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送葯
第五章送葯
胡扯歸胡扯,師蘿衣傷病加重,快要死掉的消息,一日之間就傳遍了明幽山。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快死的師蘿衣:“……”
上輩子傳言愈演愈烈時,她從不屑於辯解,沒想到越是下作的手段,越是無情的軟刀。最後將她傷得鮮血淋漓,令她眾叛親離。
茴香忍不住道:“還好小姐機警,宗主但凡還要名聲,今後就會收斂許多,不敢明目張胆對付小姐。我們的處境就會好許多。”
師蘿衣:“怪不得宗主要用這招來對付我。”
茴香心想,人之將死,大家才能惦念她的好。昔日同門會忍不住想,沒了父親,師蘿衣到底也是個可憐人。不管她如何,師桓道君,切實為天下犧牲太多。南越公主死了,道君也瀕臨隕落,他們的女兒如今落到這個下場,未免令人唏噓。
“小姐正好趁此機會好好養傷,這事不急着澄清。”
師蘿衣想了想,點點頭,打算順勢再做幾日“將死之人”,說不定還能看出誰關心她,誰盼着她死。但這個時候她不論如何也預料不到,因為這個謠傳,之後會發生好幾件莫名其妙的事。
第二日,大批靈藥被送往了師蘿衣的院子,宗主當日就來探望了師蘿衣。
他仍舊是師蘿衣記憶中的模樣,白須白髮,慈眉善目。
當日傍晚,一位冷麵美人,奉命過來為她診治。
涵菽蹙起眉。
師蘿衣點點頭。
師蘿衣並不敢在他面前裝病,好在她本身就受了傷,連忙委屈告狀:“師伯,衛師兄為了小師妹和我動手,害我被螭蠡重傷!”
師蘿衣一度茫然,為什麼她以為的好人,轉眼便可以冷眼看她掙扎哭嚎,而她眼中的惡人,卻會予她溫情。
不管對誰,涵菽始終都冷着一張臉,拒人於千里之外。蘅蕪宗許多弟子都怕她,暗地裏叫她“滅絕”。
宗主審視她片刻,失笑道:“師伯改日必定好好說教長淵。你既然受了傷,之前就不該去上早課。好好養着吧,不急着一時。需要什麼,就和師伯說。”
師蘿衣也曾一度不喜涵菽,幼時她便知道,涵菽苦戀父親數千年。後來母親死後,涵菽對她的所有關懷,都被她理解成想要鳩佔鵲巢趁虛而入。
師蘿衣上輩子常受傷,涵菽派人送來過很多次丹藥。師蘿衣父親沉眠后,她始終待師蘿衣如一。
涵菽是蘅蕪山中,少數看着師蘿衣長大之人。在她記憶里,師蘿衣從來都不喜歡她,對自己十分警惕。突如其來的親昵令涵菽心中彆扭,裝作不在意,去一旁給師蘿衣拿丹藥。
但涵菽死得很早。
後來她每每想起涵菽長老,都會記起她冷麵之下的溫柔。
彼時師蘿衣叼着一朵茴香帶來的花,在喝花蜜,有人進來前,她已經把花藏好。那位冷麵美人進來,把她的嘴擦了擦,面無表情說:“看你這樣子,離死還差得遠。”
那時許多人都平安回來了,卞清璇還被爭相稱頌。唯有涵菽,為了救自己,永遠留在了那一場大雪中。這件事,也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師蘿衣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涵菽,痛苦不已,第二次心魔發作,無法自控。
涵菽愣了愣,那張冰冷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怔忪。半晌,她木着臉把師蘿衣推開,手指搭上她的脈搏,狀若不耐地說:“力耗殆盡,血行有虧,不過些許皮外傷,吃些補心丸即可。”
涵菽不知師蘿衣所想,回頭看她,見少女明明無恙,卻冷汗涔涔,猶豫問道:“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他就像最溫和的師長,師蘿衣應了,目光很依賴信任。宗主又與她交代了幾句,轉身離去。
就死在兩月後,大雪化盡的清水村。
師蘿衣注視她良久,心裏激動,突然抱住了她:“涵菽長老。”她對着喜愛之人,其實很會撒嬌。看茴香和曾經的衛長淵有多疼她就知道,如珍如寶長大的姑娘,她不經歷風吹雨打時,會從眉梢甜蜜到唇角。
涵菽也是卞清璇的師尊,蘅蕪山如今的丹閣首座。但她和其他人不同。她是蘅蕪宗里,少數不喜歡卞清璇的人之一。她曾經冷冷點評卞清璇,斥責這個弟子心術不正,戾氣太重!
那日卞清璇委委屈屈哭着跑了,把一眾師兄師姐心疼壞了。
想到這裏,師蘿衣心中一痛。
師蘿衣搖頭:“涵菽長老,謝謝你一直對我這般好。”
涵菽抿唇,冷冷應了一聲。
師蘿衣覺得她真可愛。
這麼可愛的涵菽,這一次她絕不讓她出事。
在她央求下,涵菽默認暫且隱瞞她的“病情”,對外就稱傷重。
“再等幾日吧。”師蘿衣沉吟,“謠言會不攻自破的。”
雪在昨日便停了,隱現陽光。
風吹動廊下紙鳶,丁白在院子裏整理卞清璇下午送來的丹藥。
他嘀咕着:“卞師姐煉丹怎地如此厲害,旁人出一爐,她竟然能出三爐,也就公子不領情,這麼好的丹藥,讓我拿去喂狗。”
而讓他拿去喂狗的怪胎,此刻坐在紅牆之外。
這又是小丁白不能理解的另外一樁怪事,卞師姐明明在院子裏設了禁制,修士和外門弟子尚且都不能輕易進出,卞翎玉卻能對結界視若無物,在每日酉時,坐在廊下,待上片刻。
其實有什麼好聽的呢,聽來聽去,無非是那些弟子上完早課、又打坐修鍊完說的一些閑事。
丁白照顧了卞翎玉兩年,但看卞翎玉仍舊覺得陌生。十歲的小弟子心想:我長大后才不要做那樣陰晴不定的怪人。
儘管他年方十歲,根骨還不佳,這輩子或許都只能做個外門弟子。但他嚮往自己將來長成一個像衛長淵師兄那樣的厲害修士!
他又想到自己去年向師姐主動請纓:“師姐不希望公子出去,可是公子每日酉時必去屋外,要不要我去攔住公子?”
彼時師姐神色怪異,道:“攔住他?如果你不怎麼怕死的話,可以試試。”
又似譏誚般低語:“他若真惱了,我都攔不住,你能攔住?隨他去,也就這點可笑念想,早晚會死心。”
丁白聽不懂,但他隱約覺出危險,沒真的試過阻攔卞翎玉。
卞翎玉坐在牆外,屋檐雪水沿岩而下,很輕的滴答聲,應和弟子們的低語。
“今日內宗又有什麼大事發生嗎,我聽師兄師姐們,又說起了那位不夜仙子。”
另一個說:“前幾日,師家那位小千金失蹤了,你知道吧?”
同門點頭:“自然,我還跟着師兄們半夜去找過呢,那晚冷得很。”
“就是那次,聽說她與螭蠡大戰,傷重不治,快要撐不住了。”弟子唏噓道,“也是可憐,若道君還在,如何也不會放任她死去,沒爹沒娘的仙子,看來也不必咱們好過多少啊。”
“她年齡似乎還小,只是個金丹期修士,竟然能一個人大戰螭蠡得勝!聽說元嬰期的弟子都很難做到,如此看來,確實有點可惜。”
“若有一日道君醒來,得知女兒不在人世,還不知會發生什麼。”
“這你就不知,不夜山的護山大陣都已消散,道君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吧。師小姐即便死了,恐怕也沒人在意。”
丁白照常去推公子進來,卻見他握住輪椅的手背,青筋暴起,隱見猙獰。
丁白嚇了一跳,去看他臉色,卻見到一片慘白。
“公……公子?”
卞翎玉的神色,是與他慘白臉色不符的平靜,吩咐道:“拿把刀來,另外我說幾味葯,你去抓。”
丁白最怕他的沉冷模樣,忙不迭點頭。
他慌張把所有藥材找齊,卞翎玉接了東西把門關上。丁白守在外頭,沒一會兒聞見了一股奇特的香,他也說不上來,那股香氣如勾人魂魄,隱約令他涎水都要淌下。
在丁白幾乎被迷了魂魄,要不管不顧推門衝進去的時候,那股香氣驟然消失。
十歲的孩子困惑地拍了拍腦袋,方才他是怎麼了?
夕陽墜下,卞翎玉終於推門出來。他的臉色更白了幾分,人卻依舊像以前一樣冰冷。
丁白連忙站直:“公子。”
“推我去明幽山。”
白日有陽光,晚上難得有了月色,月色照在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丁白在風雪中冷得發顫,他去看卞翎玉。
卞翎玉並不比他好上多少。
他眉眼如綴寒霜,一雙修長如玉的手,被凍得通紅。
那雙如黑曜石寒眸,在暗夜中如幽狼。他冷聲道:“沒吃飯?”
丁白紅了臉,連忙使勁推。
怪不得沒人喜歡卞翎玉,丁白心想,卞清璇的脾氣那般好,卞翎玉卻像一把無鞘的刀。
他有着一雙與他漸漸枯敗的身體、完全不符的眸。
清冷,銳利,壓迫力。
卞翎玉是丁白見過最不討喜的人之一,他的脾氣是真的不太好。
主僕倆歷經萬難,丁白幾乎累癱,冷得唇齒髮木,終於到了明幽山。
除了月亮,就只有他們還未入睡。院門不知為何開着,映着慘白月光,倒是凄清極了。
卞翎玉抿着唇,久久不動。
久到丁白快要被凍死,弱弱地喊:“公子。”
他這才動了,驅動輪椅進了院子。
師蘿衣躺在床上,等着茴香給她帶月光花。
月光花的蜜,最是香甜,茴香說很多小妖精都喜歡。
她也很喜歡,喜歡如今還活着、甜的滋味,喜歡生機勃勃的茴香,喜歡能被改變的一切。
外面隱約傳來軲轆聲,她愣了愣,一下就覺出不是茴香。
倒是有些耳熟,她聯想到幾日前過來扔鎖的少年,師蘿衣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怎麼會來?
她想知道卞翎玉來做什麼,連忙閉上眼睛,臉上仍是那層死氣沉沉的偽裝。
軲轆聲越來越近,最後在她面前停下。
月光從窗外流瀉進來,師蘿衣閉着眼睛,感官無限放大,她感受到了風雪的冷,不帶一絲溫度的寒,還有一股淡淡的……如雪松般的冷香。
她微微不安,有些抗拒。
旋即,一雙冰冷如鉗的手,捏住她軟軟的雙頰,令她雙唇張開。
到這一步,卞翎玉突然不動了,不知在看什麼。她閉着眼,都能感覺到少年落在自己唇上的目光。空氣開始靜默,師蘿衣提起心,揣測卞翎玉的意圖。
害她?趁她病要她命?想報仇雪恥?
她覺得自己被人捏着臉,張嘴等投喂的動作一定很傻。
要不要醒?
下一刻,一枚丸子被粗暴地塞進她口中,他的手有多冷,動作就有多粗暴。
她險些被嗆到,合著方才卞翎玉是在考慮怎麼逼她吃下去。
真要殺她?她心縱然在心魔驅使下傷害過他,可說到底罪不至死,也不能真老老實實給他殺啊!
她憤憤地用貝齒咬住少年還要喂葯的手指,不讓那枚大得過分的藥丸入喉,驟然睜開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