顆溫暖又極其容易破碎的‘心’。
好像輕輕屈指一彈,就能反饋出美妙的絕響,然後碎落滿地。
真人的五指牢牢抓住這顆‘心’,他好像看見了一顆純凈無暇的灰色水晶,裏面充斥着飽脹的熱情和純粹的惡,它被鶴見稚久的行徑打磨得晶瑩剔透,璀璨耀眼。
真漂亮啊,真人從來沒見過比這更漂亮的靈魂。令人升起想收藏起來的欲.望,然後藏到暗無天日的地方去。
但真人卻只是抓住它,把靈魂握到手心裏,不讓任何人再有機會從他手裏奪走它。
這樣晶瑩剔透的珍寶就應該是自己的,為什麼要留給那些人類呢?
我們是同樣被詛咒着的同類呀,怎麼會自相殘殺。
真人笑着,臉上是貪婪到極點之後更重的私心。
他想說:“你屬於我了。”
可是,唯一能觸碰到靈魂的咒靈,卻小心地一點點捏碎了他最最喜愛的靈魂。
‘咔嚓’一聲輕響。
下一刻,那顆靈魂在真人手心炸開,連着鶴見稚久殘餘的笑容一起,化為煙火消散在晨光里。
是燃盡的烈火,伴與陽光同晨。
最後他的掌心只有捏碎后的碎屑,晶瑩剔透的顆粒也被風輕輕一吹,揚上天際,然後像一場會閃光的雨一樣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輕柔地拂過每一個在乎的人。
真人的餘光看見了不可置信的六眼術師,又看見了恍然驚覺但來不及阻止的咒靈操術。
他知道,馬上,暴怒的人類最強咒術師們就會用盡一切力量殺了他,因為他才是真正意義上殺了鶴見稚久的那個,靈魂都粉碎之後,鶴見稚久再也不可能復活了。
但真人提不起想逃跑的興緻。
他更願意在最後的時間看着遠方的天幕綻放出如同鶴見稚久真正意義上死去時綻放的煙火,看見世界崩壞,大地咒術無法運轉而滯澀扭曲,他要親眼替鶴見稚久看見這一切,並靜靜聆聽那個曾經純粹向善的小少年最後的喜悅和悲哀。
支撐咒術運轉的「核心」死去了。
世界也結束了。
那麼此刻理應獻上祝福——
“恭喜你得償所願,鶴見稚久。”
當天邊那道光跨過千萬重咒力殘穢為世界賦予最後的朝陽時,真人迎着光伸出雙手,試圖將從空中飄散下來的,也許是鶴見稚久靈魂耀眼的碎屑攬進懷裏。
這個時候可以擁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