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定要遠離姐姐這種壞女人
餐桌上,飯菜的香味飄逸,康安手捧着碗筷,有些心不在焉,旁邊的卓卿則盛着湯飯,過程中不忘和他聊起童年。
“弟弟,你還記得自己的父母嗎?”
“只有一點點印象。”
康安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小狐狸就已經自己生活了,遠離着族群,自己守着一方小小的狐丘。
至於父母,小狐狸給他留下的殘留記憶中只有母親的身影,是只普通的、瘦骨嶙峋的赤狐,獨自撫養着十幾隻幼崽。
在所有幼崽裏面,只有小狐狸自己是火紅色的,在它斷奶后不久,母親獨自外出狩獵遲遲未歸,一群兄弟姐妹在窩裏嗷嗷了兩天,最終各奔東西。
再之後就是獨自生活的記憶。
獨自艱難的刨挖狐丘,在落葉層里翻蟲子、找一些可食用的葉子,這都是小狐狸留給他的寶貴記憶。
可是一次外出狩獵,小狐狸粗心的忽略了一條白眉蝮蛇,這也是康安能穿越過來的原因,可能也正是因為如此,康安真的是很害怕蛇的。
躺在狐丘裏面,那種身體器官衰竭、渾身腫脹的恐懼,深深刻印在小狐狸的腦海,最後時刻,康安能清楚感受到它的無助和絕望。
在康安心思有些黯然的時候,卓卿拿過他手裏的碗,替他盛湯的同時,嘴角掛着微笑道:“原來你和姐姐一樣啊。”
“卓姐姐也是嗎?”
康安稍稍有些回過了神。
卓卿點頭,語氣平靜的道:“姐姐小時候患過白血病,那時候三歲吧好像,診斷結果出來以後,我那個生理學上的父母親,夜裏矇著我的眼睛,把我送到了福利院的門口。”
“……”
康安震驚的同時語塞。
但卓卿卻非常冷靜,乃至到有些冷漠的回憶道:“那天還下着雪,我一個人站在福利院的門口,凍的渾身瑟瑟發抖,一直站到第二天清早,關大爺起床開門發現了我。”
“……”
康安看着遞到他面前的湯,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理,他說了句:“卓姐姐,你先喝吧。”
“姐姐有啊。”
卓卿嘲笑着他的走神。
而後她捧起自己的湯飯,小口的吃了一口,細細咀嚼吞咽,方才感慨道:“伱知道嗎?姐姐那時候沒有哭哎,那麼冷的天,我一個人,又冷又害怕,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沒有哭。”
人的精神,
是很難被徹底理解並剖析的。
哪怕康安也是孤兒,但沒有那樣的經歷,他就無法做到感同身受和理解,同樣是孤兒,但他比起卓卿要更為幸運。
可能是因為他剛記事兒的時候就在福利院裏,他也從來沒有問過自己到底是被遺棄的,還是父母有什麼迫不得已的原因。
他只是茫茫人海中,無數不幸因子的其中之一,而今遇到另一個因子,他能做的唯有默默傾聽。
卓卿也確實沒有問他的打算。
可能是這些事情,這麼多年來,能夠說的人寥寥無幾,所以她的傾訴慾望很強烈。
“當時院長還有幾個阿姨,問我記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家住哪裏,父母是誰,我其實是記得的,但姐姐就不說話,就只是搖頭,然後……姐姐成功留在福利院裏了。”
她的語氣,就好像能留在福利院,比被送回家相比要好得多,這點在如今看來似乎確實如此,但很難想像,當時還是三歲小女孩的她,究竟是懷揣着怎樣的一種心情。
“然後卓姐姐就遇到了柳姨?”
“嗯。”
卓卿點頭。
她看着碗裏,像是看着米粒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姐姐就在福利院裏待了幾個月,那時候我有白血病嘛,身體不好,院裏的阿姨都看的出來,不過誰也沒問,每次有家長過來見孩子的時候,她們就把我一個人留在寢室……”
說著說著,
她自己笑了出來:“其實那時候我挺想過去的,想重新找個對我好的爸爸媽媽,因為起病的時候太疼了,骨縫裏都疼,姐姐吃不住疼,所以與其說想找個父母,倒不如說想找個能幫我治病的冤大頭……”
說完,
卓卿抬起頭:“姐姐是不是很壞。”
康安連忙搖頭,想安慰的說些什麼,但又覺得這些都不是對方想要的,便很認真的注視她的雙眼。
‘我有在認真聽。’
意思不知道她有沒有收到,反正卓卿臉上的笑容淡了點,而後眼神渙散了點,回憶道:“1月2號,快過年的那天吧,我見到媽媽了,弟弟,你第一次見到媽媽的時候,心裏是怎麼想的?”
“……”
康安回憶了片刻。
“不說話的時候很漂亮,很有氣質吧。”他老實回答道:“但是一開口,給我的感覺就不像什麼好人。”
卓卿被他的說法逗笑了。
“哪有啊。”
她反駁道:“明明就超級超級漂亮,像個大明星……不對,像個大人物那樣,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不管大人小孩,但絕大多數人都不敢靠近,像個神明。”
她有很強烈的‘粉絲’濾鏡。
或者說像個信徒一樣……和康安爭論的時候,難得的流露出了些少女氣息,才能讓人想起她的年齡。
“那時候我連站在人群里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宿舍的窗口旁邊,看着媽媽被簇擁着,院長在她身邊點頭哈腰,一群孩子圍着她,露出想親近她又不敢的表情。”
說著,
卓卿臉上掛滿了幸福的微笑:“那時候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會成為那個被媽媽選中的孩子。”
“……”
康安出神的,試圖代入進去。
但他做不到,就好比前世他從沒有問過自己出身那樣,他也從沒有將生活的希望寄托在旁人的身上。
他寧願去撿垃圾,去撿些舊衣服穿,身體健全、長相俊秀的康安也不願意被人領養。
從他被福利院外的孩子,叫着沒爹沒媽的孩子,第一次明白了孤兒這個詞彙的含義。
從他見識到,許多同伴被帶走、又被像件試用后,體驗不好的商品般被退回以後。
他的人生就認定了只能靠自己。
十年前的康安,十年後的康安,可以說是兩個人了,而這一切的一切,都要從他登上那座山開始說起。
這時候,康安忽然理解了卓卿。
理解了那種,得救后,人生如見神明的感覺。
卓卿還在繼續說著,眼裏帶着光:“也許姐姐得感激,自己當時沒有站在人群,就那般憧憬的躲在窗后,也能被神明瞥見一眼……”
對於她而言,柳亭確實是神明。
如果不是神明,怎麼能聽見她的心聲,她的痛苦,向樓上那麼冷清的窗口投去一眼,望見玻璃后她蒼白的面龐,而後走上樓,朝着苦海中的她伸出一手?
“不論想多少次,還是跟做夢一樣。”
她邊說邊笑,低下頭想掩飾的扒一口飯,卻被康安窺見有兩顆晶瑩的淚珠也跟着滴進了湯飯里,被她混同着一起吞下。
康安忽然有些動容。
哪怕以他旁觀者的視角,也能看出柳亭收養卓卿的目的,只是想將她培養成一個工具人,代替身份不適宜過度曝光的她去處理枱面上的事宜。
他都能感覺到的事兒,卓卿不會感覺不到,這麼多年,她應該早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定位,但……康安在她的情緒中看不見半點怨憎。
哪怕被沒有感情的使用了十數年,哪怕最後的最後,被對方一聲招呼不打就隨手拋棄,哪怕很可能將迎來監牢裏的後半生。
但她表現出的,依舊像個只要神明出現,她仍舊會毫不猶豫的下跪叩首,哪怕淪為倀鬼的狂信徒。
康安有些口乾。
他下意識端起湯想要喝一口,但碗卻被卓卿端了過去:“姐姐嘗嘗了,有些咸了,我給你倒水去吧。”
倒也不用這麼麻煩……
康安心聲如此,但卓卿卻已經起身去幫他倒水了,水來了以後,狐狸端起來喝兩口壓了壓驚。
“跟你說了這麼多,怪不好意思的。”
眼眶微紅的卓卿捋了捋額前發。
“這倒不會。”
康安放下水杯,輕聲道:“我也被一位長輩如此的拯救過,所以卓姐姐的心情,我多多少少都能夠理解一點的。”
不是龜爺,他現在早就臭——說臭不大合適,只能說,如果有墳頭,那而今也該亭亭如蓋矣。
“弟弟,姐姐問你個問題。”
卓卿給他夾了點菜,示意他邊吃邊說:“在你心裏,媽媽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形象?”
“……”
這個問題,給他問不會了。
柳亭在他心裏是個什麼樣的形象,這個問題他自己心裏都沒有想過。
“一開始是壞人吧。”
他如實答道:“而且還是我很怕的那種壞人,後來……壞阿姨?還是有點壞,但我知道,她不會害我了,所以慢慢也就不怕她了,只是覺得她很危險。”
“再後來呢?”
“再後來。。”
康安鎖着眉頭,絞盡腦汁的想着合適的形容詞:“很重要,無論如何也要想着再相遇,必要時候,甚至可以付出生命的人。”
不太像家人。
二人一開始的關係就有些畸形,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又少,所以只能說是很重要的人了。
“那媽媽倒是沒有白付出。”
卓卿語氣好像欣慰的說道:“其實第一次見到你,回去以後,我那天夜裏都沒有睡着覺,想着無論如何也要把你趕走,就把你的消息告訴你小姨,讓她來救你了。”
“……”
這點,回去后的兩天他自己就回過味了,只是沒想到卓卿會自己說出來。
恨亦或是感激都沒有。
有的只是輕輕微微的理解,以及盡量少來往的自省。
“看你的表情倒是不意外。”
卓卿盯着他那張,相處久了,任何女性都會喜歡上的臉龐:“那你今天怎麼還願意單獨和姐姐出來吃飯啊?”
康安眨了眨眼,微笑道:“因為從結果來看,卓姐姐是幫到了我啊,而且你也沒想着害我,我沒有那麼厲害的被害妄想症啊。”
“……”
這次沉默的換成了卓卿。
“你以後不能這樣了哦。”
她回神以後,目光認真的看向康安:“雖然你現在還小,但以後一定要記得,一定要遠離姐姐這種,疑似設計過你的壞女人。”
“……”
康安夾着菜狐都傻了:“沒有會說自己是壞女人的壞女人吧?”
“也許是壞女人自己良心發現了呢?”卓卿開玩笑道。
康安將菜夾到碗裏,又辯駁道:“良心發現的壞女人,那就不是壞女人了吧。”
就好比柳亭一樣。
雖然對旁人還是很壞,心狠手辣,但對他沒的說,所以康安也瞬間丟棄三觀,無視被她殺死的那些道家弟子,以及疑似受害的保安,並從心裏維護她。
他其實也不是啥好狐。
不知道是不是被康安的話觸動到了,卓卿沉默的托着腮,趁着康安低頭吃菜的時候,她伸手過來摸了摸狗頭。
“你是個溫柔的孩子。”
卓卿語氣輕笑着道:“那天你答應姐姐的事兒,後來做到了,哪怕那時候你應該想明白了,或者你小姨告訴你是我把你的信息泄露出去的,可你還是沒有記恨姐姐這個壞女人。”
“沒事的沒事的。”
康安夾筷給這個前半生生活在苦海、利用,他覺得骨頭裏都透着苦的女孩:“壞女人也是能夠洗白的,柳姨現在在我心裏就是好女人。”
騙人的。
其實還是壞女人。
不過這個壞女人是愛稱,是第一號,而不是好女人二號,好女人三號之類的。
之後的飯桌氣氛輕鬆了很多。
等到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卓卿拿出手機讓司機到樓下,而後才歉意的抬頭看向他:“姐姐有點累了,等會就不親自送你回去了,沒事的吧?”
“沒事沒事。”
康安搖頭的同時有些意外。
沒想到卓卿最終都還是沒有問他柳亭的去向,像是默默接受了這個現實。
心裏多少有些心疼她,康安臨走以前,還是沒忍住提醒道:“有機會的話,還是要多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的,這樣心情才能好起來。”
卓卿微笑的點了點頭。
出門以後,司機沉默着陪同在身邊,康安也沒說話,在想卓卿還到底有沒有機會逃出去。
‘她最後還是沒讓你喝那碗湯啊。’
腦海中有聲音感慨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