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七點許,最後一抹霞彩給夜幕吞噬。
許坤將車停在了溫家老宅門口,還未停穩,就有人從院內走了過來。許坤透過車窗瞄了眼,是跟着蔡蓯華從港城過來的肖藍,五十齣頭的年紀,不年輕了,但每回見她,無論是在什麼場合都是幹練精緻。
蔡蓯華也是這樣,和溫修永結婚這麼多年,她還是喜歡大家叫她蔡小姐。許是在她的認知里,她和溫修永只是組建了一個家庭,在社會面,他和她永遠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不需要依附於誰。
“哎呀,我的小宛呀!可把藍姨想死了!”車剛停穩,肖藍便拉開了車門,衝著車裏的溫宛喊。
等看清楚她的樣兒,又是一頓誇,“是不是又漂亮了?畫本里的小仙女都快比不上了。”
溫宛被她逗笑,“您再誇下去,宛宛就要飄拉。”
說著,一隻手放到肖藍的手心,藉著她的力道安穩下了車。
“怎麼連大實話都不讓說了嗎?而且飄些沒什麼不好,有你奶奶在,你愛怎麼飄就怎麼飄。”
話到這裏,忽地壓低了聲音,“做人別太耿直,必要的時候也學學你姐姐和你媽媽。”
話很多,句句都偏向溫宛。
跟着蔡蓯華身邊久了,看人的眼光和喜好都趨一致。溫家小輩一籮筐,她獨愛溫宛。小姑娘打小就乖順懂事,可溫航和閔若嫻那兩個就跟魔怔了似的,越善越欺,說多少次都會舊態復萌。
“知道了,藍姨。我現在沒那麼在意了,我不是也得到了您和奶奶的偏愛嗎?”
清晰地感受到了肖藍的熱情和着重,溫宛的心間微暖,嘴角有笑意現出。“進去吧,今天有冰糖雙頭鮑嗎?”
肖藍和許坤打了聲招呼,隨即引着溫宛往裏,“有。從確定你要過來吃飯,你奶奶就開始準備了。”
“壓箱珍藏都拿出來了!”
“便宜其他人了。”
溫宛笑說:“早知道就偷偷來了,一個人可以吃多幾隻。”
肖藍:“那下次就偷偷來!”
通過幽靜的長廊,感受着形狀各異的石頭隔着鞋底摩擦腳心,有點疼,也讓溫宛記起了小時候。
曾經她最愛赤着腳在這條石頭鋪就的走廊跑來跑去,奶奶說這些石頭能按摩,會讓人健康。她信以為真,有事兒沒事兒就來這裏跑跑。自己跑還不夠,還拽着奶奶一起,這樣奶奶就能長命百歲,可以陪她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次,就在這裏,媽媽叫她把奶奶送的迪士尼全球限定米妮給姐姐。可明明她已經有了另外的限定款,就因為她後悔了,不想要原來選定的那隻玩偶了她就要讓給她。
媽媽說,都是限量款,不是一樣嗎?
如果是一樣的,那為什麼溫清非要拿走她的米妮?更讓人氣憤難過的是,沒過到一周,這隻米妮就給她塞到了自己衣帽間的一個角落,再也沒見她抱過。
從那之後,她再不到這條走廊耍了,許是小小的她都知道避開傷心處才能得到自在。
思緒跌宕起伏,在邁入大廳的那一刻趨於平穩。幾乎同時,閔若嫻的聲音響起,裏面裹挾着溫宛熟悉的不贊同,“又沒什麼事兒,就不能來早點兒?次次叫人等。”
溫宛默默看向她,意味莫名地勾了勾唇角。
是了,又沒什麼事兒。可她就是不願來,每回不磨蹭到最後就是不願意動。久了,就成了個不合群的異類,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慢慢地,她釋然了。試問誰想總是吃虧,成為忍和讓的那一個?
閔若嫻沒能得到她的回應,心火燒得越發的旺了,“你看這孩子,悶得跟個石頭......”
這一次她沒能說完,終止於蔡蓯華的一聲夠了。
蔡蓯華的目光掃向閔若嫻和溫航,“我看過宛宛的行程單,比你們忙。怎麼著,就你們的事兒是事兒,宛宛的事兒就不是事兒?”
“沒見過你們這樣不懂心疼孩子的!”
“你們不知心疼,我心疼。那是我孫女,我們老蔡家的小小姐!”
太座大人惱了,溫修永的心情也必然會受到影響。
他冷目睨着溫航和閔若嫻,“這裏是老宅,有你們說話的份?”
話落,親自拍板,“人齊了,上菜!”
溫宛慢步走近大圓桌,似過往的每一次,坐在了奶奶蔡蓯華身旁。一坐下,蔡蓯華就伸手捏了她的臉,柔膩,卻沒點肉,她有些不高興地說,“是不是又瘦了?”
溫宛聞言,鼓起腮幫子,嬌氣又可愛,“就瘦了0.5公斤,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蔡蓯華呵了聲,“我火眼金睛,所以你最好給我悠着點,瘦多了你就別幹了。”
蔡蓯華不太管孩子們做什麼,也沒什麼門第之間。一世短短數十載,該是怎麼開心怎麼來。溫蔡兩家,不差錢不差地位的,何必再讓孩子們重複上一輩的路。安穩必定會失去很多樂趣。所以當溫宛和家裏說要進娛樂圈發展時,蔡蓯華是唯一一個贊同的人。這也是為什麼全家都不贊同,溫宛都還算安穩地在娛樂圈發展了好幾年。
溫宛不甚認真地回知道了。
蔡蓯華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手跟着撤開,“今晚多吃點兒。”
溫宛乖順點頭,“好。”
家宴才開始就惹了蔡蓯華不高興,閔若嫻就算心裏再怎麼想,也不敢冒着可能觸怒她的風險在餐桌上提讓溫宛放棄同商栩合作的事兒。只能憋着,直到吃完,蔡蓯華起身,親自去了趟廚房,想給溫宛張羅些吃的帶走。
閔若嫻逮住機會,睨着溫宛道,“宛宛,媽媽有些話想跟你聊,我們另外找個地。”
正在啃番石榴的溫宛循聲望向她,須臾沉默,她輕聲開口,“有什麼話您就在這說吧?這裏都是家人,沒什麼不能說吧?”
話音末處,溫宛看到閔若嫻變了臉,幅度很微弱,但根本瞞不過她。在這一瞬,一股詭異的快感自她的心底湧出。
這是不是就是商栩所說的“擺爛之後就無敵”。去它的乖順懂事,同樣姓溫,憑什麼每次受氣謙讓的是她。從這一刻開始,她再不讓,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和她沒有關係。
“宛宛,怎麼和媽媽說話呢?”說話的是溫宛大哥溫明凱,話音里隱隱帶着不贊同,還有長期上位者會不自覺地顯露的威嚴。
溫宛似受到了驚嚇,長睫重重地眨動了一下,帶出了無辜委屈的意味,“我怎麼了呢?就你們能拒絕,我不可以嗎?”
“大哥你能做到事事聽媽媽的嗎?我剛才的聲音沒有你現在一半大,也沒有帶情緒。”
扮演,誰不會呢?比這凄楚可憐一百倍她都能做到。
溫宛不禁如是想,只是太累,也沒這個必要。家人做到這個份上,不要也罷!如果說以前的溫宛是將自己藏起來,躲避不公平。那此時此刻的她,走了出來,為守衛自己反擊。
軟糯慣了的糰子,不知緣何硬氣了一回。軟刺掃向了一桌子的人,氣氛變得越發的詭異。
“你......”溫明凱明顯想再說些什麼,但他發現,他無從反駁溫宛的話。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失禮的地方。正如她所說,她只是在做一件他和溫清經常做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當她做起來媽媽和他......還有桌間的其他人都會覺得被冒犯,怒目向她?
追根溯源時,溫明凱不自覺沉默。
爸爸溫航見狀,出面打圓場,“別瞎折騰了,有什麼話就擱這說。”
閔若嫻:“......”
費了好大力氣按耐住心中不快,“我聽人說......”
溫宛明白的擺出態度,也沒能打消閔若嫻的念頭,另一邊卻將溫清從這事兒摘得乾乾淨淨。這種差異,在過往的二十幾年裏長期存在。她或許曾察覺過,但受制於習慣,又抗拒不了溫清的甜蜜會道,次次都如石落水面,除了那一瞬的漣漪,什麼都留不下。
日久經年,將一個孩子的愛意和期待磨平,到了最後,連不甘和憤怒都沒了。
“媽媽希望你不要去參與試鏡,令姐姐和家裏人尷尬。”
“你若是真的想演電影,媽媽叫哥哥出面投資一些,你可以從中挑選自己喜歡的。”
......
“演員這份工作,實在不是什麼長久之計。而且你一個女孩子,總在鏡頭前跟人親親抱抱的成什麼樣子?快六年了,體驗也體驗過了,是不是該隱退了?”
閔若嫻一次性說了很多,除了試鏡那一項,全都是老一套。是以溫宛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裏,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她就知道......又是為了姐姐。
明明她也有極大的成面,然而沒人在意,溫宛退讓似乎已經成為了家中的一項潛規則,基本不擺上枱面,但每個人都會不知不覺地依循這條規則,還次次不要臉的話把話說得高貴體面。
呵......
太可笑了,她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些人這麼可笑呢?
溫宛一面想,一面啃着手中的番石榴,半天沒有吱聲。
溫清瞧着閔若嫻氣得耳根都開始泛紅了,沒忍住,輕喝道,“溫宛,你今天怎麼回事兒?好好的一個晚餐,看被你搞成什麼樣兒。”
這些話逼停了溫宛吃東西的動作,她放下了番石榴,從侍者那裏拿了條熱手巾,慢條斯理而細緻地擦凈了自己的每一根手指。
擦完后,將毛巾放在空餘的碗碟中,這才望向溫清,輕笑了一聲,“你在教訓我?你姓溫我也姓溫,你憑什麼教訓我?憑你長了我兩歲?還是你得了爸爸媽媽的寵愛,不斷地拿走我心愛的東西?”
“你!”溫宛的話激怒了溫清,聲音染了冷戾。“胡說八道什麼?我拿了你什麼了?”
溫宛冷笑一聲,“你自己心裏清楚。若是你覺得有需要,我列個清單出來,在各大新媒體平台掛個幾天幾夜!”
眼見着小女兒越說越過火,溫航冷聲喝道,“溫宛,有話好好說,鬧什麼呢!”
哪知,今晚的溫宛財米油鹽不進,目光似經冷冰淬過,落在了父親身上,“我鬧了嗎?從頭到尾不是你們在鬧嗎?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機會,為了一樁還不知道在哪兒的婚事就讓我放棄。我憑什麼放棄?我為什麼要聽你們的?”
“溫清是你們的女兒,我就不是嗎?什麼時候你們才能尊重我,顧及一下我的心情?”
“我今天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這個試鏡我不會放棄。我沒選上,是我自己能力不夠,我會繼續精進演技,但我絕對不會因為這麼荒謬可笑的原因放棄。”
“從以前到現在你們就只會揀軟柿子欺,不想碰到尷尬,你們怎麼不去找商栩,叫他把我從試鏡名單上剔除?”
溫宛親手撕破了那層名為“相安無事”的窗戶紙,溫修永這才知曉小孫女心裏壓着這麼多怨氣。
他染了冷的目光掃向溫航兩口子,“你們到底做了什麼,把宛宛逼到這個地步?你們別忘了,她也姓溫,不是撿來的。”
閔若嫻解釋說:“爸,宛宛也是我十月懷胎生的,我還能虐待她?女孩子家家,心眼總......”
溫宛沒讓她把話說完,“您可千萬別說我心眼小。這些年我經歷的,要是安在您的溫清身上,她流的淚都夠把鷺山給淹了。”
“偏心,差不多得了。過頭了,配不配合看我的心情。”
說話間,手掌撐着桌面站起,含着笑的目光從一桌人臉上掠過,“我吃飽了,先走一步!”
話落,走出坐位,慢步離開。
背脊挺的筆直,天鵝頸纖長......周身都散發著一股不能被折損的勁兒。
當她不配合,誰也拿她沒辦法。
老太太寵着,若是她願,她亦能驕縱,何必憋屈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