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首
也許我們不會想這些事。
有些事情,就應該被永遠的塵封於過往。
也有些事,即使經歷多少歲月,會依舊烙印在你心頭。
久久不能忘懷。
兩年前。
“我媽媽,是被人害死的。”
呼。
賀偉長嘆了一口氣。
真相到底是如何,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你為什麼這麼說?”
賀偉反問一句。
“警官,”秦曉楓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龐,“正如你所看到的,
「上吊的繩子就掛在客廳天花板的正中央,而繩子懸挂處的下方卻什麼也沒有。」
如果我媽媽是因上吊而亡的話,她需要踩着東西吧。而現在這兒什麼也沒有。”
長久的沉默。
我想了很久,大概是挺久的。
“你們先回去吧。我單獨跟這孩子談談。”
賀偉與秦曉楓二人走進卧室。
“你叫秦曉楓。”賀偉一手托腮,問道。
“嗯。”秦曉楓臉上淚痕未乾,楚楚可憐。無論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人,見了如此一番光景都會憐心陡起吧。
“看起來,有的人並不甘心啊。”
“警官,你在說什麼?我的媽媽不可能是自殺!警官你相信我!”秦曉楓的言語變得激動,淚水再次從她的眼裏奪眶而出。
“如果是呢。”賀偉的語氣如此平淡,就像穩定行駛的轎車通過一往無前的高速公路。
“不——”
“「高度」。”
“什麼?”
“上吊需要高度。我們先來假設你媽媽的上吊自殺這一前提是成立的——”
賀偉沒有理會秦曉楓,自顧自地說著,
“房間裏只有那張桌子與那張椅子能提供恰好的「高度」。”
“那是桌子還是椅子呢?”賀偉故作神秘。
“不、不,警官…”
“「帶着靠背的那種木質椅子」,已經「落滿了灰塵」,還「有明顯的鞋印」。”
“我可不可以認為,你的媽媽踩着這把椅子自縊,意圖輕生?”
“——”秦曉楓沉默了。
賀偉有一瞬間覺得負罪感壓斷了自己的脊樑。
也許,也許她本不該——
但是,
無所謂了。
“我們繼續。”
賀偉深吸了一口氣。秦曉楓也是。但她的眼睛顫抖着,呼吸急促起來。昏暗的卧室里,光線微弱。
“地板,我已經觀察過了。”
“上面有划痕,裏面沒有一點灰塵,是新的。”
“你們家的地板是木質的,這一點為划痕的創造提供了條件。”
“圓形的桌子顯然倒地時不可能造出如此的划痕,那麼你媽媽蹬上的就一定是那張四四方方的椅子了。”
“可是——”秦曉楓想要插話,可是又被賀偉打斷了。
“你想說這椅子與划痕可能都是偽造的,是嗎?”
“別著急,我只是在說第一種假設。你所想的不過是第二種假設的內容——真的有人想要殺了你的母親。”
“然後,我將證明第二種假設不成立。”
賀偉眯起了眼睛。他還是不太放心。自己可能是惡人。
無所謂了?
怎麼可能無所謂了?
這一切是誰的手筆?
是秦父早就算好了?還是秦氏母女臨時起意?還是另有其人在逼迫?
繼續。
“你們家在三樓,
與外界連通的地方只有客廳窗戶和門,對吧。”
“我檢查過客廳窗戶與門鎖,沒有被破壞的痕迹。”
“不對!還有可能是——”秦曉楓還想插話。
“還有可能熟人作案。”賀偉的聲音沉了下去。“來之前我和同事已經查閱了整個樓道乃至整座105樓的監控。除了你,沒有人來。”
“還有一點。你在向我描述時,曾說過「上吊而亡」…”
“你怎麼這麼肯定?為什麼?這很不正常。即使你是一時口誤,我也能大致推斷出——”
“你母親給你留下遺書了吧。”
那麼也就是說…
只有一種可能了。
當天下午,早些時候。
“媽,我回來了。”秦曉楓用鑰匙打開了自己家的房門。
“媽?”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
“媽……”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為什麼。
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你以為你為我鋪好了前路,你以為你的計劃十分周全,你以為接下來的生活我一個人能扛得住。
可是為什麼啊!!為什麼你執意要離我而去啊!!!
只是為了這些錢??
媽!!
你是自私的。你想逃避。
當你說出你想死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肯定給想用自己的死換得什麼東西。
可是…
我不想接受…
雖然不知道這些是否正規,但我知道你死了之後我一定會拿到一大筆錢的。
錢……
……
我明白,
我明白你是怎麼想的。
我勸不住你。
這是我的錯啊……
我也知道。
現在我把你留給我的最後的紙條燒成灰燼。我把椅子搬回原位。我報了警。
你的計劃也許確實很周全。
但我比不上你。
那位警官甚至超越了你。
沒錯,就是我偽造的他殺現場…
我遵循的是我媽的遺囑…
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為什麼她要偏偏離我而去?…
為什麼她要把如此罪惡的擔子加負於我?…
為什麼我們的命運如此不幸??
我不想欺騙。
但我沒有選擇。
秦曉楓已泣不成聲。
“對…不起。”
賀偉靜靜地看着這位悲傷的少女。
她只是個孩子。才考完中考的孩子。
她不該經歷這麼多。
也不應該承受這麼多。
賀偉深信:他所尊重的是事實,他所追尋的是真相。
但是,這一切在人的情感面前,顯得那麼脆弱不堪。
所謂的事實,所謂的真相,真的有用嗎?
人與人之間,不正是靠着那些情感才能維繫嗎?
“秦…,秦曉楓。”
秦曉楓不肯抬頭。她很痛苦,她已經失去了太多。
賀偉長嘆道。“我會對外界宣稱這起案件是自殺,但是咱倆的談話我不會說出去。”賀偉又頓了一下,“我會找人把你安頓好的。”
秦曉楓啜泣着,“謝謝你,警官。”
命啊……
“當初的事,我已經跟那孩子做好了約定。我不會說出去。”賀偉坐在副駕駛上。
“啊,看起來我也沒必要知道啊。”鄭行雲在駕駛座上。這是一輛從警察局駛向T市一中的車。
“…”賀偉沒說什麼。
“我說,你讓我拉着你到學校幹嘛,難不成你的人在監控里發現了一些端倪?”
“確實。我跟你說過吧,只有一個攝像頭能拍攝到出入操場的情況。”
“嗯。有線索了?”
“對。今天是12號吧?”
“沒錯。再過兩天學生們就放假了,希望學校別出什麼糟心的事兒。”
“我倒是想問問你所說的那個女學生後來怎麼樣了。”
“她母親最終還是走了…說起來也挺有意思,”賀偉雙手抱在胸前,“當時他爸撞死的那對夫婦的獨生子,就是兩年前從H市二中跑出來的那個學生——趙弦。”
“哦豁,就是那個驚動整個H市的、失蹤事件?確實有點意思。”鄭行雲的眼神之間閃過一絲興奮。
“趙弦的堂哥——趙尋,在那之後算是趙弦廣義上的監護人?當時得知秦曉楓的母親自殺的消息后,專程過來探望,表示不再追究債務,還替秦曉楓還了很多其他債務,甚至每個月給她生活費。當然我也會去看望她。上高中了之後見得就少了。”賀偉似有沉思。
兩人沉默了半晌。不過總算到了目的地了。
“你看這個。”
賀偉手指着監控錄像。
12月9號凌晨2:43,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進入操場。
“只有這操場東門的錄像嗎?沒有操場內部的嗎。”鄭行雲不快道。
“有,就是壞了。”賀偉無奈道。
緊接着,一名身着黑色羽絨服的人跟着那男性走入操場。
“那個男的就是安博,對吧?”鄭行雲問。
“是的。至於後面這個?”
“你能看出他的性別來嗎?”
“不能。他身穿厚實的羽絨服,又加上戴着兜帽,我是認不出來。”
“咱們保存腳印了嗎,”鄭行雲說,“我們可以根據腳印的比例推算出性別,甚至身高。”
“夠嗆。”賀偉說,“你別忘了這大雪一直下到早起,所有的腳印什麼的都被掩蓋了。”
“等一下——老賀,你看這兒!”
鄭行雲指着那不明身份的人穿的鞋。那鞋貼有反光貼,在不知何處照來的光的投射下顯得分外明亮。
“鞋?”賀偉不解。
“嘿,這雙鞋子可是上一個月的暢銷款,特點之一就是那個反光貼。我還給一個女同事買過一雙呢。關鍵是它還有男款的,也可以給你來一雙,”鄭行雲笑得很開心。
這崽子又諷刺我……
“再結合你之前的推斷,”鄭行雲說道,“這個兇手是個什麼樣的人?”
“身材高大,身體強壯,穿一雙那樣特殊的鞋的男同學或男老師?”賀偉漫不經心地回答,“我瞎說的,這兇手要是夠厲害的話也可能跟我的猜想完全相反。”
……兩人就這樣再次把搜查的範圍縮小了。
傍晚的街上,寒冷的風吹過,捲走秋日剩下的落葉,捲走最後一絲溫暖。
“你怎麼在這兒?”姚志宇走在街上,他看到了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人。
“呵呵。”那人身披鶴氅道袍,頭戴華陽巾,戴一副算命先生才帶的黑色小眼鏡,手拄一根拐杖,正坐在水泥地上,擺了一副八陣圖。
“你來這,幾個意思?想你不應該在Q市嗎…還是說你那邊的事兒其實早就完成了?”姚志宇問。
“年輕人,要來算一卦嗎,前路未卜啊…”
“你還真是——”姚志宇有些無奈。
“沒跟你說話。”那人做出“噓”的手勢,“看見那位了嗎。”
姚宇順着望去,他看到了鄭行雲,正衝著這算命先生走來。
“鄭行雲應該不認識你,也好,我來給你們算一卦。”算命先生用他那沙啞的語氣說著。
正講着,鄭行雲就過來了。姚志宇則在一旁,似乎看着又似乎沒看。
“來一卦。”鄭行雲說。
算命先生往下摘了摘眼鏡兒,很是認真地說道,“小夥子,你骨骼驚奇,這錢我就不收了。不過,我給你一首詩,能不能聽明白,就看你的悟性了。”
“行啊。”
鄭行雲心裏說實在有些納悶兒,但是他也是查完監控回警局后一時興起,不計較這些。
“好。”算命先生輕咳一聲,開始吟詩:
富貴應許歌樓榭,凄涼依舊荒廢樓。
覆雪一朝改晝夜,冬風十載續春秋。
是非四起人心亂,陰陽兩隔結深仇。
水到渠成水成禍,覆潮已至水難收。
夕日欲頹殘輝在,瑕玉將折朱顏改。
竭澤而漁天命定,飲鴆止渴人事衰。
恢弘拂曉平法度,困頓晚風釋情懷。
沉舟沉吟塵封事,未必破釜千帆來。
高樓欲墜恨悠悠,亂弦將奏是孤愁。
明察知遇修棧道,暗守契約度陳倉。
過往隨風青山隱,可笑眾人不回頭。
一炬燃盡前後事,昔時今朝泯恩仇。”
“嗯…”
鄭行雲似懂非懂,道了個謝之後就走了。
但是「姚志宇」懂了。
他從一旁走出,恭敬地看着這位老先生: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算命先生連正眼都沒看他一眼,“但是你應該知道,”
“「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