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周衛麗和周衛東見自己的媽走了后,倆人縮着腦袋彷彿鵪鶉似的站在桌子旁。
“貓蛋,吃飽沒,等晚上奶給你做臘鹹魚吃。”
王翠芬從家裏找出一把紅色的塑料梳子,想給孫女貓蛋梳頭髮,可一瞅,眉頭頓時皺起來了,把塑料梳子拿到周老摳面前,讓他看,
“你看你看,這梳子縫裏面臟成這個熊樣子,還嫌棄咱臟?咱不嫌棄她臟就算好的了。”
“咱不用她的臟梳子,晚上,讓老大去外面買個新的回來。”
周老摳看了一眼,就移開了,他還以為這個老大媳婦能有多愛乾淨哪,不過如此嘛,真不知道咋有臉嫌棄他們的。
王翠芬給周老摳看了不算,還拿着家裏的臟梳子跑到了外面。
頂着兩個歪七八扭的辮子,還有睡了一覺跑出來的那些微黃的雜絨毛的貓蛋坐在屋裏都能聽到她奶和秦嫂子說話的那大嗓門。
“她嬸子,你瞅瞅,你說家裏的梳子臟成這個樣子,這咋用?”
“呦,這梳子咋臟成這樣啊,真是看不出來啊,玉蘭那麼講究的一個人,這梳子咋用成了這個德行?”
秦嫂子的嗓門也大,她一驚一乍的,立馬把大雜院裏的七姑八婆招了過來。
“這是玉蘭用的梳子啊?大娘,你該不會拿錯了吧?”
“咋可能拿錯,家裏就這一把梳子,我剛剛想給孫女扎頭髮哪,找出來一看,哎呦,我老婆子雖然住在鄉下,但也沒見過這樣髒的梳子。
她住在城裏這麼多年,算是半個城裏人,咋沒跟着你們這些人學學咋講衛生啊……”
王翠芬才不管啥家醜不能外揚的那一套,在她心裏,她是她,那個趙玉蘭是趙玉蘭,她要趁趙玉蘭不在家,好好給她揚揚名。
“大娘,你不知道,你兒媳婦趙玉蘭,她是我們這個大雜院最講究,最愛乾淨的人,比城裏人還城裏人哪。
上次我那個衣裳穿的時間長了點,她就說啊,說,張大姐,人的衣裳要勤換勤洗啥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地地道道的城裏人哪。”
“啥城裏人,她爹娘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她沒嫁給我兒子前,也就一村姑,家裏窮的都吃不上飯了。”
王翠芬撇了撇嘴。
“她家這麼窮啊,她說她爹是村子裏的村長,在村子裏可風光了,她還上過學啥的。”
秦嫂子和趙玉蘭一樣,都是鄉下的,所以大雜院裏的人經常把她倆放在一塊比較,她是啥啥都不如趙玉蘭的人,趙玉蘭在外面要是不說的話,沒有人知道她是鄉下來的。
平時她衣裳穿的講究,長的人也秀麗,包再一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廠子裏啥幹事哪。
“屁,她爹才不是啥村長哪,她咋能這樣騙你們啊,還有她大字不識一個,上過啥學啊……她那個爹娘啊……”
王翠芬拉着大夥,說的起勁的不行,她是真沒想到這個大兒媳婦趙玉蘭還這麼虛榮哪
貓蛋在樓上聽着,上輩子趙玉蘭的名聲很好,在外人面前永遠一副得體,性子好,對孩子們一視同仁的樣子,沒有人知道,她的虛榮,卑劣,偏心眼子。
她在家裏和外面儼然是兩個樣子,兩個人。
上輩子,她是被她爸周向北從火車站抱着回到家的,剛見趙玉蘭的第一面,周向北就把她遞到了她懷裏,那是在她的記憶中,趙玉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抱她。
她抱着她,說了很多想她的話,但她能感覺出她不喜歡自己,這種感覺在趙玉蘭審視她的時候,那種眼神,引發的。
爺爺奶奶見她還算有個當娘的樣子,就對她沒有去火車站接他們的那件事的不滿壓下去了,他們在這住了兩天就走了,在這兩天中,趙玉蘭對她很好,比對周衛紅周向東都要好。
估計這也是爺爺和奶奶放心回去的原因,他們想着她不管咋說總是她趙玉蘭的閨女,她不會對她太差,其實,之前來的時候,他們是想好好說說趙玉蘭,因為她把她扔在鄉下,不管不問。
後面,想着她以後要在這個家上學,要看趙玉蘭的臉色討生活,就忍下了很多不滿走了,就是希望不得罪兒媳婦,兒媳婦能對她好點。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趙玉蘭太會裝,太能裝了。
這輩子,下了火車站后,她沒有像上輩子那樣親近周向北,而是冷眼瞧着事情的發展,沒想到竟然有了這麼多的變動。
上輩子沒有她爺爺要抱老三周衛麗的事情,這就像是個連串的反應,這輩子爺爺要抱周衛麗,周衛麗的那句話,把她們母子四人嫌棄她們的事披露了出來。
然後奶奶罵了趙玉蘭,趙玉蘭回到房間哭,最後是她爸回到房間,因為要錢要票證發生爭執,不小心說出了趙玉蘭一直把家裏的錢拿給她娘家的事。
……
“玉蘭,走,一塊吃飯去。”
食堂里的正式工人劉秋眉拉着趙玉蘭,要去外面窗口打飯。
她和趙玉蘭過來的時間差不多,但因為她家裏有關係,所以來鋼鐵廠食堂不到一個月就給轉正了,而她趙玉蘭在這干仨月了,還沒有轉正的影子。
“秋眉,我就不去了,我婆婆來了,我今個帶飯了。”
“你自己帶飯了?那沒事啊,你去外面找張桌子等着我,我打好飯去找你。”
“我……我還不太餓,要不,你先去吃吧,我早上吃的太飽了。”
趙玉蘭捂着肚子,怕劉秋眉再說啥,她連忙催促她道,
“你快點去吧,這會兒菜快沒了,今天食堂有豬肉燉粉條,去晚了就搶不到了。”
“那行吧,我走了。”
劉秋眉拿着自己的飯盒急匆匆的走了,等她走後,趙玉蘭才把門從裏面給關上,她和劉秋眉倆人是在這個小屋裏專門切菜的。
她把濕漉漉剛洗完青蘿蔔的手往身上的白罩衣上蹭了蹭,從包里拿出自己的飯盒,打開,拿出一個又硬有冷的窩窩頭,放在嘴裏啃。
剛咬了一口,這幾年吃慣細糧的趙玉蘭頓時眉頭緊鎖,嘴裏一股子苦澀的味道,嚼着老費勁了,往下咽的時候,拉嗓子,她咽了好幾下,才算徹底的咽了下去,然後又往嘴裏猛灌了幾口水。
這種窩窩頭,她在沒嫁給周向北之前,經常吃,甚至那個時候,在飯桌上就因為她娘多分給她一個這樣的窩窩頭,她都能高興一整天。
可嫁給周向北后,跟着他進城了,住上了城裏的房子,吃上了城裏的糧,最差勁的粗糧就是玉米面了,細糧是白面。
白面蒸出來的饃饃,真是又香又軟又甜,她第一次的時候,一口氣吃了五個,把周向北嚇的不行,怕她給撐壞了,說啥也不讓她再吃了。
那天,她撐的躺在床上睡不着覺,心裏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美過,一度覺得自己掉進福窩裏了,過上好日子了。
可慢慢的,這種想法就沒有了,再吃白面蒸出來的饃饃的時候,吃不出甜了。
現在猛一吃這個野菜摻麥麩子捏的窩窩頭,她被養的嬌氣的嗓子,已經受不了了,她吃了一個,已經倒盡了胃口,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可不吃,只能餓着,趁劉秋眉還沒回來之前,她抓起飯盒裏另外一個窩窩頭,就着罐頭瓶里的水,大口大口吃起來,噎的直翻白眼,她不敢細嚼慢咽,怕劉秋眉突然回來,撞見她趙玉蘭吃這種東西。
她現在和家裏有關係的城裏人劉秋眉是朋友,她可不能讓她瞧不起她。
“玉蘭,你怎麼這麼快就吃完了?我想着打完飯後,和你一塊吃的。”
劉秋眉回來后,就見趙玉蘭的飯盒空了。
“你吃的啥啊?”
“包子。”
趙玉蘭見劉秋眉這麼快就回來了,心裏忍不住一陣慶幸。
“啥餡的包子,我咋沒聞見味啊……”
“粉條餡的。”
趙玉蘭垂下了眼,從筐子裏把蘿蔔放進水盆里。
“怪不得哪,對了,你那個鄉下的婆婆啥時候來的啊?她沒有為難你吧,當初你要是不嫁給你丈夫,就不會攤上一個鄉下的婆婆了,我聽說鄉下的婆婆都難伺候的很。”
不怪劉秋眉誤會,趙玉蘭每天來上班穿的衣裳都挺好的,還有她說話辦事,讓人誤以為是城裏人,之前劉秋眉說的時候,她也沒反駁,默認了。
所以整個食堂的人都知道趙玉蘭是個地道的城裏人。
“昨天來的……”
趙玉蘭把自從婆婆來了后,家裏發生的那些事,撿了些說給劉秋眉聽。
中午周向北也不回家吃飯,因為上班的地方毛巾廠離住的地方有些遠,要是能有輛自行車,其實還行,但家裏這些年沒有攢下來啥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身邊的工友買。
他吃飯也是在食堂吃,他們食堂是一個月交一次伙食費,趙玉蘭每到月底給他一次錢,多一分都不給,之前他想過中午不吃飯把錢省下來寄到老家,可那伙食費,就算他一個月不吃飯,才有兩塊錢。
“老周,還吃三等伙食哪,你回家也和你家玉蘭說說,你個大男人,總吃這些差的咋行啊?”
周向北的工友老馬拿着飯盒坐在了他的對面,他看了一眼對方飯盒裏的二等伙食,然後往嘴裏扒拉了一口寡淡無味的豆麵條。
老馬把自己碗裏的豆腐炒白菜往周向北的飯盒裏夾,周向北連忙絆住了他的筷子不讓他再夾了,
“總吃你的,挺不好意思的,你自己吃吧。”
“咱倆還誰跟誰啊……也不是我說你家玉蘭,咱廠子裏這二等伙食不就比三等伙食貴那兩塊錢嗎?”
廠子裏旁人不知道,可老馬因為和周向北關係好,所以對她們兩口子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包括周向北把每個月工資都上交這事。
“你小聲點。”
周向北往四周瞅了瞅,就怕旁人知道他怕媳婦,工資被媳婦管這事,他是個男人,說到底還是要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