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胡躍民想出去走走,他已經不想再呆在屋裏了。
這兩年,他媽為了他,辭掉了醫院主任的工作,帶着他到處去看病,不看病,就在家守着他。
他爸住在單位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回來過了。
“媽,我身體已經沒事了,總在屋裏,連個和我說話的人都沒有。”
胡躍民撐着身體,坐了起來,精神有些萎靡。
“媽不是人嗎,你想說話,媽陪你說。”
程素不是不想讓兒子出去走走,而是不想讓他知道周文回來的消息。
這兩年,她從不在他面前提起周文這個賤人,生怕他再想起她。
“媽,我在家天天和你說……”
胡躍民掀開被子,不顧程素的阻攔,下了床。
走到院子外,胡躍民像是才想起來似的,
“媽,你再回去幫我拿件衣裳吧,我有點冷。”
程素不疑有他,轉身回去給兒子拿衣裳去了,等拿着褂子出來的時候,院子外面已經沒有了兒子躍民的身影。
蓮花巷子,
“二媽,那兩條毛巾你就別給我拿了,剛剛我奶往裏面已經裝了兩條。”
周文正在家裏收拾着去上大學的行李,地上已經擺了三個從百貨大樓買回來的紅色手提箱,還是人造革的。
另外還有兩個柳條包。
劉小娥聞言放下了手中的毛巾,然後又把蛤蜊油,擦臉膏塞進了箱子裏。
“這個多拿點,尤其是這個蛤蜊油,沒事就往手上,身上抹抹,要不然等到了二媽這個年齡,可就成老黃瓜了。”
“快來接着。”
王翠芬抱了一條厚毯子,厚毯子上面還堆着昨個就買好的糍粑糕,到時候帶去和舍友分一分。
周文和劉小娥連忙站起來,接了過來。
“奶,不用帶這麼多,已經五個箱子了。”
“帶着帶着,咱人多,能拿完。”
王翠芬和周老摳他們要送她去大學,正好也看看大學長啥樣,他們這一輩子,都沒進過大學的門。
對大學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小靜,你咋回來了?”
隔壁傳來了張秋月的聲音,聲音中說不出的激動。
孫靜回來了?
不僅是周文,就連王翠芬和劉小娥都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豎著耳朵聽了起來。
劉小娥甚至來到了牆根下面,聽着牆另外一邊的動靜。
那個孫靜不是去北大荒插隊去了嗎,聽孫治文說,她並沒有考大學,而是在一家廠子裏當臨時工。
這都是張秋月和孫治文說的,想讓他趕緊想想法子,把她閨女弄回榕城來。
“媽。”
孫靜手中的包袱丟在了地上,這聲媽包含了太多的辛酸。
張秋月看着一臉滄桑的閨女,剛剛差點沒認出她來。
“周文在家嗎?”
程素找了過來,也不進來,就站在門口,往院子裏看着,目光最後落在了站着的周文身上。
王翠芬和劉小娥見是她,也顧不上隔壁的那個孫靜了。
“你來這幹啥?”
王翠芬一臉的不歡迎。
“躍民不見了,我來這看看。”
程素在周家沒有見到兒子的身影,她的手上還拿着給兒子的衣裳。
兩年不見,這個賤人出落的越發標誌好看了。
程素打量她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似的,當年這個賤人,運氣咋就這麼好。
不僅躲了過去,還把那幾個二流子給送了進去。
她就不信,這個賤人的運氣,會一直這麼好。
“程阿姨,你找兒子,怕是找錯地方了吧。”
周文走到了她跟前。
這個程素,老了很多,面相發苦,看人的目光也不再遮掩,
“你現在怎麼這麼老,臉上的褶子多的就跟老奶奶似的。”
人過的好不好,是能從臉上看出來的。
曾經的程素,是醫院裏的主任,穿着講究,打扮得體,是個講體面的人。
現在邋裏邋遢的,頭髮蓬亂着,身上的衣裳,巷子裏的劉大娘也能穿。
“你還是這麼的牙尖嘴利。
在鄉下兩年,真是沒半點長進。”
這個賤人竟然說她老,程素心裏一肚子的火氣,面上還要裝作平靜的樣子。
“要說長進,我比不上您。
您都能厚着臉皮上這來找兒子了,這不要臉的功夫,越發厲害了。”
之前,她乾的缺德事,周文可不會忘。
為了自己的兒子,就欺騙人,甚至用工作威脅。
如果換個人,不是周文,而是旁的姑娘,說不定就被這樣騙着和她兒子結婚了。
程素咬牙切齒的看着這個罵她的賤人。
“小文把門關上,咱家門口的地都髒了,待會用水洗洗地。”
王翠芬喊道,這個程素還有臉過來。
“不送您了,楊阿姨,您記得回家,吃點治腦子的葯。”
周文挑釁的沖她笑笑,故意在激怒她。
說完,啪的一聲關上了大門,她知道程素該忍不住了。
她沒找她,她倒是自己先送上門來了。
門外的程素看着眼前被關上的大門,身子發顫。
她不會讓她好過的……不會讓她好過的,此時的程素已經被怒氣沖昏了頭。
原本她就恨她。
毀掉一個人很容易,尤其是一個姑娘。
程素只恨兩年前沒有毀掉她,她這樣的人,就應該呆在爛泥里。
她憑啥有那樣的好人生,要是她兒子之前沒犯病,說不定現在也考上大學了。
躲在旁邊小巷裏的胡躍民見他媽離開了周家,他瞅了瞅周家門口,在那猶豫了好大會。
最後還是沒有勇氣面對她。
半個月前,老同學來家裏看他,他媽當時去買菜了沒在家。
他從對方口中知道她回來了,還考上了大學。
看着她越來越好,胡躍民感覺離她越來越遙遠了,她已經不是他能伸手就碰到的人了。
胡躍民落寞的回到家,在家裏沒有見到他媽,也不知道從周家離開後去哪了。
周家桌子上放着胡躍民舅舅昨個送過來的兩瓶黃桃罐頭。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周文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手中的鋼筆,一下一下的敲在紙面上。
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很細小。
她還有三天就要離開榕城了,程素的耐心,應該不會這麼好。
上次沒有害到她,這一忍就是兩年,她忍的應該早就迫不及待了吧。
外面的人都知道她還有三天就走了,程素只要有心,也能知道。
她一走,程素又要忍,她還能再忍下去?
事實如周文所料,
“姐,這也太急了吧,三天,我上哪給你找人去啊?”
程金順在租來的屋子裏走來走去,剛剛他姐過來的時候,臉色不對勁。
他就把他屋裏的那個相好的給支使走了。
沒想到他姐竟然讓他去蓮花巷子。
“你都在這住半年了,經常和你廝混的那幾個人,就帶着他們去。
那個叫賤人今天是氣死我了,我決不能再忍下去,我已經忍了兩年了。”
程素咬着牙,攢着拳頭,聲音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你姐我的工作沒了,你外甥又是那個樣子,而她卻考上了大學。
再有三天她就要走了,我等不下去了,這口惡氣,我憋了整整兩年。
你姐夫只在乎他的工作,把工作看的比我和躍民都重要,壓根不管我們,姐只能靠你了,金順。”
之所以讓她兄弟住在城裏,就是專門等着那個賤人回來那。
當年那個程大夫,變成了現在這個一臉猙獰的中年婦女。
“姐,這口氣,我姐夫不給你們出,我給你們娘倆出,這次絕不會讓她再躲過去。”
在第三天,半夜時分,幾個黑影悄悄的翻進了周家。
剛推開門,就被早就在屋裏守株待兔的雷公他們當場給按在了地上。
這一晚,程素沒有睡覺,右眼皮子一個勁的跳,心裏砰砰的,很不安。
前兩天她是被怒氣沖昏了頭,現在有點後悔了。
胡青山又沒回來,她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
金順可千萬不要有事啊,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兩年,真到了這一天,程素胸口悶的喘不上來氣。
她沒有打開屋裏的燈,就那樣披着衣裳坐在床頭,喘着粗氣,手心後背,都是粘膩的冷汗。
其實,仔細想想,這事本來就是她做的不對。
是她先騙的人家,如果她也有閨女,旁人這樣對她們,她肯定也要過去鬧,鬧的那家人名聲掃地。
“程素啊程素,你怎麼還心軟了。
當初你兒子犯病,可是因為去追周文才犯的病。
周文心腸又那麼的硬,不肯來看你兒子。
你兒子就是被她給毀掉的。”
程素心亂如麻,她喃喃自語道,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說話似的。
隔壁的胡躍民也沒有睡着,他看出了他媽這兩天不對勁。
他總感覺他媽背着他做了什麼事。
天快亮的時候,胡家的大門被人給敲響了。
一直沒合眼的程素被敲門聲嚇的打了一個冷激靈,連忙趿拉着鞋子,披着衣裳,去開門了。
“金順……”
程素後面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裏,臉上的血色頓時退去,因為她看到了門外站着的不是她兄弟,而是公安同志。
……
“這下,可算是逮着他們了。”
周老二這兩年,一直託人盯着胡家,半年前,程素鄉下的弟弟,來到了榕城,去胡家找過他姐姐幾次。
有次,他還躲在角落裏,遠遠的看過他一眼。
那種人,一看就不是啥好人,眼中透着兇狠。
手上戴着手套,讓人看不出裏面有幾根手指。
不過,也大差不差了,誰大夏天的還帶手套啊。
越帶手套,越顯出了心裏有鬼。
他還在想着怎麼抓住他,因為這種事,不能空口無憑。
沒想到程素來他家的那天,下午的時候,小文就讓他去找公安。
還真被他們給等到了,就連雷公安都忍不住好奇,他們為啥會猜到這個六指男一定會來。
來的還是家裏。
這都是小文猜的准。
周文這三天,天天都在家裏,他們想在外面動手,也沒這機會,只能來家裏,白天是不可能來的,只有晚上。
她只是算準了程素的心思。
周文一家提着箱子坐上火車的這天,程素被關在了看守所里。
胡處長提着滿手的東西,和兒子胡躍民來周家門口撲了個空。
瀘城,
一下火車,王翠芬就被瀘城的繁華給鎮住了。
寬大整潔的大馬路,操着一口咿咿呀呀本地話的男人,女人。
走在路上,還能時不時的看到一座小洋樓。
“媽,再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給我定個蛋糕……”
一個穿着的確良花襯衣,下面配條喇叭褲的女同志,挎着她媽的胳膊,從王翠芬她們身邊經過。
還扭頭瞅了她們一眼,目光在周文的臉上略停留了一會。
“這裏的人,咋這麼洋氣,這穿的啥褲子啊,咋上面窄下面寬啊?”
劉小娥在榕城,那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可來了這,感覺自個就像是土包子進城似的。
“二媽,那叫喇叭褲,等咱到了學校,就去逛逛這的百貨大樓,你們在這多住幾天。”
周文對瀘城很熟悉,她上輩子也是在這上的大學。
王翠芬有些沉默,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蛋糕。
她知道蛋糕是啥,之前有個老領導的爹過八十大壽,就有人拿了一個蛋糕,上面還有一個壽桃。
榕城沒得賣,沒想到這竟然有賣的。
來到這種地方,王翠芬不怯,反而心中燃起了一股子火。
這種火不是怒火,而是一種勁。
原本她退休了,天天呆在家裏,除了有人來請去做做飯外,一身廚藝沒地施展。
旁人都說她該歇着,好好享福。
可她心裏空落落的,日子一下子沒有了奔頭。
她總想干點啥,她雖然身體有些老了,可心不老,她空有勁沒地使。
周老二心裏也泛起了心思,以前覺得當個主任就挺知足了。
可來到這樣的城市看了看,才發現自己就是井底的□□。
一家人提着箱子,也不坐公交,而是慢悠悠的走着,打量着這個地方。
等到了學校大門口,王翠芬周老二他們心中立馬升起了敬畏之心。
這種敬畏之心,是對知識文化的敬畏。
大門口都是背着包袱,端着盆來上學的年輕人,有的是從鄉下來的,能一眼看出來。
周家一行人,算是很體面的,他們手裏拎着的皮箱和柳條箱,穿戴也講究。
好不容易到了女子宿舍,大多人都是自個來這上學的,像周文這樣家裏來送上學,還來了這麼多人的,沒幾個。
“你們也是來送孩子上學的?”
和周文被分到一個屋的是個本地姑娘,她媽正在給她鋪床,見王翠芬她們進來了,連忙直起了腰,笑着說道。
宿舍里有四個床位,其他兩個已經鋪好了床,還有一個正在鋪。
“對,你們啥時候來的,那個是你閨女?”
王翠芬和對方攀談了起來。
對方的閨女沖周文羞澀的笑了笑,朝她走了過來,
“你好,我叫庄二妹。”
“我叫周文。”
倆人認識了起來,庄二妹主動的幫周文鋪床。
劉小娥端着盆子打水去了。
周向南和周老摳在宿舍樓下面沒有上來,見她們短時間下不來,這父子倆乾脆就逛起了學校。
“我家就住在井水街,離這近的很……你孫女長的可真好看!”
庄二妹的媽用誇讚的目光,看着周文。
雖然她有口音,但王翠芬能聽的懂,倆人交流起來沒障礙。
“你閨女也不差,多大了啊?”
……
把床鋪收拾好后,周文帶着她們在學校逛了一圈。
身段婀娜的少女,走到哪,都能惹的人側目。
王翠芬她們在瀘城待了四天,開了大眼界,走的時候,手裏提着大包小包的。
一個月後,
“周文,周文……”
又一個男同學,要向周文表示好感了。
周文懷裏抱着書,看着追過來的人。
“這周末,能請你去看場電影嗎?”
許停雲看着面前的少女,臉有些紅,緊張的說話都打結了。
他或許是看出了周文要拒絕他,連忙把電影票和一封信塞給了她。
然後就跑了,一邊跑,一邊還不忘沖她喊,
“我周日九點在電影院門口等你,不見不散。”
周文拿着這封信,一抬頭就見穿着黑色大衣的宋清河就站在不遠處的樹下。
倆人四目相對,周文心虛的移開了眼,把手中的情書壓在了書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