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四節 亦敵亦友之佛祖知道
一隻只手陸續放下又抬起。
阮謙小心將三支香插進一個大香爐里。
香爐里的香滿滿,很多遊客舉着三支香,被香爐里飄出的煙熏得眯眼睛,匆匆三拜,在爐里找空檔插上,馬上離開。新的遊客緊接着又湧上來。
有些香已經燒到末尾,但燒盡的煙灰還立在那裏,隨時垮掉。
煙霧繚繞着朦朧佛經,飄渺不真實。
煙灰垮掉,陷進香爐不見,剩下的那一小截香只冒出孤零零的一條細長煙,將要熄滅。
“啊切。”一個噴嚏。
“罪過!”一聲喃喃。
“切!”一句不屑。
阮閑一臉桀驁不馴,故意要讓所有人注意到他的委屈一樣,雙手大幅度地扇開自己面前的煙霧。
阮謙合掌,雙手食指邊緣貼着鼻尖,掌心中夾一串小佛珠,低頭閉眼,念念有詞。
阮閑大嘴大聲打呵欠。
阮謙不為所動,依然虔誠。
兩人都穿着黑色休閑裝,阮謙的襯衫西褲都很平整貼身,穿之前肯定專門燙過。他低頭低到脖子幾乎曲了九十度。
阮閑上半身也是襯衫,但下半身褲子是九分褲,皮鞋裏沒穿襪子,露腳踝。他雙手伸進兩邊褲袋,雙腿張開,一條腿膝蓋彎曲,站得歪歪扭扭。
阮閑被飄來的煙熏到眼睛,趕緊退後兩步。
他無聊地打量周圍環境。
普通小寺廟。大門進來的兩邊擺了幾張破舊小木桌,擺着佛經香燭之類,小牌子標了價錢,桌子邊緣貼了付款二維碼。
從門口進來的遊客不少。
有些人一看就是湊熱鬧,四處張望,不敢亂動,看每個人手裏都拿着香往香爐里放,猶豫着自己己然來都來了要不要也點一個,但又覺得既然不虔誠那也沒必要。他們這樣糾結着,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衝著佛祖來的。
有些人熟門熟路,雙手捧着籃子,裏面有水果糖果供品,一進門,什麼也不看,直接朝前走,如同光明在前方。
前方是一尊金色大佛祖,高高在上,供在室內。
佛祖周圍一圈紅色警戒線,更顯佛祖威嚴。
警戒線外地面到門檻的空間裏,擺了好些紅色墊子,有些坐了人,有男有女,都是俗人,都有頭髮(沒頭髮的只是禿頭)。他們穿着寺廟人士穿的土黃色長袍子,跪在那裏各種姿勢念佛經聽佛經。
門檻裡外之間,又拉了一道警戒線。
門外擺了四個厚度材料都像沙發一樣的有傾斜角度的墊子,都跪着人。每個位置後面還排着隊,每一隊大約四五人。
大家耐心嚴肅地等待,沒有人看手機。
一個阿姨跪在墊子上念叨,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能清楚聽見:
“佛祖保佑我女兒生個兒子合家幸福;保佑我媳婦生個兒子傳宗接代…”
她講話的時候,旁邊一個很漂亮的年輕女生正在合掌拜佛祖,聽完之後臉色一沉,馬上大聲說:
“佛祖保佑隔壁這個阿姨早日長**,**大了變兒子,送給兒子當孫子。”
接着,年輕女生往前面功德箱裏塞了二十塊錢,站起來利索轉身走人。
功德箱在室內,警戒線另外一邊。
後面一圈人忍住笑,很欣賞地目送着年輕女生離開。
阿姨愣了一下才開始臉發白生氣,她一聲哼,閉上眼睛,驅鬼一樣大力甩手臂,大聲念:
“佛祖保佑那個沒家教的女人生不齣兒子保佑保佑保佑…”
然後,她起身,乾癟的手前伸,往功德箱裏也塞了二十塊錢。
她想了一下,又往裏面多塞了一塊錢。
佛祖下面的側右方,有一扇小門。
小門推開,走出來阮謙阮閑。
阮謙身子套了土黃袍子,阮閑還是那身黑色。
兩人都光着腳,阮謙穿黑色襪子,阮閑白白的赤腳,一臉不滿,走了兩步,覺得地面不幹凈地抬起腳檢查自己腳板底是不是踩髒了。
阮謙走在前面,並沒有管阮閑,直接跪坐在最邊緣的一個小墊子上,身子挺直,望着佛祖,眼睛發亮。
阮閑坐在他旁邊,慢悠悠地盤好腿。
其他人都坐在中間,跟他們隔了起碼五六個人的位置。
佛祖威嚴。
阮閑嘆氣,覺得自己被佛祖壓着,下了地獄。
“媽好像知道什麼。”
阮閑沒反應過來,吃驚地扭頭看左邊的阮謙。
阮謙因為坐得直,比阮閑高几乎一個頭,雙手手心夾住佛珠,含情脈脈向佛祖。
“哈?”阮閑不曉得對方哪一出。
阮謙緩緩地放下身子,說:
“阮政。”
“啊?”
“斐越應該不會給他了。”
兩人坐得比較近,聲音壓低,對話淹沒在喇叭播放着的叫人迷糊的佛經里。
阮閑再看看周圍,意識到阮謙的意圖。
於是,他鄙視地瞅了阮謙一眼,不屑:
“你這賤貨!”
阮謙扯嘴角一個冷笑,不回應。
阮閑也跟着冷笑:
“佛祖知道嗎?”
“知道什麼?”
“你利用他!”
阮謙此時仰望佛祖的眼神溫柔如水:
“佛祖知道。”
阮閑露出一種感嘆夾雜敬佩,但最終還是看不上對方的複雜神情,轉頭面向佛祖。
佛祖威嚴。
阮閑不由恭敬合掌,朝着佛祖一聲輕嘆:
“罪過。”
而阮謙神情寡淡,如同拂去功名的清高人士。
“我很忙!”
岑魚決定結束交流。
孟雯無動於衷。
岑魚忍不住地大發牢騷:
“這就是我情願參與婚姻狗血也不願意攪合戀愛紛爭!婚姻里,柴米油鹽,都可以算錢。戀愛里,雞飛狗跳,全部是故事。你知道嗎?只有砍了一棵樹,才能看到前面的大森林,只要是同一片森林,每一棵樹就沒什麼不同。男人也一樣,換一個就行,因為根本沒什麼不同!我知道,因為我是男人…”
聽到後面,孟雯將旁邊的小包放在自己大腿上,打開,從裏面拿出個東西,擺在桌面。
岑魚逐漸閉上嘴巴。
孟雯放在桌面上的,是一張照片。照片是一個女生的藍底大頭工作照。
孟雯雙手將照片轉180度,讓岑魚看女生的正面。
“我男朋友的前女友。”
“哈!”
岑魚應着,仔細看一下照片女生的臉。但因為圖是修好的那種,瓜子臉,長直發披肩,女生的臉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辨識度。
孟雯的手指往那張照片的邊緣搓了一下。
那張照片的下面還有另外一張照片。
下面的那張照片被拉出來,放在第一張照片旁邊,兩張照片並排放一起。
新的一張,也是一個年輕女生工作大頭照,白底,同樣瓜子臉,長直發披肩。
乍一看,兩個女生看起來差不多。再細看比較,藍底女生的眼睛大一些,白底女生鼻子高一些。
岑魚不懂對方展示照片的目的,抬眼,目光由照片轉向孟雯。
孟雯不知什麼時候額頭已經低下了些,此時眼睛朝上瞟。
從岑魚的角度,一雙黑溜溜的眼珠飄上來,下邊是發紫的眼袋,極瘦削的下巴,再加上藍光背景,確實出現了阿凡達的人物效果。
他打個寒顫,咽口水,但咽不下去。
孟雯的聲音,在他聽來,幽幽地帶詭異:
“你說的森林樹木…很有道理。”
“哦。”
“我們是同一片森林裏的樹木,沒有什麼不同。”
“嗯。”
“我們都差不多。”
“哈。”
孟雯的左手右手分別放在兩張照片上方,講夢話般地敘述:
“獨生女,中產家庭,很好的教育,排名高的大學,體制內穩定工作。”
岑魚被對方壓抑得無法出聲。
孟雯眨一下眼,然後似乎停下休息了一兩秒,繼續說下去:
“偏瘦,長直發,長相清秀,氣質文藝,聲音溫柔,一米六五到一米六八之間。”
岑魚好像聽出了些什麼,開始有些入迷。
“敏感多愁…都找過心理諮詢。”
“你想說的是…你男朋友喜歡的女生類型都一樣?”
孟雯輕輕點頭,看起來像是有人壓着她的頭頂直接往下摁。
岑魚放心些,新一輪不知該如何交流,於是講些有的沒的混過去:
“這…其實…你知道,人既然都會犯同樣的錯誤,那麼,迷戀同樣類型的人也是很正常的…”
話還沒說完,孟雯就開始左右搖頭,動作僵硬,聲音也很冰冷:
“她們都死了。”
岑魚自己不知道,他方才講話時張開的嘴巴還沒合上。
“下一個是我嗎?”孟雯問。
沒有回應。
蔣至踩在平衡車上,在行人路上移動。路過的行人誰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她就這樣在零星行人間穿行而過。
行人路盡頭。平衡車停下。
她前面是挺新的馬路,但沒有什麼車開過。
蔣至轉頭朝右。
離她大約20米外,有一個看起來荒廢的鐵皮廠房,離她五米處,有一個豎條拉門,拉門白漆,已經掉了不少,露出裏面的黑色。
拉門開了一大半,足夠一輛大型私家車通過。
蔣至身體往右輕輕一轉,平衡車像她身體一部分一樣,也往右邊滑出去。
蔣至的背影滑過鐵門。
平衡車再次停下。
蔣至看左邊。
管家那輛黑色商務車,孤零零地在廠房前面的空地上。
那一片空地跟馬路之間,豎了些擋板,外面看不見。
車門拉開。
蔣至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