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觸枇杷（二）

落無悔分明長了一張溫柔至極的臉，可眼底嵌着的笑卻令人有觸不可及的寒。

林三七被他的陰晴不定弄得也有些煩躁了，有片刻猶豫的神色。

但她還是點頭，努力地往後仰，盡量讓自己離屍體遠點，咬牙切齒：“落公子果真體貼，我看仔細了。”

也嚇得夠嗆了。

在林三七閃開之時，垂下來的髮絲拂過落無悔的手背，猶如輕輕地在皮膚上撓癢一般。

給人不解癢，反倒更癢的感覺。

他微一出神，有些茫然，一眨眼的功夫，她離開了自己的懷裏，留有微弱的甜軟海棠花香。

林三七迅速離他幾步遠。

還趁落無悔沒注意，忿忿地瞪了他一眼，揉了揉自己被握過的手腕。

倘若她有心臟病，現在應該去見閻王爺了。

林三七心中氣得牙痒痒。

她在思考自己前世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這輩子系統要她攻略一個似乎一點心都沒的人。

落無悔下意識地望向她被自己握紅的手腕，白與淡淡的紅。

兩人剛剛的動作太快，猶如一陣疾快的閃電掠過，毫無徵兆可言。

沈輕風一時沒能阻止。

此刻他看着舉止怪異的他們，疑惑地問：“落公子、三七，你們這是？”

林三七還沒等落無悔開口，扭開頭，不再看屍體，“沒事，我們就打算靠近些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她忍住胃裏的翻江倒海。

想吐。

也不知自己哪裏又得罪落無悔了，他要這樣折騰自己。

可你們靠得也太近了吧。

沈輕風低咳了一聲，心道。

落無悔抬眼看着林三七臉色煞白又不得不強裝鎮定的模樣，心情暢快地笑了一聲。

他知道她剛才並不是因為想看清楚屍體才走動的，而是想走到沈輕風身邊。

……她有這麼好笑么？

林三七不明白他那新奇的腦迴路，努力地使自己的腿不抖，那李府夫人的死相真是一言難盡。

走近一看，更難以接受。

根本就是在考驗她的耐力。

沈輕風眼睛驀地一亮，對了，不久前，她才被怨靈抓走過，對怨靈的氣息應是很熟悉的。

而且她還是蘇州林氏的後人。

他暗暗思忖幾秒，快步走過去，一把牽過林三七的手，“三七，你來得正好。”

什麼正好？

林三七有種不良的預感。

果不其然，沈輕風拉她過去。

他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你去所有人的跟前走一趟，以發符紙為由，看是否能感受到怨靈的存在。”

如果怨靈一直沒有動作，其實他們也難找出誰被怨靈附體了，只能暫時耗着。

可怨靈今夜行動了，無論掩蓋得多好，終究是有跡可循。

當然，僅限今夜，一旦過了今夜，怨靈又能無聲無息地隱匿在李府的人里。

時不再來，機不可失。

為今之計只好這樣，不然恐怕得等怨靈下一次出手才能鎖定了。

它實力強大，太過善於偽裝，從李府夫人的死來看，他們耗不起了。

而這件事又只能是林三七去做。

蘇州林氏後人本就擁有異於常人的能力，畫符一流，在怨靈殺人後，追尋蹤跡也是無人能敵。

沈輕風也很為難。

他不是蘇州林氏後人，沒這個能力，忍不住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聽完他這番話，一股寒氣兒從林三七脊背後升起，額間卻冒出了冷汗。

那樣的話，若怨靈有所察覺，毫無疑問地，第一個被撕碎的就是她。

林三七腳跟長了根兒似地邁不動了，一抬頭，見白千流和落無悔的視線都落在他們身上。

她猜自己大概知道為什麼。

沈輕風一激動起來，牽住了她的手，到現在都還沒鬆開，他還湊過來到她耳畔說話。

很近。

這幅畫面太曖昧了，看了容易誤會。

原著里男主什麼都好，就是跟原主走得太近，給大多數人錯覺他的意中人是她。

林三七發現白千流面色更差了，卻還是抿唇地站在原地，再看落無悔，他唇角掛着一抹琢磨不透的淺笑。

絕了。

怎麼看自己都有點像白蓮花。

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林三七當機立斷地掙開沈輕風的手，在他的眼神鼓勵下，十分勉強地答應了。

他問白千流拿來了一疊符紙。

跟李府的人說為防止怨靈侵體，給他們每人發一張防身的符紙。

事實上，這種符紙對這種級別的怨靈並沒有作用，時間緊迫，沒法用血畫那麼多符。

這是沈輕風偷偷對林三七說的，只是找出怨靈的幌子罷了。

她拿着這一疊符紙，心涼了半截。

《衛道》這劇情還算不上真正展開，自己就要面對這等危險了，以後該怎麼辦。

沈輕風在林三七準備發符紙之前，站到她身旁，語氣堅定得像是在起誓：“三七，你放心，我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眉心一跳：希望如此吧。

自己可不想成為史上死得最快的攻略者，原主什麼都願意為男主去做，什麼都相信男主。

可林三七始終不是原主，短短的相處時間內，她暫時無法徹底地相信這裏的任何一個人。

她乖乖地過去分符紙。

李府老爺悲傷到難以自控。

符紙伸到面前了，他也只是眼神獃滯地看着，沒有接，似乎還是不肯接受現實。

林三七嘆了一口氣，將一張符紙塞到他掌心裏，再走到李府公子面前，他手還顫着。

她依樣畫葫蘆地塞符紙給他，還躊躇着要不要說一句節哀順變。

好像不太合時宜，算了，還是閉嘴安安靜靜地發自己的符紙吧。

李府少夫人倒是雙手地接過了林三七遞過來的符紙，且小聲地道謝：“謝謝林姑娘。”

聲音又柔又細。

林三七看了她一眼。

之前有懷疑過跟九娘同名的李府少夫人會不會被附身了，看電視劇都是這麼演的。

可不是，原主這副蘇州林氏後人的軀體的感應告訴林三七，她並沒有被怨靈附身。

沈輕風和白千流則時刻觀察着在場所有人的表情，試圖找出些許破綻。

他們不宜跟過去，怨靈極為聰明。

落無悔慵懶地倚在柱子上，冷眼旁觀着一路派發符紙的林三七，耳邊傳來一道除了他誰也聽不見的聲音。

那是常年蟄伏在李府府邸四周的鬼。

鬼王給他們化去了鬼氣，是不會被發現的，即使沈輕風和白千流都住在李府。

他們說妖族今夜會派人來，準備滅了整個李府，問他是否需要他們做些什麼。

這些鬼不知道誰是鬼王。

畢竟從來沒看過真容，只是能感受到鬼王存在的氣息，傳音也只會傳進鬼王的耳中。

所以他們並不會擔心泄露事情，可遲遲得不到答覆，還是心中忐忑，不由得再問一遍。

期間不由得戰戰兢兢。

否則妖族誤傷了他們的鬼王怎麼辦，不確認清楚，他們也是有護主不力的責任的。

想想鬼王怪罪下來的下場，他們都覺得腦袋發涼，他可喜歡擰人，不，是擰鬼的脖子了。

能當鬼王的又怎會是心慈手軟之輩。

論心狠手辣，他們這些當鬼的也真心服他，聽說他死的時候才十四歲。

人死之前若還沒過十八歲，那麼成了鬼后還會繼續生長，長成十八歲的模樣后就會保持不變了。

而人在死之前若過十八歲，那麼人死時的模樣是怎麼樣，死後成了鬼就是怎麼樣，不會有改變。

他們只見過他十四歲的樣子。

很難想像年紀尚小的他一上來就說要取代前任鬼王，當著眾鬼的面直截了當地殺了前任鬼王。

強者為王。

他們唯有臣服。

這一臣服就是三百年。

落無悔黑白分明的眼眸倒映着還在走動的林三七，淡淡笑道：“不用管，妖族想做什麼與我無關。”

妖族要滅李府，無非是掩人耳目罷了，怕真實的意圖被發現。

不難猜是因為那件事……落無悔目光在林三七身上徘徊了一瞬。

不過妖族也不會放過在場的所有人。

那些鬼聽了默默地點頭，應好后便不再說話，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地趴在李府屋頂上看進來。

林三七感覺有人在看自己。

回頭一看，只見落無悔沒任何遮掩地看着她，眼神卻不會叫人產生誤會，沒有尋常人的情愫。

雖說她也很想自戀地認為他視線追隨自己是心之所向、情難自禁。

但換誰來看了他沒一絲波瀾的眼神，都絕不會往那方面想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

林三七轉回頭，繼續分符紙。

忽然，她分符紙的手頓住了，抬起頭，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張平平無奇、看過一眼也許就會忘記的臉。

這是本來站在李府少夫人和李府公子身側的貼身丫鬟。

現在站到了一大堆李府下人中間，等待分發符紙，淹沒在人群里，不走過來都不會注意到。

佛堂光線很暗。

對方見林三七停住，也抬頭看她，似乎覺得奇怪：“林姑娘？”

林三七“唔”了聲。表面平靜地塞給她一張符紙，心直打鼓，再朝別人走去。

卧槽，果然找到了！

好緊張。

得等到安全範圍再給背後不遠處的沈輕風使眼色，自己此時此刻靠怨靈太近了，非常非常危險。

還沒邁開腿，一隻白得沒有血色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細尖陰森的聲音傳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算盤么，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