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 163 章
張嬰怔愣了一瞬。
絡腮鬍忽然掏出一張淡黃色的紙在風中抖動,上面寫着“成”這個。
張嬰連忙接過來,仔細一看,“成”字寫得有點丑,但它筆畫很乾凈,沒有一點浸濕后的毛躁。他也沒急着下定義,轉身從旁邊掌柜店鋪借了硃筆和墨,筆尖沾了點,然後在紙張上一筆一畫慢慢地書寫。
無論是大字還是小字,都能清晰的印在紙張上,沒有暈開。
張嬰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彩!彩!”
他開心地拍拍絡腮鬍的手臂,道:“這是一項非常厲害偉大的發明。你們所有參與的人,都將名字記上,註定會名傳千史。”
項羽聞言放下瓜,將目光落在紙張上。
絡腮鬍表情一呆,他不懂紙張有多偉大,但說這話可是名滿天下的小福星。
他立刻就相信了,渾身激動得像羊癲瘋一樣,開口道:“真,真的可以記上我們的名?可以名傳千古?”但很快,他又露出難色,手舞足蹈地擺手拒絕,並且強調道,“但這是小郎君的功勞……”
“不!這是你們的功勞。”
張嬰搖了搖頭,他就說了點最為淺顯的知識,其他都是靠墨家工匠們一點點試出來的、
張嬰見絡腮鬍還要說,輕捶了一下對方手臂上,笑道,“難道我還需要貪圖這點名望?你們若能流傳千世,豈能繞得過我?!”
絡腮鬍身體一頓,似是有些糾結。
這時,一道胖乎乎的身體沖了過來,大聲道:“不行!不行!沒人可以搶阿嬰嬰的功勞!”
張嬰嘴角一抽,扯住對方道:“沒人搶我的!”
他見對方像護住的哈士奇一樣撒潑,就稍微解釋了幾句,然而如橋在這一刻霸道得不行,認定是墨家工坊的人野心太大,哄騙張嬰,妄圖搶了榮耀。
張嬰無法,只能耐着性子,將紙張出現的來龍去脈簡單與如橋說清楚。
沒想到如橋聽完之後更是爆炸了,他暴躁道:“阿嬰嬰,若無你的提點,他們可能製作出紙?”
“呃……費些時日,過些年應該是會有。”
如橋又道:“那若無他們,換一批工匠,紙張能出來嗎?”
張嬰一哽:“話不能這麼說,或許會更慢。”
“那就是嘛。他們並不是必不可少的,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這份榮耀本來就該歸阿嬰嬰。”
如橋很自然地開口,同時憤憤不平道,“再者說,你對他們已經夠好了,若無你的庇佑和慷慨,誰會白養一堆工匠搗鼓草木漿水還支付工錢。
真的,阿嬰嬰把這一批人開除,只要公佈你墨家工坊的條件,別說工匠,整個咸陽的工師們都會過來,少府都能被你挖牆角。”
絡腮鬍的背脊變得更彎了,連連稱是道:“公子說得對!是小福星的功勞……”
張嬰見狀捏了捏眉心,他先一把拉住絡腮鬍,然後瞪了如橋一眼,道:“這就是他們的榮耀,我就這麼認定,誰反對!”
他不想繼續和封建貴族扯什麼人權平等,就是要將榮譽歸於工匠。
這不光是為了什麼公平,他也想讓工匠的社會地位和認可一點點增長,好吸引更多的優秀人來研究學習墨家,指不定未來能提前幾百年開啟工業革命。
如橋梗着脖子說:“我反對!”
張嬰斬釘截鐵道:“反對無效!”
眾人:……
張嬰一向是溫柔端水的綠茶精,忽然講霸道,所有人都是一驚。
絡腮鬍、項羽等人更是擔心會觸怒如橋公子,好幾個人繃緊神經,瞄準如橋,似是隨時準備衝出去替張嬰遮擋拳頭。
然而如橋就像個紙老虎,張嬰一強硬,他的態度反而軟下來,抿了抿唇道:“哼,行吧。”
眾人:……
“噗,來來。”
張嬰不驚訝如橋的妥協,但是有些驚訝對方從心得這麼快,他對如橋招了招手,“如橋公子,那這件大好事,勞煩你去……”張嬰在心中稍微計較了一下,湊到如橋耳畔說,“傍晚再告知仲父吧。”
如橋眼底卻閃過一抹畏懼,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這,這還是……換個人。這件事沒有必要勞煩到……”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張嬰給扯了一下。
如橋一扭頭,恰好看見張嬰笑眯眯地開口道:“如橋公子,你也不喜歡好意被旁人浪費吧。”
如橋後背脊一涼,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只是他在轉身去尋項菀時,還時不時回頭,一臉悲愴,似乎在等張嬰改變主意。
張嬰都囧了,要不是看如橋識趣對待他也不錯,他又豈會送一場機緣過去。
張嬰懶得再看戲精一樣的如橋。
他扭頭看了看項羽,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緊接着張嬰對絡腮鬍招了招手,在他耳畔低聲了幾句,絡腮鬍愣了一下,猶豫了一會,還是什麼也沒說地領命離開。
之後,張嬰便與項羽一起慢慢向墨家工坊走。
張嬰有意放緩步伐,便在路上隨意找了些話題,閑聊了着。
張嬰道:“烏兄,阿弟還記得你念念不忘的虞家小姝女,可是與她提過親了。”
項羽一愣,搖了搖頭道:“……尚未。”
張嬰疑惑道:“為何?猶記得半年前,烏兄就說準備好了大雁,要去提親。”
項羽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前些日子,樊家收到樊典的家書,他們敲鑼打鼓的慶祝,說那小子也殺了幾個匈奴人頭,跟着韓百將立下大功,得了上造的軍爵。
如今,整個長安鄉再無一人說他配不上盧家小姝,反而對盧家頗有言辭。
盧家人閉門謝客,只說樊家小子若願意,他們就會嫁女。虞家小淑女也常常提及,言語之間認為樊家小子很有擔當,是大丈夫也。”
張嬰一愣,忽然笑了,原來是這樣。
樊家賤籍小子為愛出發戰場,獲上造爵位,即將榮歸故里,抱得美人歸。
這是一個這放在任何朝代都值得旁人津津樂道,交口稱讚,更能討小淑女們歡心的愛情故事。
項羽多半是被虞家小姝羨慕的眼神給被刺激了,少年郎的自尊心啊!
張嬰捂嘴偷笑,故作不高興道:“莫非虞家也強求烏兄,出征戰場,獲得爵位不成?!若是如此,這門親事不結也罷……”
“沒有沒有!她倒是沒有,就是他阿兄……唉。”
項羽耷拉着腦袋,誰都不希望,自己意中人眼中的蓋世英雄卻是其他郎君,尤其還是項羽自認不如他的同齡郎君,“你不懂。”項羽的眼神忽然晦澀了一秒,低聲呢喃道:“大秦軍爵,嘖……”
張嬰敏銳地察覺到項羽神情不對,虞家那邊八成是有點變故。
也對,能被項羽一見鍾情的美人,家中想為她找一份能護住美貌的好姻緣也無可厚非。
“你……”項羽後背脊一涼,警惕轉身,恰好與張嬰的雙眸對上,“為何這般看着我?”
“咳。沒什麼。”張嬰搖了搖頭,他不好意思說,剛剛腦洞大開,想着如果樊典與盧家阿妹是言情男女主,那項羽和虞姬真的很像be對照組。
張嬰與項羽又閑聊了一會兒,目光一瞥,正好瞧見樹梢突然兩面小旗子。
他腳步一頓,不再帶着項羽繞彎子,直接走向了墨家工坊。
兩人剛剛抵達,正好看見墨家工坊前方烏壓壓站着一片人,絡腮鬍子搬了一個木板告示出來,同時還有一位識字的小吏幫着念。
張嬰站定,道:“烏兄,一起聽一聽。”
項羽腳步的一頓,他對長安鄉也很熟悉,所以在聽到張嬰的話后,回頭一想,便意識到張嬰是故意帶他繞彎子,就等着看這個。
項羽上前兩步,耳畔也響起小吏誦讀的聲音。
大概意思是,長安鄉越發富足,拿到軍爵的低階將士越來越多,為了長安鄉有更好的發展,為了讓大家從低階軍爵走向高階將軍,從現在起,長安鄉掃盲運動正式開始。
長安鄉的吏師們會擴大招生範疇,有軍爵的成年人報名識字,需要交納一定的束修。五到十歲的孩童報名,費用由張嬰一律承擔。
看到這,項羽倒抽一口涼氣。
他驚疑不定地看向張嬰道:“阿嬰你,阿嬰你,你這是……”
頓了頓,項羽忍不住壓低聲音,勸道:“阿嬰,你還小,名望可以慢慢養,無需這麼早就暴露出想成聖,立碑,流傳千古的心思。”
“噗!我沒這個想法!”
張嬰差點吐出一口老血,都什麼跟什麼啊,他無語地瞅着項羽,“長安鄉多是軍功爵,但即便再如何武勇,若不識字的話,五大夫就是他們的極限,現在給他們掃盲,也是幫有想法能更進一步。
至於給孩童們掃盲,如今百越初定,大秦急需小吏,我也是希望長安鄉的黔首們能能抓住這份機會,能過得更好一點。”
項羽下意識道:“但長安鄉很多稚童是賤籍,還有非老秦人。”
張嬰心下一笑,故作驚訝地看着項羽道:“我知曉啊!但你忘了佈告么,百越百廢待興,願意前往百越的人是不拘泥身份的。事實上,再過些年,整個大秦境內都不會拘泥身份了,大家愛居樂業,都是秦人,都是親人。”
項羽驟然沉默,冷不丁道:“哪有那麼容易。”
“你等着看唄。”張嬰笑眯眯地看着項羽,“我小福星說過的話,何時錯過。”
項羽一時呆住。
這句承諾沒有半點保證,但因為張嬰用了小福星的名號,莫名還挺有說服力。
他神色有些複雜,道:“你認真的?”
“真噠!”張嬰點頭,“這事其實我一年前就與張女官說過,大半年前也與仲父他們念叨過。只是之前時機不到,所以一直沒急着採取措施,現在世紀到了。”
項羽一愣,猛地反應過來,道:“紙?對哦,是紙張!你打算用紙張,對啊,如此輕薄,攜帶便捷,確實有利於知識的傳播,這果然很偉大,怪不得你說能流傳千古。”
張嬰驚訝地看向項羽,沒想到記載中不愛讀書,只痴迷打仗的項羽的腦瓜子都轉得這麼快。
“嘿,紙張就是有這麼好,所以……”
張嬰心有成算,試探性開口,“烏兄,好烏兄啊!當初你為了幫我問問題,用信寄了很多出去,那些信友們一個個才華橫溢,你問問他們樂不樂意過來長安鄉當吏師,待遇從優。”
項羽搖了搖頭,道:“怕是不行。”
“這樣啊,那你要不要問問他們需不需要這些紙張。”
張嬰笑眯眯地看着項羽,“一方面是感恩他們為我解答了許多問題,我可以白送很多,只需要他們與同窗、同僚們多嘴提一下,說這是我們福源市的紙。哦,若是他們實在過意不去,想付錢買也行。”
張嬰用的是話術套路,即關係好的人,一般婉拒了一次就不好意思婉拒第二次,尤其張嬰的第二次請求說得合情合理,看起來像是為了擴展生意的常規操作。
項羽猶豫了一會,點頭道:“他們幫你推廣,有用嗎?”
張嬰心下一喜,自信道:“當然!烏兄我以前在福源市時就對商戶們說過,產品要賣得好,必須精準找到目標客戶。你想,士子多看書,寫字,他們才需用紙,所以信友們口口相傳,他們的推廣才有用。”
項羽失笑地看着張嬰,道:“你可別與信友這般說,他們會認為你有辱斯文,不樂意與你來往。”
“哈哈,無妨。”張嬰輕輕拍了拍項羽的胳膊,“烏兄不嫌棄我就成。”
項羽一怔,微微頜首,道:“成,那我寄信問問?”
“嗯!”張嬰笑容更甚了,示意絡腮鬍拿了一摞紙遞給項羽,“烏兄,你直接用這些紙張寫信,一方面是便宜,這麼多也比不過一張帛紙的價格,另一方面,紙張輕便,驛卒可以多帶些書信,信友們收到后也可以直觀地看到紙張。”
能一次性多套路幾個地址,就多套路幾個。
項羽接過一大摞紙,點了點頭。
但他在問過造紙的價格后,表情一頓,忽然臉色複雜地看向張嬰,輕聲道:“阿嬰,這錢要不還是別掙了。我見過……聽過很多貴族,都是將識字與知識緊緊拽在手中的。
即便是古之傳道聖人,他們也不會免費傳道受業解惑,更別提說主動幫助孩童承擔一切學雜費用。
你如此特立獨行,很可能會被其他貴族針對的。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
張嬰震驚道:“烏兄何時學會了成語!”
項羽:……
“咳咳,不是,我就是感動。”
張嬰討好地看着怒髮衝冠的項羽,摸了摸所剩不多的良心,重新握住項羽的手,“烏兄。我一直信奉孔子一句話,有教無類。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男人還是女子,韓人還是楚人,在大秦都可以接受教育,都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
他滔滔不絕,再次打了一波民族大團結的雞血,直接把項羽給說懵逼,就差沒抱頭鼠竄。
片刻后,張嬰笑眯眯的表情忽然怔住了。
項羽順着對方的視線扭過頭,恰好看見鼻青臉腫的如橋苦哈哈地走過來。
但他的視線只是掃了一下,或者說,所有看過去的視線最多只會掃一眼如橋,緊接着,就會被他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斜前方身影所吸引。
正是身着以黑為底紅紋鑲邊長袍,眸光冷傲,風骨偉岸,以地表最強氣勢大邁步而來的嬴政。
張嬰一個飛撲猛地抱住項羽的胳膊,感受到梆硬的肌肉,繃緊的曲線。
糟糕,項羽認出嬴政了!
如橋在搞個甚啊!
不是說了明日再通知仲父嗎,怎麼找個項菀都能吧仲父找來啊!找到也就罷了,你一個公子,對便衣仲父戰戰兢兢還退一射之地,這不暴露身份么。
鎧甲,鎧甲在哪裏!
打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