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沉淪(四)
房間外大雨起起落落,不留情地砸到青石板道上,匯成一道一道水流,沖刷過種着海棠花樹的地面。
落無悔臉上籠着一層薄燭光,長翹的睫毛遮下,一雙漆黑看似溫潤的眼眸透過沒關嚴實的門縫看出去。
海棠花花瓣蕭瑟地落了一地。
林七見他想看外面,又推開了些窗,大小剛好,只有少許的雨水順着風斜灑過來,落到窗檯。
她哼了幾聲,說:“沈大哥說血契並不用互相喜歡才能立的,還有,血契可能會有反噬,它有什麼反噬?”
沈輕風對這一方面也知之甚少。
所以他並不太清楚血契的反噬。
落無悔忽拿出一串小骷髏頭鏈子,“確實會有反噬,催動它,你便能立刻出現在我面前,但只要不催動它就沒事。”
血契居然還有這個用處,林七愣了一下,突然眼睛睜大:“那今天早上你催動了血契?為什麼?”
他慢慢道:“想試一下。”
林七馬上問:“那反噬呢?”
落無悔盯着她良久,眉眼漸漸彎了起來,“沒有反噬,只要與我立下血契的人也喜歡我,那麼就不會有反噬。”
話到中途,停頓了半秒,“若與我立下血契的人不喜歡我,血契才會有反噬,反噬嚴重時能將我魂魄打散。”
林七低喃:“將魂魄打散?”
落無悔沒錯過她的表情,笑道:“可今天早上,我並沒有遭到血契反噬,說明你上次說的話是真的,你……喜歡我。”
聽到後面這句話,林七又想起了旭林派門主跟自己說過的話——面對自己喜歡的人,眼神會不一樣的。
不一樣?
有哪裏不一樣?看誰不都是直接用一雙眼睛看,難道像小說里描寫的那樣:含情脈脈?眼裏傳情?
很好,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過自己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落無悔的確有那麼一點兒心思在。
整天看着他的臉沒半點意動都不能稱之為正常女性,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好的事物誰都喜歡,皮囊也是如此。
而林七很正常。
儘管剛開始攻略的時候,她總是怕一不留神、行差踏錯地,腦袋便沒了,但是相處下來,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找對技巧就好。
再者,他還救過她幾次,雖然也不知道當時的他出自什麼心思。
瘋批反派嘛,思維邏輯要是跟正常人一樣也就不會被那些追到原著結局的讀者冠上“瘋批”二字了。
林七朝落無悔坐近了一些,打量着,半信半疑地再問一遍:“你真沒有受到一點兒的血契反噬?”
他逕自地笑了笑:“沒有。”
這時她才看見落無悔拿在手裏轉動的小骷髏頭鏈子,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這是什麼,一條鏈子?”
林七手腕的皮膚一涼。小骷髏頭鏈子被一雙手靈活地系了上去,他低着眉,“這也是我做的鏈子。”
她抬手撫過它:“也送給我?”
對林七這種之前生活在現代的人來說,別說見過小骷髏頭鏈子,還吃過小骷髏頭形狀的糖果呢,並不怕。
這一條小骷髏頭鏈子觸感順滑,跟骨簪差不多,十分逼真,稱得上精雕細琢,跟那些真實的骷髏頭沒區別。
要說真有區別的話,她覺得也就只在大小方面有區別了。
落無悔系好小骷髏頭鏈子便鬆開了林七的手腕,“你送了兩份禮物給我,我回你兩份,上次是骨簪,這次是這個。”
還真是有來有往,她也喜歡這條鏈子,晃了晃腕,上面的小骷髏頭齊動,相互碰撞,“哐當”地響着。
*
夜深人靜,月色灑落庭院。
雨過後,南宮府下人還沒來得及打掃院子,地面上滿是被打得七零八碎的花瓣,一名藍衣青年負手而立。
他望着一株海棠花樹久久失神,記憶深處的那一個人又出來了:
少女身形靈巧地一晃,足尖掠過泥土,縴手多了一株海棠花,笑眯眯地看過來,“少衍,這裏的海棠花開得真好。”
回憶畫面被彷彿風吹散了。
旭林派門主將一株半掩進泥里的海棠花撿起來,輕聲地道:“顧子念,你還當真讓我念了你一輩子。”
蒼白的手指折斷了海棠花枝骨。
“顧子念,你好狠的心。”
他抬起狹長的鳳眸,目露一絲複雜感情,卻遲遲捨不得扔掉被折斷了枝骨的海棠花,唇瓣輕闔,吐出後半句,“竟然一死了之。”
從后廚回來的林七路過這所院子,與旭林派門主的目光相交,她敏銳地捕捉到他的情感變化,“門主?”
如果旭林派門主沒看到她,也許林七就當沒看見直接回去了。
可他看到她了,林七好歹得喊一聲,也順便關心幾句:“門主,您不休息?這都更天了。”
旭林派門主直勾勾地看着林七,似乎在透過她能看到誰一樣,但表情沒變化,“睡不着便出來走走,你呢。”
林七是餓到睡不着才去后廚找吃的,也沒叫醒落無悔。
“去后廚吃點兒東西。”
落地宮燈拉長了旭林派門主的身影,落到凋零頹敗的花瓣上,他細語道:“原來如此,那你回去吧。”
她暫時沒挪動腳,指了指旭林派門主拿着的海棠花,靈動的眼一眨一眨,“門主,你也喜歡海棠花?”
他臉色平淡得很,點頭:“我喜歡的人,她喜歡海棠花。”
沈輕風好像都不知道這件事,林七來了興趣:“門主有喜歡的人?那門主多年不娶,也是因為那個女子?”
旭林派門主語氣似帶了幾分無奈:“你啊你,什麼都想知道,沒錯,我多年不娶也有這個原因。”
林七聽得津津有味。
她上前幾步,趴到院門的矮牆上,雙手交疊,下巴擱過去,八卦地抬眼看着他,問:“然後呢?”
旭林派門主看了一眼海棠花,似乎已經放下往事,說出來也無所謂了:“她?她很早便死了。”
林七:……
說到別人的傷心事了。
正當林七瘋狂地轉動腦子、想岔開話題時,旭林派門主恍若知道她所想,“都過去這麼久了,我放下了。”
她“嗯”了聲,並沒有問他對方叫什麼名字,八卦也不能八卦過頭,得適可而止,“那我先回去了,門主您早些歇息。”
旭林派門主說好。
林七一轉身便頓住了。
不遠處長身鶴立着一個人,月色清清冷冷地照在他臉上,面部輪廓顯得更加柔和了,抱着臂,側身倚着牆面。
影子頎長,卻被有彎角弧度的牆面活生生地折成兩段。
落無悔的目光就這麼似遠非遠地落到林七身上,玉面隱含笑意,再一看又好像沒表情,似詭異的扯線木偶。
而扯線木偶的一顰一笑都是被人牽動的,還
是一截沒感情的木頭。
林七還在院子門口,她能看見落無悔,旭林派門主一抬頭也能看到,疑惑地喚:“落公子?”
掛在林七腰間的鎖魂袋瘋狂地晃動着,像是想出來,她礙於旭林派門主還在,只得又暗暗拍了拍鎖魂袋。
還真有用。
裏面的鬼嬰安分了。
旭林派也是名門正派之一,誰知道眼裏能不能容得下沙子,他們最是痛恨妖邪之物,鬼嬰也在其中。
保險起見還是得小心點兒好,林七不動聲色地用袖子遮了遮鎖魂袋,朝落無悔走去,“你怎麼也在這兒?”
他看了眼她:“發現你不在。”
“——便出來看看。”少年眼底閃過一絲笑,卻帶着一股寒意,稍縱即逝,叫人捕捉不到。
旭林派門主忽道:“落公子我有話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