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二節 亦敵亦友之闊四茶室
蔣至眼神不聚焦,幾近獃滯。
她的右手手指死死卡住邵櫻脖子,雖然身體前傾,但跟邵櫻保持了手臂長度的距離。
邵櫻雙手死死抓住蔣至的右手手腕跟手臂,臉通紅,張嘴乾咳乾嘔。
跟邵櫻無效的死命掙扎相比,蔣至掌控得毫不費力。
終於,十幾秒后,蔣至說:
“二十秒。你撐不過四十五秒。”
話音剛落,扣着邵櫻脖子的五個手指頭,猛地鬆開,消失。
邵櫻大口喘氣,咳嗽,身體迅速蜷縮在一起,雙手托着自己脖子,像是確認它是否還在。
她一聲不吭,自己悶悶恢復。
她面前半米不到,蔣至的身體格外挺拔魁梧,足夠擋住她可以看到的所有景色。
蔣至背後,開始出現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幾個哇哇哇邊喊邊追逐打鬧的小朋友跑過蔣至身後。
他們分別陸續地朝那堵牆撞上去,彈回來,然後開心激動又悲壯地為自己配音:
“這是地獄之門!黑暗使者就要從裏面出來了,我看到他了!它離我們只有九十九步了!”一個小男孩很大聲地吼着。
“對面有三隻小豬藏的寶藏,我是大灰狼!”非常萌的小女孩奶音。
“只要我們將這堵牆推倒,就可以到達用巧克力做的宮殿!我們可以吃三天三夜!”來自另一個聲線稍成熟的小男孩。
“可是,巧克力宮殿的門口,有一個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的殺手!我們該怎麼辦?!”
蔣至轉頭。
四個小朋友站在牆的前面,圍成半圈,各自為難,態度認真。
提出“殺手”設想的,是個子最高的短髮小女孩,她眼睛瞪得圓溜溜地,雙手手掌按壓兩邊臉頰,像一副名畫。
另外三個小朋友已經忘記自己的原始意見,一致沉浸於“殺手”構想。
兩個小男孩一個叉腰一個跺腳,另一個小女孩大概三歲,可能不知道“殺手”是什麼意思,只能傻楞傻楞地,跟着大家一起深沉。
四人持續深沉了五六秒。
“跑!”不知那個小男孩喊出來的。
四個小朋友瞬間沒命地往反方向跑,啊啊啊地尖叫,時不時還扭頭檢查有沒有被殺手追殺。
啊啊啊哈哈哈的童聲逐漸離遠。
“跑不掉的。”
蔣至極小聲地說了一句。
一隻厲鬼,張牙舞爪。
厲鬼是一個製作得非常逼真的真人高模型。
厲鬼對面,立了一個殭屍,雙手伸向前索命狀,臉慘白,沒有五官,只貼了一張符,符上寫着“生意興隆”。
岑魚抬頭。他平頭,戴一副大圓框眼鏡,穿背帶褲,無袖背心,露出整條練得還不錯的肌肉手臂。
周圍燈光藍綠色,在裏面的人看起來都有阿凡達效果。
他坐在卡座後面的圓形沙發中間位置,卡座上寫着“已預約”。卡座兩邊一邊厲鬼,一邊殭屍。
他左右看一下。
他頭頂飄着些奇奇怪怪長短不一的東西,有氣球,有對聯,有長舌頭,有黑白無常,還有吳亦凡在致青春里大喊那句“你這裏欠我的用什麼還”那個特寫的長條海報。
燈光相對昏暗,鬼屋氛圍濃厚。
岑魚目光轉到一個方向。
一隻聊齋扮相的濃妝美女狐狸精朝他飄了過來,彎下腰,胸部幾乎擦到桌子,曖昧,媚眼,媚笑。
然後,她在桌子上擺了一杯水,咻一個轉圈,仙氣地飄走了。
美女狐狸精踩了溜冰鞋。
不遠處,她消失在各種扮相的服務員中。
服務員咻咻咻地穿來穿去,除了美女狐狸精,還有蠍子精,牛魔王,紅孩兒,全部都是國產動畫動漫形象。
他們都踩着溜冰鞋,忙碌工作。
生意非常好。
卡座的另外一邊,有很多吧枱的那種圓圓高高的桌子,顧客都站着喝飲料談笑。
岑魚所在的卡座旁邊角落,有一扇後門,緊閉。上面釘了一塊鐵牌子,寫着“生人勿進,後果自負”。
店門外邊,是一條地面黑乎乎的看似荒廢的小街道。
店名叫“闊四茶室”,招牌是一張寫得不算很好的宣紙毛筆字,裱好掛着。下邊是以前倉庫常見的兩邊開中間掛大鎖的鐵門。
門口朝左大約五米,是個岔路口,能看到外面很繁華的街道,很多逛街的行人經過,都會好奇地往這個方向看一眼,然後又匆匆轉身離開。
店門右邊大約五米,就是岔路口盡頭,不能再往前走。
從路口往裏面看,能看到盡頭處的磚面牆壁上,畫了一對極大的灰色的禿鷹翅膀,那種網紅天使翅膀可以讓遊客站在中間拍照的那種。
有個老式的路燈,沒亮,安在茶室右邊角落。
燈下有個小垃圾桶,三男兩女正圍着垃圾桶,吞雲吐霧(垃圾桶上面有煙灰缸)。
即使是白天,這裏也散發著朦朧感。
這是戴黛跟竇寅的碰面地點(第一章第四節)。
有人朝這三男兩女逐漸靠進,他們好奇但不緊張地,慢悠悠地朝來人的方向看過去。
邵櫻緩緩睜開眼,眼前出現一條亮色物體。她站直些,想看清楚什麼東西。
蔣至左手食指拇指捏着那條黑子白繩,聲音在還沒完全清醒的邵櫻聽來,輕飄飄的:
“沒有下一次。”
說完,她左手手掌一合攏,黑子白繩就不見了。
“砰”一下,邵櫻脖子上的手機被扯下來。
“那人電話。”
蔣至將手機遞到邵櫻面前,沒語氣地命令。
邵櫻氣到整張臉重新變紅,想發火,但因為剛剛脖子被擠壓,導致聲音沙啞,音調也不準,聽起來有些滑稽:
“一年多沒見,上來就動手,不能先敘舊嗎?”
“我不敘舊。”
邵櫻一把將電話搶過來。
蔣至沒有反應。
她的注意力轉移到邵櫻旁邊的那個黑色小拉箱。
邵櫻察覺對方眼神表情變化,感覺不妙,想說什麼但又不敢地乾瞪眼緊張。
拉箱移到兩人之間。
蔣至單腿蹲下,盯着拉杆把手的那個倒三角形(四個手指頭伸進去的那個位置)。
倒三角的頂點位置,仔細看,有一個小凸出,頂點到上邊位置,大約五六厘米。
邵櫻咽口水,沒有準備,疼得五官變形。
蔣至右手抓住把手,伸出左手食指,點了一下那個凸出。
拉杆悶悶朝上彈了一下。
蔣至眼睛發亮。
她的右手往上提,拉杆抬高。
拉杆從箱子分離出來的位置,現出一小截短刀,暗銀色,薄薄的,邊緣鋒利。
蔣至並沒有將短刀全部拉出來,短刀只露出三四厘米。
她臉上瞬間露出見情人般的笑意,接着,笑意轉成一種嘲諷,但言語口氣還是跟沒表情的時候一樣沒感情:
“花拳繡腿。”
剛說完,她將拉杆往下一壓,悶悶“噔”一聲,拉杆全部收進拉箱。
蔣至在壓拉杆的同時借力,一下站直,跟邵櫻對視。
“老闆知道你回來了。”邵櫻真誠提醒。
蔣至不說話,正常速度眨一下眼,對陳述句不做回應。
“聽說老闆想東山再起。”
邵櫻很習慣對方的交流方式,沒有因為對方不來氣或不給反應而抓狂:
“還沒找過你嗎?”
“沒有。”
蔣至聽到問句,很快作答。
“為什麼?”邵櫻意外。
“因為一年前我去殺他。我沒有成功。”
蔣至說這句話的時候,如同無靈魂的屏幕讀號。
邵櫻雙眼跟嘴巴因為驚訝,形成三個圓圈。
蔣至絲毫不在意邵櫻的表情變化:
“還有嗎?”
“啊?”
蔣至變魔術一樣,左手食指拇指捏着那條黑子白繩,給邵櫻提示。
然後,手掌一收,又將東西一下子變沒了,動作極快。
邵櫻心虛,想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
“就…聽那個客戶說,嚇嚇那人就行了,我覺得嚇人太無聊,就讓一傻子把這個放她女兒包里,結果那傻子出車禍…我不知道現在…”
“砰!”
邵櫻整個身子砸到那面裝飾牆。
蔣至抓着邵櫻的頭髮,抓雞一樣,將邵櫻整個身子往那面裝飾牆上再次狠狠砸一回。
邵櫻沒有反抗,砸下去之後,只踉蹌了兩下,就馬上站穩,小心翼翼地討好解釋:
“我覺得你最嚇人,所以,一說要嚇人,我就想到這個東西…”
蔣至閉上眼,不知是想事情,還是壓抑情緒。
邵櫻明顯害怕了,思路混亂,聲音時不時發顫:
“你現在那個中介,之前我也合作過,啊,天哪,那個膽小怕事那個大驚小怪,你知道嗎,那回我不小心大力了一點,誰知道那個賤人會嚇死!他就到處說我凶…他是怎麼聯繫上你的?你跟着他沒有前途的…”
“那人電話!”
蔣至睜開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淡地說。
三男兩女,吞雲吐霧裏,對面來人已經停下。
“請問,岑先生在裏面嗎?”
岑魚的手機震動,他接電話,聽了兩句之後,馬上站起來,同時朝門口處張望找人:
“我在最裏面,戴眼鏡…哦,我看到你了!”
跑腿小哥也看到岑魚。
雙方拿着手機,確認地互相點點頭。
小哥利落地大步走過來,雙手遞上一個普通的灰色紙袋。
“這個…”
“謝謝!”
岑魚沒有讓小哥說完,接過袋子直接坐下低頭看手機,忙到沒空的樣子。
小哥也業務繁忙地看手機同時轉身離開。
包廂又只有岑魚一人。
他伸手將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
綠色蛇皮袋包裹。
七萬五百元鈔的一沓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