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交接
顧舒容怔怔,看着身前的人,細細辨認着。
猶豫一會兒,她道:“你,你是……”
叫她姐姐,又如此年輕俊美,顧舒容能想到的也只有三年前的少年了。
“是我。”張瑾若點點頭,“阿姐,我做將軍了。”
顧舒容聽他承認,不禁鬆了口氣。被一個年輕矯健的男子堵在巷子裏,哪怕是位將軍,也叫人心中不安。
但若是熟人,就另當別論了。
“你很有本事。”顧舒容看着他,臉上滿是敬佩。又擔心地瞧向他的手腳,只見他好手好腳,沒少只手也沒缺條腿,才真正高興起來,“你好好兒的,就最好了。”
張瑾若從她臉上看出了發自內心的高興,她是當真在盼着他活着回來。
有人真心實意地惦記着他。
這感覺真好。
“阿姐可也好?”他問。
這三年中,他回來過兩次,遠遠看過她。距離上次探親假回京,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不知她這段時日過得可好?
“我很好。”顧舒容笑着道,“你之前託人送來的東西……”
“那是給阿姐的。”張瑾若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道:“當年阿姐救我性命,我無以為報,這些都當做是我報答阿姐的救命之恩。”
顧舒容板起臉:“不是已經報過了?”
那十文錢?張瑾若有些想笑。他狹長的眸中湧出一點光彩,換了只手托頭盔,說道:“我如今已經是將軍了,不缺那點東西,阿姐便收着吧。”
顧舒容不想收。
但她也知道,他怕是不會拿回去了。別的也就罷了,可那座院子……
“你住哪兒?”她問。
若他有府邸,應該是會有的,他都是將軍了,皇上會賞他一座將軍府吧?倘若如此,那院子他便用不着了,換成銀子給他?
“尚不知道呢。”張瑾若道,上上下下拋動着頭盔,“若按往常例,皇上應當會賞我一座宅院。但如今,國庫吃緊。”
皇上且摳着呢。應有的將軍府,仆婢,金銀等,還不知會被削減成什麼樣。
不過,他也不在意就是了。在北疆時,見多了居無定所,食不果腹的貧苦百姓。皇上削減封賞,是對的。
顧舒容微微點頭。她也懂這個,阿遠跟寶音時常聊朝中的事,她跟着聽幾句,也知道皇上把府庫銀子看得很緊。
“既如此,我便沒白忙一場。”她恰好帶着鑰匙,微微側身,解開荷包,取出一把用紅繩繫着的鑰匙,“你託人捎來的東西,你便是要,我也沒有了,只還留着那根老參。其餘的,都換成這個了。”
張瑾若愣住,看着她,又看看鑰匙:“阿姐?”
“我們搬家了。”顧舒容說道,“之前那座宅院,我瞧着不錯,索性買下來,給你當個住處。”
頓了頓,“我那時不知你這般本事,怕你參軍回來,沒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這才自作主張。”
張瑾若愣愣地看着她,喉結上下滾動,嘴唇卻緊緊抿着。
顧舒容有些擔心他怪她,但事已至此,東西是尋不回來了,她繼續道:“後來你捎來的東西,被我變賣了,添置了些傢具。那院子,除了沒有吃的喝的,旁的都置備齊了。你若怪我,最多我把銀子還你,東西是沒得了。”
他當初非要把東西寄給她。誰讓他寄過來了?他既信任她,就別怪她自作主張。
如此,也給他一個教訓,那就是隨便信任別人,是要吃虧的!
張瑾若上前一步,低着頭,聲音發啞:“阿姐給我買了房子?”
“買了!”顧舒容坦然道,“你若……”
話沒說完,就被張瑾若打斷了
,只見他眼圈兒竟然紅了,說道:“阿姐,從沒有人對我這麼好。”
這下換顧舒容愣住。
她看着青年閃着淚光的眼睛,頓時不知道怎麼好:“你,你……”
“我真高興。”張瑾若看着她,胡亂抹了把眼睛,“比我打任何一場勝仗,都高興。”
他打勝仗,其實並不怎麼高興。只是不想活了,又希望其他人活着,所以拼着一條命去廝殺。
每次打贏勝仗,面對歡呼聲,他總是提不起興緻。獨自一個人,提着壇酒,坐在背風的山坡上,從晚霞漫天喝到繁星閃爍。
“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他喝酒的時候總是想。他無牽無掛,死了也沒人在意,瀟洒來去,如一捧黃沙。
但現在他不那麼想了,原來他也是有人記掛的。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為他打算了那麼多。
“也沒什麼!”顧舒容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很不自在,匆匆別過頭,避開他的視線,挎着菜籃子後退兩步,“閑着也是閑着。”
不等他說什麼,她又道:“你不怪我就好了。”
“我怎麼會怪阿姐。”張瑾若低聲道,“我謝阿姐都來不及。”
“不用客氣。”顧舒容說,重新看向他,“你是威遠將軍,是大英雄,能為你做點事,說出去我臉上都有光!”
給人知道她居然為將軍置辦了家當,不知道多羨慕她!
張瑾若不禁笑起來:“這幾年的仗,沒白打。”
“胡說!”顧舒容斥道,“你是大英雄,是為國為民,休要——”她卡了一下,才繼續道:“休要玷污了一世英名!”
張瑾若聽了,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阿姐,我便是為你打仗,又如何?我殺蠻子無數,保護北疆民眾不受侵害,難道就不算英雄了嗎?”
他笑起來,自有一股猖狂放縱的意味,好似天大地大不如他老子最大。
而他話里的意思,令心如止水的顧舒容,也不禁微微一跳。暗道,這人從前一定是個世家子,長相如此好,還會甜言蜜語,哄女人高興。
“算,怎麼不算。”她輕描淡寫地揭過去,她已是老姑婆,當然不會自作多情什麼,“你不是要進宮向皇上復命?快去吧,我也要回家做飯了。“
張瑾若止了笑,看着她問:“阿姐,你家住哪?待我忙完,登門拜訪。”
臉上一肅,顧舒容忙拒絕:“不必了。”她看向他手裏,鑰匙已經給他,兩人之間的緣分便到此為止了。
實在是顧亭遠當官,家裏又有孩子,無端跟朝中武將來往,顧舒容分不清好壞。她只是個管家婆,交際人脈的事,是寶音要操心的,她管好后宅的一畝三分地就是了。
“相識一場,見到你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她挽着籃子,後退說道:“你是個大英雄,我沒白救你。”
說完,逕自轉身走了。
張瑾若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視野中,才看向手心裏。繫着紅繩的一把黃銅鑰匙,已經把他的手心硌出了印痕。
他不由得又抬頭,看向她離去的方向。這世上怎會有這麼好的人?
好到他想佔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