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考量
第七十九章考量
師蘿衣和后彌說話的時候,卞翎玉就在神殿的主殿內。
彼時幾個大祭司在商談卞翎玉暫時不攻打北域之事。卞翎玉作為神殿之主,神殿發生的所有事,卞翎玉要是願意,都瞞不過他的神識。
於是讓他們在談論的時候,卞翎玉聽見神殿外面少女清脆的嗓音,她惡劣地刺激后彌:“您放心,今晚我就讓神君大人和我一起,好好休息休息!”
卞翎玉垂眸,盯着自己銀色衣袍上的神紋,有幾分走神。
他大抵知道少女是什麼意思,難怪后彌被會氣得不輕。她不該說這樣的話,神族未婚的少女也很看重名聲,這對她來說……不太好。
下面的老臣並沒有發現神君的片刻走神,還在糾結北域的事。
對此大家有贊同的,也有反對的。
“北域有那樣的幻境存在,便是禍患。赤焚一族已經叛神一次,若他們仍然執迷不悟,任由他們在幻境中歷練,將來會發生何事,是否可控,難以預料!”
貢信思量片刻,說:“諸位有沒有想過,青玹創建幻境,是為了讓族人贖罪,從而擺脫詛咒?若真如此,說不定當赤焚族人有了足夠的力量,他們將來進入誅魔之地,滌盡邪氣,可保六界萬年安穩。”
若真如此,青玹自願帶領族人去贖罪,神域就很長時間不用為天地生出的墮魔擔心,怕邪氣流向下界,生靈塗炭。
卞翎玉當初被迫下界誅殺不化蟾和朱厭等魔物,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他們也知道卞翎玉最近帶回來的那個赤焚族小姦細,雖然麒麟歷代為了六界死而後已,兢兢業業守護着眾生,可是愛妻也彷彿是種輪迴般的宿命。
即便那時候擺脫宿命,那又有什麼意義呢?青玹真的會冒這樣的風險嗎?對青玹來說,興許還不若他顛覆六界來得可行。
對這個孩子,仲昊到底比其他兒子感情深。
神族親人之間,對生死有所感應。仲昊的妻子感應到兒子出事,幾乎當場發瘋,奮不顧身要去找兒子。
大祭司們剛商量完,后彌就進來了。
赤焚一族的苦難,來源於上古時先祖的背叛。
卞翎玉既然決定只給一年,那麼仍是以六界的安危為重。
卞翎玉聽懂了他“咳咳”的意思,半晌,他慢吞吞應了一聲。
天啊,后彌眼前一黑。那他這兩年都做了什麼,他豈不是害了神君?而且還得罪了小神后!
后彌一開始以為師蘿衣再也醒不過來了,才會這樣做,一想到自己或許做了錯事,后彌心中慚愧,雖然師蘿衣的話還沒有被證實。但后彌知道,卞翎玉的態度,就是最好的證明,神君從來沒有那麼在乎誰,除了記憶被封印前,妄渡海底那個人。
卞翎玉抬眸,那個令他的大祭司擔憂的“小姦細”師蘿衣,正在看廊下一朵半開的花。
若有人主動去誅魔之地,消除滌凈邪氣,這是有利六界安危的事,可保千年甚至萬年六界安穩。可是大祭司們也頂多給青玹一年,再久就不可控,怕赤焚族內人心易變。
沒想到還未等她執行自己的計劃,神域發生了一件大事,晚間卞翎玉並沒有及時回來。
天命玉牌在後彌手中,他今日就打算要過來。
“……”后彌也沒想到,師蘿衣竟然說她自己是卞翎玉以前的道侶。后彌沒見過卞翎玉以前的道侶,但若是真的,師蘿衣就不是個小姦細,而是他們命定的小神后?
一年之約他已經做到,記憶之事他也在探查。
卞翎玉並不同情,可是也並不阻止他們的後代擺脫宿命,如果他們真能為先祖的行為贖罪,也是用屍骸堆積的解除詛咒之法。
屆時卞翎玉還在神殿的主殿,幾大祭司也在。
大家看着仲昊不顧形象,抱着卞翎玉的大腿,求神君做主的時候,心情都有些微妙。
但其他大祭司們對視一眼,又覺得不太可能。青玹若走這條路,說不定千年萬年後,他和族人沒有一個能出來,全部會死在誅魔之地,等同滅族。
她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花,嘴裏喃喃道:“好像不夜山上的花啊。”
仲昊的長子在神域封地被人給暗殺了!
雖說仲昊有很多個私生子,但長子青湛,是仲昊明面上培養了許多年的嫡子。
“天命玉牌在此,您可以解除封印,但臣希望您考慮考慮,一年後再解封,先前您吃下無憂果,無憂果效用為三年,如今還剩一年,天命玉牌壓制了您的記憶,陰差陽錯讓無憂果失去效用。若那位姑娘真是您的道侶,您解封記憶,就無法再……咳咳。”
不夜山?那是什麼?
卞翎玉覺得耳熟,他答應師蘿衣的兩件事,都於使命範圍內在做。
師蘿衣先前那些話還在耳邊,現在卞翎玉知道自己可能以前真的有個道侶,還是……她。他垂眸注視着天命玉牌,所以暫時不能解封?
廊下類似不夜山上的花,黃昏時終於開放,師蘿衣雖然故意氣后彌,可卞翎玉體內還有魔丹,她也覺得這樣下去不行,至少讓卞翎玉好好休息。
他咳嗽了兩聲,到底是長者,而且還有其他大祭司在,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
“一定是青玹那個逆子乾的,神君,您要為臣做主啊!”
仲昊的臉色也很難看,但他沒有完全沉浸在悲傷中,反應比妻子快多了。當日就進入神殿,求卞翎玉為自己做主,嚴懲兇手。
卞翎玉思索了良久,在腦海中把可能性過了一遍,最有可能的便是天命玉牌。
貢信問:“神君大人,您如何想?”
“猜的。”卞翎玉看他一眼,但現在後彌自己認了。
這種方式伴隨着難以想像的疼痛,他面不改色將這件事做完,發現確實像她所說的,有些許異樣,冥冥中有個東西,像結界一般,阻止他繼續探查。
聽卞翎玉篤定地管自己要天命玉牌,后彌驚訝道:“您都知道了?”
無憂果么,會讓您無法和她親近,別說接觸,就算見面,說不定也會痛苦。
昨日師蘿衣睡着以後,他試過用類似修士搜魂的方式,探查自己是否記憶缺失。
大祭司們聽他這樣說,終於寬了心。
大祭司們也希望青玹的選擇是後者,天地間怨念、邪惡、魔氣一直在滋生,這些東西形成墮魔,嚴重時還會喚醒上古封印的魔物,神君每隔數百年,會去誅殺或者繼續封印。
師蘿衣的出現,讓卞翎玉和當年一樣有了情感的劇烈波動。后彌其實已經有些相信了,他想想外面故意氣自己的師蘿衣,懊惱極了,若真如此,他恐怕今後得好好道歉,請求師蘿衣的原諒。
卞翎玉說:“神域一年,幻境三百多年,吾尚且可控。若為後者,他自願進入誅魔之地,吾容他去證。若為前者,吾必誅之。”
他們生怕卞翎玉因為師蘿衣,最後也隕落在那個幻境之中,或者被赤焚戕害。
平心而論,大祭司們覺得仲昊此人實在太過風流,他家中一堆爛賬,沒人理得清,神族大多潔身自好,仲昊的風流韻事卻一言難盡。
私生子暗殺長子,聽起來非常荒謬。
私生子的神力往往不及長子,青玹能在重重神族守衛手中擊殺青湛,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青湛無用。
仲昊的家事眾人並不知情,但青玹本該身在北域,卻去仲昊的另一處封地上堂而皇之地殺人,委實是把仲昊的臉打得生疼。他們才商議了北域怎麼處理,這種情況下,眾人不知卞翎玉會不會幫仲昊。
卞翎玉垂眸看着仲昊哭訴。
仲昊本就不要臉,也不顧形象,論輩分,仲昊還是卞翎玉舅父。
卞翎玉坐在神座上,看了仲昊一會兒,見仲昊一直不肯鬆手,拽着自己的衣衫,倒也沒表現出心煩,只淡聲道:“來人,拖開他。”
神族守衛上前把仲昊脫開。
貢信看了眼神君,暗暗覺得若非神君近來心情不錯,又念在舅父喪子,恐怕會面無表情一腳踢開仲昊。
仲昊被扯開還要哭,卞翎玉說:“夠了,吾會處理,吾親自去一趟。”
仲昊知道他一言九鼎,這才噤聲,不再撲去抱卞翎玉大腿哭訴。其他人去恐怕來不及,也不一定攔得住青玹。只有神君之力,或許能在青玹回到北域前,攔住這個孽障,讓他付出代價。
這件事發生得緊急,卞翎玉看向自己寢殿的方向,掌中天命玉牌還在隱約發燙。
“你與她說一聲,我過兩日回來。”
侍女連忙應下。
卞翎玉並未換戰甲,只帶了斬天劍,青湛的人在青湛出事的第一時間,就想盡辦法阻攔青玹,可惜還是沒阻多久,被赤焚一族的人掩護青玹跑了。
卞翎玉感知到人的時候,青玹已經出了邊界。
神域並未有風聲,青玹卻驟然心裏一緊,出於這種可怕的預感,在族人還在向北域撤離的時候,他回身長劍相迎。
青玹的琉璃神笛早折在了幻陣中,如今使用的武器是外祖父留下的武器。
當他的長劍對上空中突然出現的斬天劍,長劍震顫翁鳴,劍中有靈,竟在這一瞬感到了恐懼。
青玹知道來人是誰,並不硬扛,立刻卸力,避讓鋒芒。
族人這時候也覺察不對,想要上前幫忙:“少主!”
青玹斥道:“都別過來,立刻回北域。”
三言兩語間,青玹已經和斬天劍過了數招。空中銀光熠熠,冰冷迅疾。青玹感受着劍靈的哀鳴和催促撤離,看向空中:“神君。”
斬天劍自空中回到一個人手中,卞翎玉的身形緩緩出現。
青玹神色複雜片刻,道:“到底是上古血脈,我原以為幻境中比你多修鍊了三百多年,差不了多少。”
他只慶幸卞翎玉如今沒有立刻攻打北域,否則赤焚族人沒有足夠的能力迎戰,自己戰到最後,滿盤皆輸。
卞翎玉看着青玹,倒也並不覺得青玹弱,幻境中三百多年過去,就算是仲昊,如今在青玹手下也過不了多少招。
若他並非叛將,卞翎玉作為神君,也會重用他。
卞翎玉看出眼前青玹身上的端倪:“傀儡分身?”
青玹也沒意外卞翎玉能看出來:“你在這裏,我自然不敢用真身,否則我若真回不去,赤焚一族也沒了希望。要殺青湛那個廢物,用傀儡已是足夠。”
卞翎玉不置可否。
雖說面前的只是傀儡,要有能殺青湛的力量,傀儡裏面必定有青玹的神魂。
卞翎玉抓不了完整的青玹,卻能帶回他的神魂。
青玹見卞翎玉冷淡着神色,二話不說就要動手,他道:“這麼久不見,難道不容敘敘舊再動手?”
卞翎玉看了青玹一眼,論輩分,青玹是他表弟。不過卞翎玉的爹娘都沒給過他一日親情,他看遍地走的“表弟”,就跟看螻蟻沒什麼區別。
聽青玹說敘舊,卞翎玉的長眸倒是起了一分波瀾。他想到了自己缺失的記憶。
卞翎玉沒什麼廢話,問青玹:“戰,還是降?”
青玹沒想到卞翎玉會給自己選擇,他心裏有些詫異。在他記憶中,十多年前墜落人間的卞翎玉懵懂空白,就像一張純然的白紙。
如今他也漸漸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神君了。
“你猜到我要做什麼了?”
卞翎玉說:“你不該越界殺青湛。”
可是青湛必須死,年少的羞辱青玹本就一筆筆記在心上。何況母親的慘死,與青湛脫不了干係,仲昊的夫人只有這麼一個孩子,青湛死了,她恐怕也活不下去。
多少赤焚的族人,被他們母子倆殘忍踐踏而死?
青玹並不後悔,他只覺得痛快。折磨青湛的時候痛快,想到夫人會如何肝腸寸斷,青玹冷冷揚了揚唇!
若夫人還能堅持挺過去,青玹屆時也會送她一程,讓她去陪她的兒子。
青玹看向卞翎玉,收起了長劍。他並沒有選擇戰,而是示意族人離開,任由卞翎玉抽走自己神魂。
若今日來的是其他人,青玹會儘力抗衡,逃回北域,可是今日來的是卞翎玉,而青玹的元身也不在這裏,他雖然可以試試和卞翎玉打,但他幾乎不可能贏卞翎玉。
那麼不若保住自己的神魂不受損傷,卞翎玉給他這個選擇,便說明卞翎玉有所考量。
青玹要帶着族人破除詛咒,不可能永遠以叛將的身份。
興許今日之事,就是一個契機。
卞翎玉並未阻攔幾個赤焚族人的離開,這幾個赤焚族人身上沒有業障和血腥氣。
神魂從傀儡中被生生抽出,分外痛苦,青玹臉色蒼白,卻忍住了一聲不吭。
卞翎玉回到神殿的時候,已是兩日後的深夜,他讓人把青玹的神魂以神力幽禁。
他路過梧桐木,梧桐木落葉紛紛揚揚,觸到地面,又化作齏粉散開。
卞翎玉走到寢殿外面,聽見裏面少女翻身的聲音。
天命玉牌還在他懷裏,卞翎玉自從前兩日知道師蘿衣可能說的是實話后,那種令他陌生的感覺,會更洶湧些。
先前處理青玹的事還好,使命讓他靜下心去做正事。如今卞翎玉回到這個地方,卻是以另一種心情。
他又想起師蘿衣兩日前對着后彌說的話了。
少女當時語氣那般頑劣,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她如果真的……他要拒絕嗎,還是作為她的道侶,他應當容許她做些什麼?
卞翎玉在門外站了良久,等到師蘿衣呼吸都快平靜了,卞翎玉這才踏入房門。
師蘿衣本來都快睡著了,迷迷糊糊中,看見一個身影進來。她立刻清醒不少,從床上坐起來:“卞翎玉,你回來了?”
卞翎玉站在水簾后,默默注視着錦毯從她肩上滑落:“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