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損友(4)
那老頭轉眼看見羅傑走來,就好像看到了呲牙咧嘴的魔獸一樣,猛地打了一個哆嗦,他被這個魔法學徒收拾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不過作為“狂信者”,退縮從來就不是備選項。老頭兒看着羅傑走過來,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抖擻精神抓緊時間就要罵上兩句先討回點便宜,不過羅傑沒給他機會,手上噼里啪啦的電火已經飛到了他的小腹上。
老頭兒一陣抽搐,向後便倒,羅傑駕輕就熟地一把扯住他的領子,回頭跟酒館示意了一下,就要把老頭兒拖出門外。
羅傑這行雲流水的一系列舉動讓老闆暗暗豎了下大拇指,可是哪知道老頭兒吃虧吃多了,這次也早有準備。羅傑剛把頭轉回來,就聽到腦後一陣風聲,頓時心知情況不妙。
這時羅傑跟恩嵐出門打架鬥毆的經驗就用上了:他扯着老頭衣領的手往地上一沉,就勢彎腰躲過一個碩大的拳頭,隨即轉身一看,一個精壯的漢子一擊不成,正“嗷”的一聲又撲了過來……
羅傑雙手撐地,一時騰不出手來施法,只好一口唾沫噴出去,同時醞釀了一股寒冰之氣,以唾沫為載體,接上一股風勢,剎那間蒙了那漢子的雙眼。然後羅傑起身,手上電火噼啪,那漢子就和老頭躺在了一起。
“我還以為這些‘教義至上主義者’從來不動手呢。原來之前不動手是知道打不過啊……”羅傑看着口吐白沫的那個漢子,再看看那老頭,心中給這些號稱“頑固派”的“教義至上主義者”的地位又降了一個等級。
照例把兩個挺屍的傢伙扔出酒館,老闆很細心地拿出來一條毯子給那老頭兒蓋上,便回酒窖給羅傑取“純釀”了。
羅傑回去一看:“我擦,這幫傢伙真他媽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我出去那麼一會兒工夫,就把我的座位給占上啦?!”
羅傑正在考慮是不是將這個搶了他位子的傢伙也電暈了扔出門去,旁邊那個貴族男孩卻跳了出來叫到:“漂亮啊!這位大哥,你這兩手可真是漂亮!”說著,不由分說地就把羅傑往他們桌上拉。
羅傑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個看什麼都不順眼的小傢伙兒卻如此偏愛酒館裏的打架鬥毆的鬧劇,看他兩眼發光的模樣,就像是小姑娘看到了渾身金光閃閃的聖騎士一般。
羅傑自認剛才那幾下實在是平庸,當不起小娃娃的崇拜,但是又不好駁了他的好意,便看了一眼依舊腰桿挺得端端正正的那位,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哥,這才叫打架!利索!痛快!”小男孩仍舊一臉興奮,就拿這句話當成給羅傑的引薦了。
那個貴族青年笑笑,不置可否,只是對羅傑一點頭,沉沉穩穩得說道:“安德烈·肯特。”然後指了一下小男孩道:“這是我弟弟,艾達·肯特。”又指了一下裙裝女孩:“我母親堂弟的小女兒,安妮·希爾。”
那個小姑娘起身行了個屈身禮,又衝著羅傑抿嘴一笑,做足了禮數,這會兒倒像個淑女了,只是坐下的時候又使勁地向安德烈靠了靠——她是有點被嚇到了。
那個男孩卻一直在旁邊手舞足蹈地回味羅傑剛才的動作。時不時地還拽羅傑一下,彷彿是讓他看看自己的動作夠不夠標準,對安德烈的介紹充耳不聞。
“羅傑·克里茲曼。”羅傑敷衍着小男孩,向安德烈回應了自己的名字,心中卻對那個他的口音感覺奇怪。他說起通用語來未免生硬,似乎那並不是他的母語。但是那個小男孩確是一口地道的北方腔調,
看起來這兄弟二人並不是一起長大的。
“閣下好身手。也是傑爾曼的法師?”安德烈接着小男孩艾達的話題,向羅傑說道。關於羅傑的“身手”,應該是他們二人之間唯一的共同話題了吧。
“哪裏哪裏!”羅傑趕緊謙虛,卻不免腹誹:“閣下”?這稱呼用的!雖說近幾年這個稱謂越來越貶值,但也不能見人就往外甩吧?
心中想着事兒,羅傑嘴上說了兩聲“哪裏”,卻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了。
那個安德烈又笑了一下,伸手讓女招待添了一個酒杯,給羅傑斟滿,才又問道:“閣下是無信者?”
羅傑還沒答話,小男孩卻一臉鄙夷地插嘴道:“又問這個,老哥你真是太無聊了!”安德烈瞪了一眼他弟弟,又轉向羅傑,臉上扯出來一個微笑的表情,期待着他的答話。
“見面沒說兩句話就先問信仰,這貨腦子是被魔獸踢了吧?”羅傑心中更加不爽,給這個滿臉陽光,說話卻老氣橫秋的安德烈又降了一等。
“何以見得?”羅傑回答道,把問題又扔了回去。
安德烈指指門口,沒有說話。剛才被扔出去的兩個就是最好的證明。
羅傑假笑了下,敷衍道:“我是有教籍在身的。剛才那兩位,我只是看不慣他們的處事方式而已。”
羅傑這句話倒是沒有撒謊,他六歲便受禮入教,在三里堡入了教籍,同時認了馬格斯為教父。只不過這麼多年來,他從來就沒真心實意地祈禱過一次。
說起來,羅傑對光明教派的態度,代表了大部分埃爾斯特帝國民眾與牧師的狀態。
自從百年前萬神殿從夜空中消失、其所在的第三月成為不發光的啞月以來,整個大陸各大教派的牧師便無法感應到諸神,也無法借用他們的神力了。
起先人們還惴惴不安,以為《聖典》中所說的末世就要降臨,結果十幾年來,除了人與人之間的征戰,大陸上平安無事。
後來彼得一世異軍突起,在大陸北方打下大片疆土、創立埃爾斯特帝國之後,大陸上兩強對峙,南北兩個帝國形成均勢,於是戰爭止歇。至今人們已經享受了數十年的太平日子了。
當眾神不再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主導者,入教也不過成了數千年以來流傳下的一個習俗而已,很多人在幼年時便像註冊戶籍一般隨便在哪裏註冊個教籍,而註冊教籍的那一天,就成了另一個生日。
多年以來,教廷的影響力每況愈下,樞機處能否找到一份含有全部教眾姓名的記錄都難說了。
像羅傑這種教徒,被統稱為“自由派”,而那些相信眾神終將回歸,因此仍舊遵守各種教規的人被稱為“保守派”。至於像那個闖進來大罵四方的老頭兒一樣的“教義至上主義者”、將《聖典》中的每一句話都奉為真理的狂信者,則被稱為“頑固派”。
安德烈口中的“無信者”或者拒絕入教,或者相信眾神已死,世界將由人類完全主宰。這一批人,不僅對眾神沒有絲毫的虔誠,一般也是“人類至上論”的種族主義者,將人類的福祉凌駕於其他智慧種族之上,甚至主張驅逐甚至屠滅其他智慧種族。
這類人一般被統稱為“激進派”,有着強烈的政治訴求。
羅傑回答了安德烈的問話,順口也問了一句:“你呢?”
安德烈輕描淡寫地答道:“我是無信者。”
羅傑心裏暗暗動了一下。他所在的埃姆鎮是埃爾斯特帝國在北方防線上的重要一環,本就是軍事重鎮,重重戒備之下,民風相對保守。羅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一個無信者。民眾本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抱負,也沒有人無聊到願意挑戰一直以來的傳統。
“大家嘻嘻哈哈地入了教籍有什麼不好?還多一個生日來過。”埃姆鎮的人基本都是這麼想的。
“無信者啊……”羅傑口中嘟囔了一聲,心中想着:“這傢伙一見面就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無信者’的身份,也不知道有什麼用意。”羅傑心中嘀咕着,還沒有就“無信者”本身發表個什麼評論,安德烈又補充道:“其實我與傳統意義上的無信者還是有所區別。對我而言,無所謂眾神是否存在。他們存在,我走我的路;他們不存在,我依舊走我的路。我與神,沒什麼關係,而不是不相信神的存在。”
“呃……”羅傑差點被安德烈給噎死:這像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要聊的內容么?他這回是徹徹底底地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只好朝眼前的傢伙硬擠出一個笑容,然後掩飾性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嗯,這酒倒是還不錯,酒杯……也不錯……”羅傑笨拙地想轉換話題,舉了舉手中的包銀木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