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漸層的飼養手冊(12)
原作者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坐最快的航班來探班了。
劇組剛好正在拍攝《寄生的香味》中,羅溪在雨中花園和王后私會的一幕。
原作者施施是個幹練短髮聲音清脆的女子,她先和金導禮貌交談了兩句,就將目光投向監視器,沒有多說一句話。
不需要多問,她就知道這是書中哪一個情節。她緊緊擰着眉毛,雖然對唐突貿然的臨時選角感到不快,但也並未當面說些不好聽的話。
在劇組的人工降雨下,漂亮的少年渾身被打得濕透,為了來見王后,他穿上自己最整潔好看的白襯衣,卻被王后的侍衛攔在門外。
他哀切地請求,濃密的睫毛都因失溫而發著抖,在念出台詞前,是難以抑制的哽咽,先一步搶出了喉嚨。
即使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角色道德敗壞,虛情假意,滿口謊言,但還是不由得為這一幕揪心。從意大利來的美術導演喃喃地脫口而出:“哦天哪,快讓他進去躲躲雨……”
施施咳嗽一聲:“希望他不要忘詞。”
她並非嘲諷,這裏的台詞很密集。最初金導還考慮過找配音演員。
羅溪懇求侍衛不得,強忍哽咽,“好吧,你們總談死,談犧牲。其實只要說,‘我們相愛若有天事發,絞刑架前我就得人頭落地’,我一定毫不猶豫告訴你們,我情願死,我願意鋌而走險!”
他年紀輕輕,就得到了太多人追求,連侍衛都憐愛他,不肯讓他在歧途上繼續走。
可這個男孩一點都不感激,他野心勃勃,渴望更多的財富和更高的權力。人們以為他是為愛痛苦,天知道他是為錢權冒死!
他走出去,又回過頭,對着花園前洋樓上,淚水充盈了眼眶,“但願您像我一樣記得仲夏的夜晚,我曾被允許愛過您三個小時,但願您像那一夜一樣愛憐我。”
“卡!”金導喊了停。
還有許多人仍沉浸在傷心之中,看扮演王后的莉莉絲都有了許多不解——怎麼能拒絕這樣一個真誠的少年?
莉莉絲:“……”
施施輕聲感嘆:“寫的時候我還有些不確定,王后最後會不會出來,她不會輕易被少年人的愛情打動,何況羅溪並非真心。”
“當然會,”意大利美術導演說,“誰也不能拒絕羅,即使再鐵石心腸。”
停燈一拍完,就在人群里準確找到了金主,像小貓嗅到了主人,乖乖跑過去。
路從早就準備好毛巾給他擦了頭髮,由於下一幕還要繼續拍,暫時不能換衣服,路從眼底不禁流露出懊惱和心疼,他盯着停燈喝了整整一大杯薑茶,才說,
“如果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暫停。”
停燈搖晃腦袋,並舉了舉喝光的薑茶杯子,面露期待。
路從好氣又好笑:“知道了,記賬一支三文魚小魚乾,很乖。”
喝茶有北海特製三文魚乾,停燈願意喝。
*
但到了晚上,停燈還是因為大半天淋在雨里着涼。身體狀況下,他沒能再拒絕路從,被抱進了車裏,回了他們一起住的地方。
小柯基被劉媽照顧得很好,一聽到主人開門聲,就歡快地迎上來。
停燈病得迷迷糊糊,對着小柯基就伸出了手,親切地呼喚:“小路,什麼時候也帶你去絕育……”
路從抱着他,臉色瞬間變得十分精彩,重複了一句,“小路?”
劉媽摘下圍裙,從廚房裏跑出來,見路總神色不太對,以為是不耐煩抱着停燈,連忙走近要扶,“路總,我來吧,小燈這是怎麼了?”
停燈乖乖伸出一隻手,和劉媽握握,又突然縮迴路從懷裏。還是金主這裏比較涼快舒服。
路從一下子心軟了,“算你有良心。”
劉媽照顧病人很有一套,半個晚上,停燈出了身汗洗了個澡,再鑽回被窩的時候,已經神清氣爽完全痊癒。
同時,也想起了自己當著金主的面喊了柯基“小路”。
貓貓很發愁。
遇到困難睡大覺!
原作者施施探班一天,就打道回府,並在微博發文無奈表示,自己只擔心男主演員演得太好太優秀,會像《末代皇帝》一樣,美到給角色“洗白”,收穫太多好感。
短短一天,施施就從質疑改變了態度,轉為對停燈盛讚,也引起了一眾吃瓜群眾的好奇。
根據兩方官博預告,《夜聆》和《寄生》都會在幾天後放出花絮。一時間,眾人對花絮的期待值達到了頂峰。
[他與槍皆失:醫生說再看不到寄生花絮我就要死了]
[柬蘇蘇的小妖:期待《夜聆》聆九,也請同事不要拉踩,不求有些人尊重前輩,惹不起有些人的後台公關。]
這次,網絡評價不再一邊倒地唱衰停燈,而是多了不一樣的聲音。
[珍珠奶茶太甜:施施怎麼可能被公關,我覺得說不定停燈演得真的好]
類似的爭論,也讓即將放出的花絮關注度越來越高。
*
回到片場,儘管停燈病好了,但路從還是很在意他的身體。
為了三文魚小魚乾,停燈努力完成金主定下的早睡早起、每天五杯溫開水、戒糖戒油膩等目標。唯獨一個晨跑,貓貓怎麼也做不到。
路從哄貓有方,也沒有強求。貓貓就這樣心安理得地偷懶。
拍了一段時間,很快就到了原著中,羅溪被徵兵捲入戰爭中,他親眼看着戰友被炸瞎了眼睛,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戰壕里落荒而逃。
他們以為那個瞎子死了,但到了半夜裏,羅溪聽到了尖利的慘叫聲,他爬出營地,看到瞎子東躲西藏,但因為看不到路,被活生生炸死。
羅溪當了逃兵。這也是原著中他最被人不恥的一個情節。
金導卻非常看重這一段,因為從這個劇情之後,羅溪迎來了性格上的重大轉變。他情緒的高昂急轉直下,靈魂上的低沉將他完全沉沒。
因此,這段時間停燈廢寢忘食地揣摩着角色,光是人物小傳就把劇本的空白處寫滿。
當他再次一邊吃飯一邊看劇本,飯沒吃完就跑旁邊去對戲時,路從終於無情地罰掉他一整個月的小魚乾。
貓貓很悲憤。
晚上的練字時間,貓貓鋪開紙,屏息凝神,寫下,
“吾日三省,吾沒有錯。”
*
這天晚上,停燈還在跟路從生氣,微博上卻出現一個小號,遮遮掩掩地暗示,停燈搶掉了前輩的角色。
金導是非常愛惜羽毛的導演,造謠也沒人會信。所以那個小號選擇的方向是劇組裏的美指。浪漫的意大利人美術導演,是劇組重金聘請來的美術團隊核心。
這個情感充沛的意大利人,也的確在推特小號上發表了一大堆對停燈的表白。
這下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至於被頂替掉的演員,小號很不要臉,給了個很模糊的範圍,卻剛好能包括娛樂圈絕大多數腥風血雨男星。
各家粉絲都坐不住了。
[wiki咻咻:我也不想相信,所以劇組快來闢謠那不是美導的小號]
[柬蘇快睡覺:盒盒,自拍都有,怎麼闢謠,坐看《寄生》裝死]
[和yoyi看落日:無語,停燈怎麼每次都這樣。每次都是他傳出這種事,別人怎麼沒有?總不能次次都是別人造謠吧?]
停燈粉絲雖也有些惴惴不安,卻不甘示弱,加入戰場反駁。
謠言在網絡上發酵還不到兩個小時,劇組都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就空降了熱搜第一。
粉絲們能看出這個討論度應該是有人買了上去,但路人點進來都是一臉茫然,紛紛吃瓜潛規則。
停燈躲在被子裏看手機,得到了系統的消息也很驚訝。
【為了幫我完成任務,花了這麼多錢嗎?】
系統也很欣慰:【柬蘇這小伙能處,沒鍋他都能給你造個出來。】
然而系統樂極生悲,開心還沒半小時,兩條新熱搜就躥了上去。
#威爾斯得主Alex發文#
#Alex停燈#
與含蓄的熱搜標題不同,Alex的推特原文要直白得多。翻譯器里,忽略掉他的感嘆詞,
“還需要找別人嗎?我求着他和我吃個飯都不肯,我的藝術成就不能讓他在時尚界暢通無阻?這個謠言到底是侮辱他還是侮辱我?”
底下還有人在科普Alex在藝術界的地位,
“Alex,年輕一輩領軍人物,捧出過Wills、Marcus、易許、Cain等頂尖模特,均被多次排入模特身價前十……Alex本人更有‘藝術點金石’之稱,參與監製美術的電影三度斬獲奧斯卡美術最佳影片,是一個鬼才全才。”
網友們被接踵而來的新聞,砸得有些懵。
[失戀飛行:笑死,連Alex都潛不到的人,還能被別人潛?搞什麼飛機,最近都是假瓜。]
[是朕執意要親貓貓:害怕,燈你怎麼回事,無視Alex也太勇]
[釣到一隻燈:雙擔狂…淚,不愧是你,Alex都是停燈受害者協會成員。]
[啄青梅:Alex要來中國嗎?來了就能見到停燈啦。]這是渾水摸魚想騙Alex來國內的。
Alex艱難用翻譯器查看中國網友們的評論,心中暗暗道,那個壞男孩甚至讓他的前任帶着接吻照片來找自己索要機會,傷透了自己的心。
看到最後一條,Alex心中一動。
*
於是幾天後,停燈歪頭和這個空降美術組的金髮碧眼面孔,大眼瞪小眼。
“一定要在那裏拍?”停燈不着痕迹地皺眉,“之前不是確定在……”
Alex笑了,“燈,現在我有確定拍攝場景的最大話語權,”他隨意道,“這個場景我準備了五個小時,拍出來會很漂亮的。金導演,還有那個意大利佬也很贊成啊。”
停燈點頭,冷淡地站起身,很快跑了過去。那是個狹小的空間,模擬羅溪在戰壕上惶恐不安時的近景。
機位已經架好,停燈調整狀態時,突然見Alex笑眯眯地快步跑過來,他遠遠地說著什麼,停燈沒有聽清楚,向他的方向走近幾步。
下一刻,Alex撲了上來,大笑着抱住了停燈,“親愛的,你這個站位也太克制,什麼也拍不到……”
Alex正要拉着停燈調整位置,卻被甩開了手,面色微微變了,有些不高興地喊:“燈,我昨天……”
入夜後這個場地夜風有些冷,金導想拍長鏡頭,一鏡到底,所以給了大家很長的準備時間。
Alex順手關了門,把掩體調整了下,轉頭去看停燈,卻見他蹲在角落裏,頭也不抬,冷漠得很。
Alex心中一動,幽閉狹窄黑暗的空間總能勾起人許多旖旎念頭,他彎腰:“停燈……”
停燈卻往後縮了下,完全沒了往日的高傲冷漠,修長手指緊緊抓着旁邊的道具,蒼白的臉色泛紅,呼吸急促。Alex也發現了不對勁。
下一刻,門被猛然踢開,隨之傳來的是金導氣急敗壞的聲音:“路從!你知不知道這個場景佈置了多……”
回應金導的是路從一腳把門踢得更敞開,讓微弱的光線灑了進去。
金導:“……”我到底有沒有話語權?
路從冷漠擋開Alex,攔腰抱起縮起來的停燈,將人帶了出去,頓了頓放輕了聲音,“別怕。”
貓貓心理上得到了緩解,但身體殘留着恐懼,緊緊抓着路從的手,因為心臟一時間跳得太快,供血不足,呼吸都有些費力。
冷汗浸濕了銀白的額發,貼合少年羅溪鋒銳漂亮的面容仍然蒼白,睫毛上有水舞濡濕,神色雖然還算鎮定,但瀕死的錯覺下還是落下道淚痕。
好一會兒,他才回答:“我想休息。”
路從之前說不舒服可以暫停。
路從原本還在極力剋制驚怒,此時俊美的面容已不可遏制地陰沉,看向Alex的目光像是寒冰淬過。
金導面對這樣的路從不敢再調侃,揮手讓其他人先休息,卻聽到路從說,
“收工。”
金導瞪大眼睛:“什麼?”
但路從沒有再多廢話,直接抱着停燈離開。
見狀,金導只能遷怒猶有些不服氣的Alex:“你突然過去關什麼門,本來這個場景就……”
Alex還要反駁,餘光卻看到有人提着奶茶走來。
停燈的助理趕到,給劇組一邊發奶茶一邊為拖了進度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家,他有幽閉恐懼症,老闆也是剛知道換場地的事,不好意思……”
Alex抿了抿唇,像闖了禍的高中男孩一樣流露出些許懊惱。
*
路從陪着停燈坐了一會兒。
他調查停燈練舞骨折的事時,意外得知當時因為工作人員疏忽,把停燈留在關了燈的室內鎖了門,導致停燈在台階上摔了下去,在狹窄區域待了一夜。
雖然很幸運的是骨折留下的後遺症不嚴重,但停燈出現了輕微的幽閉恐懼症。平時還好,越是緊張的時候,在幽閉空間越容易呼吸困難。
這次的戲停燈很認真做了功課,正式拍攝時難免緊張。其實也不怪Alex,剛好撞在了一起。但路從很難不遷怒。
等金導發消息表示已經送走了Alex,會重新進行場景調整,路從才出聲。
“停燈。”
剛才開始一直沒什麼反應的停燈抬睫看他。
【這個新主機好好玩】
已經用遊戲把宿主哄好了的系統,深藏功與名。
“我的母親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路從用手指慢慢梳過,停燈已經鬆散落下來的頭髮,
少年白皙漂亮的鎖骨下是潔白的襯衣,銀白髮絲散落,難得流露出些許盛氣凌人之外的迷惘,明亮眼睛安靜望着路從。
“很久很久以前,公主遍尋王國中最後一朵真愛之花。第一位騎士帶來了小雛菊……”
是格林童話里那個驕傲的公主的故事,國王懲罰了她的驕傲,結局在21世紀看來,有些嚴苛。
貓貓聽得很入神,漸漸忘了剛剛在幽閉空間的感覺。
路從講到最後,修改了結局。
“最後,公主記住了九十九位騎士的姓名,無論她身在何方,只要在心中默念,都有人赴湯蹈火,為她摘來世上最美的玫瑰。”
停燈知道聽完故事就要喝牛奶,吃小魚乾,然後洗澡睡覺,有些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面露期待。
路從無奈點頭。
停燈飛快跑去桌邊拿小魚乾的時候,路從的聲音慢悠悠地從後面傳來,
“你不需要記住九十九個名字。”
“我會為你赴湯蹈火。”
“即使在黑暗幽閉的環境裏,也再也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