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樂無憂花了好久做心理建設,才下定決心站在他面前問道:“聽聞元璣仙君有事找本君?”
蕭伯染沒有說話,只鎖着眉頭,默默遞上一盞茶。
那茶湯清亮,香氣撲鼻,卻又淡淡地散發出陣陣葯香。
樂無憂卻沒想那麼多,忙嘬了一口,暗道:“嗯,是挺香的,還是蕭家人會生活。”隨即便因些許愧疚而有些巴結道:“聽聞北岐山主喜茶,這茶真是不錯。聽說凡間青瓷最好,這茶盞可是上等青瓷?”
“就是普通白瓷。”
沉默。
樂無憂覺得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想着又不是自己上趕子要來的,也不必巴結他,只是默不作聲喝着茶。
許久,看着不停地給自己續水的樂無憂,還是蕭伯染開口道:“近幾日女君休息可好?”
“甚好甚好。”樂無憂一副狗腿子樣。
“那女君也不問問客人在您這招搖山休息得可好?”
“那元璣君休息得可好?”樂無憂邊說,邊順手又給自己滿上了一盞。那份敷衍之意不用明言彼此都清楚得很。
可是蕭伯染卻並給台階下,直言道:“不好。”
這還叫不好?那原本簡陋的院子都佈置得如此雅緻了,還叫不好?樂無憂暗罵,又嘬了一口手裏的茶。
可她沒注意到,當茶杯遮住視線的時候,蕭伯染那一臉幽怨之感,像極了獨守空閨十幾載的怨婦初見夫君時的表情。
她更沒注意到的是,蕭伯染那周身通黑,沒有一絲雜色,舉着透亮的白瓷茶盞,坐在純黑的黑檀木榻上,處在黑藤白花的冥星花叢中。
“若是小仙沒記錯,明日便是神使駕臨的時日了。”
“好像是哦。”
“那女君不該有所準備?”
“本君這招搖山光禿禿的,有什麼可準備的?誰人不知本君這招搖山的靈脈,早在百年前便因墟水一戰而受損,就算是本君現種也是來不及了。不過這光禿禿自有光禿禿的美感。”
她抬手又喝了一盞茶。
蕭伯染暗笑,也不知她自己有沒有發現她那一緊張撒謊就喝水的毛病。如此好的茶,竟是牛嚼牡丹。
其實他知道這幾日她未曾閑着,只是想了許多辦法似乎都不太能行得通。
不過他突然就像釋然了一般,眉頭舒展了下來。
蕭伯染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道:“那可是雲郕仙界的顏面。女君不要,小仙還是要要的。那不如就讓小仙來操持吧。”
眼光可見,樂無憂的嘴角抽了又抽,半響才扯出一句:“那好吧,你自便。”
這幾日她是真的翻閱典籍想了很多辦法。但還是沒辦法使招搖山的靈脈恢復一點生機,就算是仙侍調度得再合理,宴席佈置得再妥帖,也是改變不了招搖山寸草不生的事實。畢竟這是自己爭權路上第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若是辦的不漂亮必定有人詬病。
特別是堯商定會藉此生事。眼下有人願意頂包最好不過,到時候無論他是敵是友終究是可以甩鍋給北岐蕭家。
反正她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就算他有何想法也掀不起什麼大浪。有人來搶着干這苦差事還不好,甩手掌柜,樂得自在。
說罷樂無憂便想扭頭就想走,但顯然,蕭伯染沒給她這樣的一個機會。
“女君留步,還得點上招搖山諸位小仙,看看如何調配。”
若說這世上最不知道分寸的人可能就是蕭伯染了,樂無憂不明白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正在和他的母親,北岐的山主堯商仙君,爭這仙界的主事之權。如此這般究竟是為何?是想來迷惑自己還是真心實意投誠?
雖然心生疑竇,但樂無憂還是按照他的說法做了。
當諸多小仙被樂無憂召至山門前時,她那樂家的好鬥血脈開始不由自主地涌動。坦白說心裏還是有些興奮的,畢竟她自小便崇拜強者,期盼有一天自己可以如父君那般成為頂天立地的王者。
不光是她興奮,那些精怪小仙也很是興奮。
畢竟這蕭伯染可是三山六洞七川赫赫有名的俊美男仙,自是走到哪兒,哪兒都有一群追隨的小女仙。
不過,當然也可能還是有些八卦的意思的。也有一雙雙眼睛都一直在她和蕭伯染的身上滴溜溜直轉。
就在蕭伯染點人頭,安排分工的時候,一小女仙柔若無骨地靠前,自告奮勇道:“小仙妙妙不才,願助元璣仙君行主事之責。”
看那小仙星星眼的模樣,樂無憂不得不感慨:這不,又收了個小迷妹。
正打算看他如何應對,就聽蕭伯染悠悠道:“不才就少出門,回家多讀書。”
沉默。
樂無憂總覺得自己不善交際,總是把天聊死。如今與這司戰仙君比起來,怕是小巫見大巫。
這哪是司戰,這是“撕”戰吧。
不過畢竟怎麼說都是自家的崽,多少還是要護上一護。樂無憂試着打破沉默,走上前,故作親民道:“你這碎花裙真是挺別緻啊!從哪買的?”
哪曾想那小仙扭頭就跑,還能從風中聽見她梨花帶雨的流淚嗚咽聲。
這是什麼情況?
“女君,小妙是只狸貓精,她最近是掉毛期,那不是碎花裙,是裙子上沾滿了她的毛。”青輝在一旁一臉耐心地解釋道。
樂無憂。。。。。。
蕭伯染。。。。。。
從此雲郕仙界就又多了一段傳聞:一小仙因當眾勾引元璣仙君,被女君怒斥而逃。
真是好一出原配與小三的戲碼。
“本君還是回去吧。”樂無憂哭喪着臉,她是真的想來做和事佬的,有人信嗎?
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不想做,卻非得讓她做。做的多,錯的也越多。
樂無憂真的很希望眼下可以像一條鹹魚一樣安然度過這一仙生,畢竟她這副殘軀真的很難有所作為。
偏偏她總是會在想躺平的時候被人一把薅起來,讓她繼續戰鬥。
而她背着這太多的責任和期許,又不得不去戰鬥。
若不是為了不墮父君與母妃以及那殞命墟水的千餘樂家軍威名,樂無憂真的半點都不想管了。
樂無憂派人跟着蕭伯染后,倒是真樂得自在什麼也沒再管,蕭伯染也再沒因這集會一事煩過她,不過只是聽聞他整日腳不沾地忙得飛起。
就這樣,樂無憂庸庸碌碌卻又開開心心過了一日,待到集會當日推門而出時。
她驚呆了。
瘋狂地揉了揉眼睛,這是什麼情況?夢遊一夜到北岐了?
這是她的招搖山嗎?她那光得沒毛,死得荒蕪的招搖山,去了哪裏?
就見原本光禿禿的山上竟長滿了草木,雖對於她來說都是差不多的顏色,但分明是有在北岐那鬱鬱蔥蔥的即視感了。
而靜默許久的蓮池竟也開始被靈力催動,潺潺水聲直擊她的天靈蓋。
“怎麼樣?”蕭伯染突然出現在她身側,原來他從昨夜忙完便一宿未睡,一直守在樂無憂門口,只是為了在一大早第一時間親眼見見樂無憂看到這一眾美景時的表情。
結果他也很是滿意。
可是,樂無憂卻只是以為他不過是為了邀功罷了。
“甚好,甚好。元璣仙君是如何把本君這貧瘠的招搖山打造得這般。本君一個目不辨色的人都能感覺到那場景必定是美極了。”
樂無憂這幾句還是說的蠻是發自內心的,畢竟她自小便從未在自家門前見到這般精緻。常聽聞父君在世時常與母妃在這蓮池遙望青山蒼翠,下上幾盤好棋。但她這近百年來,卻從未見過蓮池之水有過一丁點兒的波動。
“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會讓你看見那山有扶蘇,隰有荷華的景緻。絕對比你日前所見更為震撼。”蕭伯染望着定定看着遠方出神的樂無憂,鄭重地道。
明明是那般動情的承諾,在樂無憂這兒卻不是那般想。她認為定是蕭伯染久不當家,這首次在她這招搖山當家作主甚是興奮,人便也感性了點兒。畢竟蕭伯染在家裏不受人待見一事,四海皆知。
不過,她卻忽視了蕭伯染所用的那個你字的稱呼。
“別白費心機了,要知道本君的眼睛是沒有辦法的,因為······”想解釋些什麼,卻在看見蕭伯染黑得發亮的眸子時還是沒忍心繼續說下去。
就讓他開心一下也好,“算了,等神使來了,本君問問看,是否有法子。”
一陣沉默,隨後蕭伯染有些忐忑道:“無憂,母親向來頤指氣使慣了,所以才會有之前那樣的諸多事情發生。”
這是終於要進入正題了嗎?樂無憂心中暗道。
“本君一個晚輩,按理來說不該與長輩計較。只要不污樂家之名,本君自不會再苛責於她。畢竟她也是元陽君與你的生母。”樂無憂說的雲淡風輕,畢竟她不過只是想做一條鹹魚罷了。
“若有一日,母親做了有辱仙門之事,還請女君留她一命。”蕭伯染眸子裏閃過一絲動容。
樂無憂偏過頭看向他,心生疑慮。什麼情況?他是發現了什麼嗎?
察覺到她探索的目光,蕭伯染淺笑道:“我是說‘若’,只是擔心,以母親那個性格會有朝一日做出什麼偏激的事情來。雖然她不喜歡我,但是畢竟是我的母親。不過你還是要萬事小心。”
樂無憂點了點頭以示回應。嘴上什麼都沒說,心裏卻已然是給蕭伯染這幾日的一眾行為下了個定性。就說他怎會如此好心巴巴地趕過來幫着做事,原來是想讓她高抬手,放堯商仙君一馬罷了。
心中有些失落之餘又不禁有些自嘲。
這世間向來強者為尊,真的關心她這麼一個弱者的人又有幾個。
二人行將至山門前,招搖山的精怪小仙皆已分列兩旁,一眾人的面上皆流露出欣喜之情,蕭伯染還特意召喚來了鸞鳥繞山,啼鳴不止。見到這樣的場面,樂無憂那身體裏樂家的血脈不由得開始瘋狂涌動,震得她胸口酸麻,從胸口逐漸涌將上去,到她的臉,她的頭頂。
父君,母妃。
樂無憂在心裏呢喃道,眼眶不知不覺有些濕潤了。
多少年了,這招搖山自父君母妃殞滅后近百年都未曾有過這般大場面了,父君在世那招搖山幾百年的榮光,萬仙朝賀,百獸齊鳴的場景,只能從史書中看得。
雖與當年那陣勢沒法比,但那聲勢,儼然是有書中所描繪的鼎盛之樣。
樂無憂揮袖在主桌旁落座,遠遠瞧見了眾仙紛紛趕來,從雲頭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