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生死（5）
蘿莎的住所佈置得很簡單，簡單得不像一個人的居所，不過羅傑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畢竟，他都沒辦法將魔法儀式之前的蘿莎看成是一個“人”……
佩克留下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簡單的“致蘿莎琳德”幾個字。信放在一個被魔法封存的箱子上，因為這個房間連張桌子都沒有——不是沒有過，只不過早已粉碎在魔法寒潮之中了。
蘿莎琳德伸出手，羅傑卻搶先一步，用食指按住信箋的一角。冰魔女的縴手在半空中懸了一會兒，便收了回去。她轉過頭來，用碧藍的眼睛看着羅傑。她在等待一個解釋。
羅傑猶豫了一下，收起了臉上賤兮兮的笑容，然後看向蘿莎琳德的眼睛道：“還記得吧，你將本源留在了我身上。”
蘿莎琳德沒有回答，也沒有點頭。她只是有節奏地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羅傑張了張嘴，面對這雙清澈的眼睛，他忽然覺得準備好的台詞有些說不下去。略有躊躇，他暗自輕嘆了一口氣，卻又在臉上浮起笑容，用有些輕佻的語氣說道：“所以啊，你的就是我的。你已經是我的一部分了，知道不？”
蘿莎琳德轉回頭，伸出手去，略微用了些力，將佩克留下的信箋從羅傑指下抽了出去，然後緩緩展開。
羅傑嘴角抽搐了下，維持着假笑，然後將腦袋湊到蘿莎琳德肩膀處，明目張胆地“偷看”起來。
冰魔女沒有贊同，但是也沒有反對，只是讀着信……
佩克的信平淡如水，無非叮囑些蘿莎琳德在修習方面需要注意的事項，留下的魔法材料如何使用。而在信箋的末尾，老頭子還特意強調了羅傑的生命對她的重要性，就好像蘿莎自己都不知道本源在那人身上似的。
“嘖嘖，‘要好好活着’。沒看出來，老頭子還有這麼暖心的時候。不過這不是廢話么？誰不想好好活着，用得着他寫出來么？”讀完了信，羅傑例行嘲諷佩克。
蘿莎琳德靜靜地將信箋折起，放回原處，卻並沒有去查看那隻用魔法封存的箱子，也沒有看羅傑。但是一聲呢喃卻從她薄薄的嘴唇中飄出……
“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呃……”突如其來的意外令羅傑怔了一下。不過旋即，他聳聳肩，應道：“活着，或許還能找到意義；但是如果死了，那肯定什麼意義都沒有了。所以啊，就勉為其難的活着唄，說不定以後不小心就知道了‘活着的意義’……”
羅傑的“勸說”符合其一貫的風格，所以他看到蘿莎就像沒聽見似的轉身而去，也沒覺得意外，只是跟上她的腳步，嘴裏嚷嚷着：“哎哎，你這是要去哪裏？”
“修習。”蘿莎波瀾不驚地回答。
羅傑在冰魔女背後翻了翻白眼，然後說道：“姑娘你好歹也算是剛剛重獲新生，修習也不急在這一時一刻，要不要先找人慶祝一下？”
“不需要。”
“那要不來點好酒好菜？沒別人，就咱倆！”
“……”
因為羅傑的絮絮叨叨，蘿莎琳德到底也沒能去修習魔法。不過她也用沉默堅決反對了什麼“慶祝”。於是他們倆盤膝坐在空無一物的房間裏，將佩克留下的各種物件清點了好幾遍。
那個魔法封印的箱子中，大部分是留給蘿莎琳德的魔法材料，但是也有幾件成品法器是留給羅傑防身的。其中最讓羅傑看重的是一件聖器級別的法袍，以及一枚能夠自我充能的骨戒。
法袍是自激式的。
其上鐫刻的自循環法陣能夠緩慢從空間中解析元素之力，形成環繞周身的微弱魔法領域。一旦這個領域遭到某種力量侵入，法袍便會根據這種力量的屬性自主生成防護。
穿上這件袍子，羅傑能夠站在原地讓蒙莉莎砍上兩分鐘而巋然不動。雖然在雨林中穿着有些礙手礙腳，並且與樹精靈斗篷從原理上互斥，但是羅傑還是迫不及待地將它套在了身上……
至於那枚骨戒，則與佩克當年與芙蕾雅戰鬥時使用過的進攻法器類似，能夠出其不意地射出兩枚高速骨鏢。一般的攻擊法器都是以元素力量或者聖力進行殺傷，這種純粹的物理攻擊反而會令對手猝不及防，是很不錯的暗器。
不同的是，當年佩克用的骨戒是一次性的，而這枚使用后可以自己緩慢充能，顯然後者品階更高些。
羅傑對亡靈魔法涉獵不多，所以不太明白如何使用元素力量生成那枚類似於骨骼材質的飛鏢。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將戒指套在右手食指上——他的左手還帶着來自蘿莎琳德的冰戒。
這個時候他也不介意自己像個“帶着多個戒指的暴發戶”了……
佩克留下的東西並不多，所以翻來覆去將其清點了幾遍，也沒花多少時間。最後，羅傑實在找不到什麼理由來對抗蘿莎琳德的“送客令”了，只好悻悻離開。不過總體說來，他感覺還是很滿意的，因為剛才與冰魔女說的話，比前幾年加在一起都多……
“一天來這麼一次，你就是塊千年寒冰也得被我給融化了，哼哼！”羅傑得意洋洋地一邊想着，一邊品味着蘿莎琳德小手的觸感……
不過出門看看牆上的掛鐘，八點不到。換句話說，他也不過與冰魔女聊了一個來小時便詞窮了。這又讓他有了些挫敗感——後半輩子的大好時光聊什麼？
“唉……”羅傑長嘆了一口氣，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然後決定教訓教訓仙蒂兒來調整下心情——讓這熊孩子打擾自己泡妞！
……
蒙莉莎處，仙蒂兒有些膽怯地坐在一張桌子後面，面前的銀質托盤上擺放着一柄看起來異常鋒銳的柳葉形小刀，而一旁的羅傑正在高談闊論什麼“神眷者的基本責任”。
“神眷者代表着什麼知道么？代表着希望。什麼時候人……跟精靈最需要希望你知道么？那當然是絕望的時候！而什麼時候最絕望？那就是受傷要死了的時候，對不？”羅傑侃侃而談：“我們神眷者，對，也包括你，最基本的職責就是救死扶傷。所以啊，合格的神眷者，就必須要面對血淋淋的傷口，面對垂死之人痛苦的哀嚎，面對你想都不願意想的殘酷……”
“所以，今天你就要開始成為真正神眷者的第一步：直面淋漓的鮮血！”羅傑指了指仙蒂兒面前的柳葉刀，慷慨激昂地說道：“來，拿起這把刀。”
仙蒂兒的兩隻小手顫顫巍巍地握住了刀柄。
“然後……”羅傑拉過對面蒙莉莎的斷臂，將其橫在仙蒂兒面前的紗布上，指着雖然癒合了但是卻一片猙獰的斷口說道：“按照我剛才教你的方法，將它重新切開。”
仙蒂兒小臉一片煞白，她身後的馬塞勒斯欲言又止，被拉着胳膊的蒙莉莎白眼直翻——跟羅傑混久了人白眼翻得都越來越嫻熟……
讓一個這輩子沒見過血的十六歲少女切開一個人的手臂，看着血液飛濺……真是想想就刺激……羅傑狹促地想着，然後分外得意。
仙蒂兒的手顫抖着，強迫自己盯着蒙莉莎右臂上的恐怖傷口，並且壓抑着嘔吐的慾望。她不知道羅傑是出於報復與捉弄的心思將這門本該循序漸進的“課程”給大大提前了，她只覺得，為了成為一名合格的神眷者，她應該將精神變得更加強韌……
但是她確實下不了手……
蒙莉莎翻夠了白眼，嘆了一口氣，然後輕輕按住了仙蒂兒顫抖的手。平日裏，她對這位精靈公主都恭敬有加，但是此刻，她只覺得對方是一個柔弱的、需要呵護的孩子。她覺得羅傑過火了。
“我自己來吧……”蒙莉莎溫和地對仙蒂兒說道。
蒙莉莎接觸到仙蒂兒雙手的時候，後者渾身顫抖了一下，注意力從斷臂的傷口處掙脫了出來。她抬起大大的眼睛，帶着感激地看了蒙莉莎一眼，但是握住刀柄的雙手卻並沒有放鬆。
“沒關係的。”蒙莉莎繼續語氣輕柔地勸說著，然後瞪了羅傑一眼：“別理那個敗類，他經常腦子抽風。你是公主，沒必要經歷這些的。至少，沒必要現在就經歷。”
羅傑抿嘴笑着，沒有與蒙莉莎爭辯。倒是馬塞勒斯在一旁暗暗點了下頭，表示對蒙莉莎的評斷很認同。
仙蒂兒的臉色更加蒼白了，未施粉黛的小臉上已經能夠看見細密的汗珠。不過她緊握着手中的柳葉刀，依舊沒有放鬆的意思。蒙莉莎的眉毛略微皺了下，轉頭看向羅傑。她知道這裏能夠勸說仙蒂兒放棄的，唯有羅傑而已。
不過羅傑雙手揣在懷中，笑而不語。他不會令仙蒂兒放棄的。這種事兒，既然已經開了頭，那麼唯有將其進行下去，否則對仙蒂兒的影響更大。如果令小姑娘有了挫敗感，恐怕新月王都會跑來找他麻煩……
十六歲，已經是很懂事的年齡了。仙蒂兒自己也知道不能放棄，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切下去的勇氣，而不是寬慰。所以她最終只是對蒙莉莎報以感激的一笑，便強迫視線回到那道猙獰的傷口上……
“我會做的。”仙蒂兒咬着嘴唇，努力說道。停了下，她看向羅傑：“只是，給我一點時間……”
羅傑點了點頭，然後對蒙莉莎做了個下壓的手勢。隨即，一個若有若無的“聖慰術”在仙蒂兒周身環繞，幫助她凝聚精神，消除緊張情緒。
少頃，仙蒂兒用力點了下頭，咬着牙對羅傑說道：“我準備好了！”
“嗯。”羅傑沒有多話，只是在手中準備了一個聖療術。神術的光芒亮起，這是一個信號，而看到這個信號的仙蒂兒一咬牙，刀光一閃，向蒙莉莎的右臂斷口處切去……
仙蒂兒的雙手被蒙莉莎攔在了半空中。女劍士用糾結的目光看向羅傑，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羅傑看了看那柳葉刀的落點，心說“姑娘啊，你這一刀下去，我兩三天的功夫就白費了，你下刀准一點，少切掉一點好不好……”
不過對仙蒂兒，羅傑不能把心裏話說出來，只是輕輕將訕訕的仙蒂兒的雙手挪開，對她說道：“這次只是個預演，別緊張。你第一次做這些，下刀不準確是正常的。蒙莉莎會幫助你的。來，先放鬆下，我們再來……”
有些不好意思的仙蒂兒“嗯”了一聲，緩緩放開了有些僵硬的左手，擦了一下額頭細密的汗珠，抿了下嘴唇，似乎還暗暗給自己鼓了一下勁兒，這才又握住了刀柄。
刀光再次落下，蒙莉莎判斷着刀口的落點，然後再次擋住了仙蒂兒。如是幾次，仙蒂兒出手越來越穩健，終於有一次，蒙莉莎沒有阻擋她落刀。
鋒利的刀刃無聲地切削在血肉上，只是在擦過斷骨的時候才發出一點極其輕微的摩擦聲，蒙莉莎右臂斷口處立刻湧出鮮血，轉眼間便將銀盤中墊着的紗布浸透……
隨着刀光下落，蒙莉莎臉上現出一絲痛楚，但是其轉瞬即逝。在仙蒂兒的刀尚未完全收回之時，女劍士的左手已經抄起了備用柳葉刀，手起刀落，將仙蒂兒遺漏掉的小部分斷口切掉了薄薄一層，隨即，羅傑的聖力已經聚攏了過去，一邊滋生着骨肉，一邊又在收斂着傷口……
仙蒂兒本就白皙的小臉已經蒼白如紙，但是她仍舊按照着羅傑的要求，緊緊盯着蒙莉莎傷口處蠕動的血肉。儘管胸腹間不斷翻湧着嘔吐的感覺，但是她卻堅定地坐住了……
沒多久，蒙莉莎的傷口再次收斂。羅傑粗略地擦去血跡，換上新的銀盤紗布，又是一次循環。只是這一次，羅傑沒有要求仙蒂兒嘗試。畢竟一片血肉模糊，小姑娘更難掌握尺度。蒙莉莎自己動手，再次削掉了斷面上已然收斂的傷口……
如此往複七八次，縱然有無盡的聖力支持，失血過多的蒙莉莎也幾乎虛脫。羅傑看看牆上的掛鐘，一個多小時，與平常一樣，這已經是蒙莉莎能夠支撐的極限了，今天的治療只能告一段落。
看看進展，羅傑感覺並不樂觀。延伸斷臂固然容易，但是後半段催生結構更加複雜的手掌與手指才是重點。而且隨着時間的延長，身體對這部分軀體的遺忘度變大，難度則會進一步增加……
“頂得住的話，再來兩輪吧？”羅傑試探性地問蒙莉莎道：“我給你補充聖佑術。”
蒙莉莎的神情已經有些恍惚了，但是她使勁晃了晃腦袋，咬了下牙，點頭道：“好！”
羅傑抿了下嘴唇，再次在手中凝聚出了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