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損友(2)
牆上醜陋的時鐘逐漸指向五點,酒館裏邊的人開始多起來。那個豐乳肥臀的女招待也來了。
酒館老闆抹了抹嘴角流出來的哈喇子,使勁搖了搖腦袋,讓自己清醒了一些,然後點亮了氣燈,準備迎接每天晚上客流的小高峰。
而就在這個時候,酒館的木門“吱嘎”一聲被拉開,一個栗色頭髮的青年走了進來。
羅傑向他瞥了一眼,心中有些驚訝:那個人穿着黑色緊身馬褲,褲線綉着華麗的花邊,腳上蹬着一雙馬靴,靴后還帶着馬刺;上身穿着花紋繁複的白色薄絨衫,白的一塵不染,下擺塞在皮褲中,腰上一條半個手掌寬的腰帶,綠瑩瑩的腰帶頭看着就價值不菲;右手腕上一條閃亮的手鏈,左手小指上是一顆碩大的紅寶石戒指——一副標準的不能再標準的富家子弟打扮,而且看那衣服的質地,恐怕也不是一個普通小貴族消費得起的。跟恩嵐混了這麼久,羅傑這種眼光還是不缺的。
羅傑看看自己灰不拉幾的蓬鬆的麻布褲,嘟囔了一聲“真不嫌熱”,低頭又喝了一口冰酒,心中卻有些納悶:除了恩嵐那傢伙想表現一下“平易近人”,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來過這個小酒館之外,自己從來沒在此見過其他打扮得一本正經的富家子弟。
傑爾曼前門處頗有幾家上檔次的酒館,穿得人模狗樣的傢伙都在那裏扎堆呢。
估計酒館老闆也沒招待過打扮這麼高調的客人,一時沒吭聲,女招待卻眼疾手快,使勁向下扯了扯胸衣,幾乎將半個胸脯露出來,然後笑靨如花地迎了上去。來人對女招待笑了笑,一口白牙,笑臉燦爛,眉目俊秀,頓時就像陽光灑過來一般,看得羅傑對自己的容貌喪失了全部自信。
木門又一聲響,一個打扮同樣標準化的貴族子弟跟了進來。這位看起來就年輕了許多,充其量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臉上還有未脫的稚氣。
他掃了掃酒館內坑坑窪窪的地面,黑不溜秋的方木桌,以及那些笨重的橡木酒杯,眉頭皺得像團棉花似的,一臉不情願地嚷道:“老哥,你找了個什麼鬼地方!”
前面那個“滿臉陽光”的男子還沒答話,木門又“吱嘎”一聲,閃進來一個風風火火的少女。就見她對着男孩的腦袋“啪”地就是一巴掌,嘴裏邊說道:“不可口出污言!姐姐我替老師來管教你!”聲音清脆悅耳,隨即她“咯咯”笑着,一襲粉色長裙剎那間讓酒館裏邊的一切都黯淡了下來,就連那平時看起來明亮的氣燈也只能有氣無力地抖兩下,勉強顯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男孩像是很怕那少女的模樣,嘴裏邊哼哼唧唧了兩句,便沒再多話,雖然他心中很清楚,少女的那一巴掌和“管教”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之前那男子笑笑,對兩個小傢伙之間的打鬧並不在意,只在女招待的引領下,找了個靠牆的位置坐了下去。少年看着那木刺都沒怎麼削乾淨的長凳,猶豫了半天,終於一咬牙坐了上去。
少女卻對周圍環境毫無芥蒂,一攬長裙下擺,坐在了那貴族男子的右邊,還抱着他的胳膊使勁搖了一下,做了個鬼臉,一臉調皮相。
如果真需要管教的話,她這些和淑女一點沾不上邊的行為才真應該被管教。
貴族男子仍舊是一副笑臉,不僅是對周遭明顯不符合他身份的環境毫不在意,對周圍投射過來的或好奇或帶着惡意的目光也沒什麼反應,他就那麼腰桿筆直的坐在那裏,彷彿坐在一場宴會的餐桌前一般,
聽着花痴中的女招待給他報上酒館中各種存貨的名稱——自然從最貴的開始說起。
“都是些什麼鬼玩意兒?聽都沒聽過……”少年兀自在那裏抱怨,拿腔拿調地說著市井之言,聽起來頗為生硬:很典型的貴族少年,一門心思想擺脫家族的約束,但卻和平民的生活環境格格不入。
羅傑饒有興緻地在一旁看着他們聊天打鬧,漸漸了解了他們的情況。
那貴族年輕人剛滿十八歲,已經被“傑爾曼”錄取。他左邊的少年是他的親弟弟,右邊的姑娘血緣關係相對遠一些,倆人是趁此機會從家族之中跑出來散心的,自然,名義上是送他們的兄長入學的。
想來這個貴族青年的魔法水平已經很不一般了——因為那個男孩一直好奇,為何放着海量的家族資源不利用,跑到這個所謂的“魔獸都不願意長住”的鬼地方求學。
儘管對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傢伙有些不滿意,羅傑卻沒有參合進去給自己找麻煩的意思。他只是端着橡木杯,一口一口地嘬着杯中麥酒,眼神時不時向小姑娘那裏掃過去:小姑娘長得很秀麗,就是還沒發育完全。那一襲長裙,缺了一對波濤洶湧的豪乳,就完全沒了它本該有的韻味……
羅傑在心中對小姑娘品頭論足的時候,天色暗了下去,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結束了一天課程的魔法學徒們零星地走入酒館,但更多的酒客卻是勞作了一天的人們,“第八天”的廉價麥酒總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人多了,嘈雜聲便大了起來,人們為了能聽清彼此,說話就得更大聲,於是嘈雜聲就更大了。惡性循環,沒多久酒客就得彼此喊叫起來,很快就有嚷得臉紅脖子粗的壯漢們揮起了拳頭……
這種戲碼基本每天都要上演,羅傑很愜意地坐在角落的位置看戲——一般的戰鬥是不會波及到這個位置的。這個時候,酒館裏邊厚重的桌椅就顯出了它們的用處:就是把一個兩倍於羅傑體重的壯漢砸上去,它們也不會有什麼損傷。
打架的人很快被壯得像頭熊似的老闆給扔了出去。鬧事兒的酒客其實也不過是藉著酒勁發泄一下心中憤懣,而負責扔人出去的老闆就是稱職的和事佬。打完了罵過了,鬧事兒的雙方經常會彼此攙扶着,搖搖晃晃地回家去了——都是一個鎮上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能有多大仇?
將視線從老闆身上收回,羅傑瞥了一眼那扎眼的一桌人——新來的魔法學徒仍舊揚着一張帶着微笑的臉,饒有興趣地看着發生的一切。羅傑形容不好那種微笑帶給他的感覺,非要比喻一下的話,就好像一個人在看一窩兔子在彼此掐架:用不着特意彰顯優越與高傲——那是骨子裏邊透出來的。
“難不成埃姆鎮封給了這傢伙?”羅傑在心中嘀咕着。
當然,這根本不可能,埃姆鎮是帝國東北方向的軍事重鎮,不可能成為貴族封地。何況,在彼得三世的統治下,只聽說過丟了封地的落魄貴族,從來沒聽說過新得了封地的幸運兒。從彼得大帝開始,彼得一家三代帝王被稱為“貴族屠夫世家”,埃爾斯特帝國的興盛,貴族的骸骨絕對是其墊腳石之一。
貴族男子的一張麵皮萬年不變,那男孩和少女的情緒卻反了過來。粉衣少女似乎被這些粗野的漢子嚇到了,使勁向那年輕人身上靠着,嘴裏也沒那麼多話了。男孩卻被打架的人們刺激得興奮起來,直到滿臉通紅,要不是被那青年攔着,看樣子已經要跳起來吶喊助威了。
“真夠勁!”小男孩唯恐天下不亂地嚷嚷着。
羅傑杯中麥酒剛剛喝光的時候,“第八天”的門“咣當”一聲,被拉開的人摔到外牆上,一個背着雙手大劍的壯漢低頭“鑽”了進來。看那體型,比酒店老闆有過之而無不及。
酒館裏邊的嘈雜聲頓時低了八度,畢竟能夠背着制式重劍的人,不是當兵的也必定和當兵的脫不開關係,不是平民能惹得起的。不過,待眾人看清了來人的臉,嘈雜聲馬上又回復了。
“海洛嘛,這傢伙開個門都這麼大動靜!”有人抱怨着,聲音足夠小,小到海洛肯定聽不見的程度。
雖然長得凶了點,其實海洛是個很好說話的人。除了無聊的時候和小流氓們打個架斗個毆,他從來不會主動去招惹別人,而且酒品也很好。只不過他那魁梧的體型,總讓別人有些忌憚——“他就是充滿善意地拍拍你的肩膀,你都得抖三抖。”
海洛後面跟着的那個公子哥,簡直把“弔兒郎當”這個詞詮釋得淋漓盡致。一條麻布褲,一隻褲管挽起來,另一隻卻放下來,膝蓋處還露個洞;腰上不知道系了個什麼帶子,看起來質地不錯,但是卻少了腰帶頭;上半身穿着一件一眼就能看出來價格不菲的紫紅色襯衣,卻少了半排扣子,露出主人身上稀稀落落的胸毛……
那公子哥雙手插兜,頂着一頭金色亂髮,用右腳擋住反彈回來的木門,搖搖晃晃地進了酒館,踢了踢還在東張西望的海洛道:“甭找了,羅傑肯定還在那個小角落待着呢,那貨就是心理陰暗!”
他就是羅傑在等的恩嵐·薩維德拉。
女招待正忙得昏天黑地,但是瞥見海洛和恩嵐走進來,還是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兒迎了過去。恩嵐伸出手想調戲一下這個長得還不錯的姑娘,被海洛“啪”地一聲將手拍了下去……
“別他媽動手動腳的。”海洛義正詞嚴地說,隨後用食指挑了下女招待的下巴:“妞,今晚有空不?”女招待也不客氣,嬌笑着對着海洛胯下就是一腳,然後把他晾在一邊,湊到了恩嵐面前。
海洛沒去躲那一腳,只是捂着下半身跳了跳,就跟沒事兒人一樣了。然後他擠到羅傑桌前,一屁股坐下來笑道:“夠味!老子我就好這一口兒!”
羅傑躲過海洛拍向他肩膀的大手,白了他一眼道:“興趣很特別啊,讓我也給你來一下?”說著,手上已經冒出電火了,噼里啪啦地響着。
海洛和羅傑互掐已經成了習慣,倆人沒事兒的時候就你來我往的過幾下招。海洛要是得了先手,羅傑就得渾身青紫;羅傑要是得了先手,海洛也得一時半會兒走不了路。恩嵐瞥了一眼那兩個喜歡找不自在的朋友,便拉着女招待去吧枱處聊天了。
在“傑爾曼”,海洛也是個留下過“傳奇”的人。看他五大三粗的跟個莽漢似的,卻是跟羅傑同年入學的法師學徒。入學大概兩個月的時候,這傢伙閑得沒事兒在學院裏邊瞎溜達,被另一群同樣閑得沒事兒瞎溜達的四年級法師嘲笑為狗熊。反正大家都沒事兒干,海洛就約了領頭兒的到競技場“一決雌雄”……
一個學了三年多的初級法師對戰一個入學才兩個月的魔法學徒,這勝負還會有懸念?結果海洛就創造了歷史。
當然海洛沒有用什麼魔法。那個四年級的倒霉蛋還按照正規法師對決的方式,剛剛吟唱出來一個起手式,就被衝過來的海洛一拳打破護盾悶到鼻子上,痛痛快快地暈了過去。
而後,打得不過癮的海洛一轉頭,看到旁邊幾個目瞪口呆的初級法師:“吆,哥兒幾個還觀戰呢,一起來吧。”衝上去一拳一個,統統撂倒了。
海洛打完了拍拍手,說了一句:“當法師太沒勁了。”便退學入了城防營。
恩嵐不知從哪裏聽說了這次“對決”,他這種自詡“結識天下英才”的傢伙自然不會放過性格如此跳脫的海洛,閑得沒事兒的時候就去城防營找他喝酒泡妞打架什麼的。一來二去,羅傑跟海洛也熟了起來。
羅傑和海洛互掐,從來都沒有失了分寸,所以恩嵐絲毫不擔心他們兩個鬧出么蛾子來。他在吧枱等酒的時候,便打量着那桌跟整個環境格格不入的三個人了,連個餘光都懶得往羅傑那邊放。
恩嵐的眼光遠遠稱不上禮貌,尤其是看粉衣女孩的時候。那個貴族男子皺了皺眉,卻並沒有說什麼。女孩背對着恩嵐,什麼都沒看見,而男孩還在一臉興奮地盯着兩個很有掐起來趨勢的漢子,就差衝過去把一個人的拳頭放到另一個人的臉上了。
恩嵐盯了一會兒,沒見對方有什麼反應,頓時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便拿起老闆準備好的兩瓶酒,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坐到了羅傑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