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時光

第118章 時光

有了第二個朋友,就有第三個,或者說第二個朋友的老婆,準確地說,是“嫂子”。

項誠大部分時候顯得很酷,遲小多卻對陸修很熱情,只是這點熱情,尚不足以抵消陸修被封印的仇,不足以融化他的冰冷。

但項誠帶着陸修去坐飛機,像其他的凡人一般,過安檢,刷登機牌,還讓陳真為他辦理了新的身份證,以他闖入驅委的這一年作為十五歲的開端。

“你想成為人,”項誠說,“就要像人一樣生活,像人一樣,接受生活里大大小小的麻煩。”

陸修想起,禹州曾經也是這麼說的。

但他答道:“我對當人沒有興趣。”

“你喜歡的人是人類,”遲小多也說道,“你們一定會以人的身份相互認識,萬一他是個凡人……不,我覺得他大概率會是個凡人,你總不能剛見面就在他身邊飛天遁地吧?會把他嚇壞的。萬一他害怕你,你還怎麼朝他告白,和他談戀愛呢?”

陸修一想也是。

他從誕生的一刻起,就從未以人的身份去充滿麻煩地生活,現在他總算體驗到了。幸而項誠依舊給他留了個餘地——陸修仍然可以變幻為龍身,雖然只有短暫的幾分鐘時間,但項誠認為這足夠了。

天地間根本沒有什麼存在能抵擋龍威,五分鐘足夠他把驅委推倒重建三次了。

“我要去找學校,”陸修說,“我還要去找離魂花綻開的地方。”

“學校我給你建一所,”項誠答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待着,別再出去亂闖亂撞。”

陸修:“……”

陸修露出了“還可以這樣?”的表情。

項誠的家在廣州,陸修跟着他住了進去,每天家裏一群熊貓滾來滾去,搞得他很煩,但在遲小多的教導下,他漸漸開始體會到了食物的樂趣在哪裏。

遲小多不住提醒他:“現在要求愛,可是需要很多技能的呢,你要學會品味與鑒賞啊。”

“我不需要。”陸修有點惱火,說,“他也會愛我的,他看到我第一面,就會愛我。”

遲小多正色道:“但提前做點準備,總是好的。”

陸修來了項誠家裏之後,無論做什麼,都是以“為未來做準備”的名義,起初他很焦急,畢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見“他”。

而且項誠會給他安排,甚至教他桌球一類的休閑活動。項誠把他當作一個對等的玩伴,經常讓他陪自己去沿着珠江跑步,還有看展等活動。

空餘時間,項誠還經常教他用劍,從中式劍開始,再拓展到西洋劍法,最後陸修選擇了西洋劍作為自己的主修。

陸修從未被人安排過,但一切以做準備的理由,往往讓他無法拒絕。漸漸地,他也開始融入人類的生活。

他開始嘗試着讓自己變得平靜,在家裏時,他會閱讀、看電影,就像曾經每一個漫漫長夜中打發時間的舉措。

項誠大部分時候都與遲小多在一起,對他的關照往往則顯得十分特別,陸修知道項誠不希望他太孤獨,但他已習慣了這種孤獨,何況“他”還沒有來到自己的身邊,陸修不可能真正地打心底結束這種孤獨。

他看見項誠與遲小多時,不免十分羨慕。他知道項誠正在籌備一個讓妖怪與擁有資質的人類所就讀的學校,已提上日程並將很快開學。屆時也許預言的第二步便將應驗——他會在學校里遇見那個少年。

在這一切發生前,陸修只能等待,這種等待與前一百五十年的等待性質不同,曾經的等待顯得漫長沒有盡頭,但看不到盡頭,便不容易讓人焦灼。

而現如今的等待,卻顯得更煎熬。

直到蒼穹大學開放的那一天,陸修便搬到了學校里,項誠成為第一任校長,曹斌則擔任副校長。陸修認識了軒何志與格根托如勒可達,還認識了鳳凰思歸。

據說這些年裏,思歸一直跟在項誠的身邊,但龍與鳳凰,向來不和,項誠與思歸是特例。

陸修與思歸除了偶爾見面之外,幾乎沒有交集。

第一年裏,學校招收了不少學生,陸修決定住在校園中,藉此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他看見了離魂花,項誠特別授意,將它種在了原先舊校舍的廠房前。那條路很少有學生走過,陸修經常在月夜下徘徊。

除此之外,他在學校中一向獨來獨往,他不參與學生們的課程,也不怎麼在公開場合露面,第一屆與第二屆學生,都將他視為非常神秘的存在。他在驅委的事迹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校園,畢竟不少人的父輩都被陸修當初踢館時,無情地毆打過。

但他不在乎,他只是換了個地方,守株待兔地繼續着他這一百五十年來的生活。

“我想找點事情做。”

有一天,陸修突然來了S班活動室,朝項誠說道。

思歸正在與遲小多玩飛鏢,曹斌與項誠在打桌球,聞言曹斌直起身,看了陸修一眼。

“你等得不耐煩了么?”項誠說。

“我要瘋了。”陸修說。

他仔細地看過了下一屆所有的學生名單與履歷,沒有大風水師的後裔,自然今年他仍然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一年又一年,來到蒼穹大學,已經是第三年了。起初的每一天,他都會去離魂花田處待一會兒,回來后在宿舍的日曆上打一個“×”,現在他也不去了,終日在宿舍里坐着發獃,一坐就是一整天。

“你可以讀我的研究生,”曹斌說,“要來么?我覺得本科的學業對你來說不成問題。”

陸修沉默片刻,最後點了頭,他急需一些事來轉移注意力,否則他覺得自己的精神,一定會出問題,只因他在期望與失望中不斷反覆,太陽升起時滿懷希望,到得夜幕降臨之際所有的希望又像肥皂泡般破滅了,只能寄希望於明天……

這麼反反覆復,將他折磨得疲憊不堪。

於是他成為了曹斌所帶的學生,在補上了本科學業后,開始學習研究生課程。

曹斌比項誠陽剛,內心卻比項誠溫柔,他從不朝陸修提強人所難的要求。陽剛的外表下,是學識淵博而呈現出的溫文爾雅的本質。

陸修學會了許多知識,也包括高等數學與物理學,他開始在曹斌的引導之下,去真正地了解這個世界。

項誠在前兩年結束后,反而出現的頻次變低了,有時甚至會持續半個月時間不在學校,最長的一次,是在陸修念研二那年,他與遲小多一起離開了學校將近三個月。

回來之後,項誠找到陸修,想與他聊聊。

那會兒正值學生實習期,學校內空無一人,秋色漫山遍野,陸修與項誠坐在頂樓的花園咖啡廳處。

“你變得不一樣了。”項誠說。

陸修點了點頭,說:“但我覺得自己還與從前一樣。”

項誠問:“最近有什麼問題么?”

項誠延續了一貫以來的習慣,每隔一段時間便來詢問陸修,關心他的內心。陸修總是搖搖頭,沒有回答,項誠也就不多追問。

陸修問:“小多呢?”

項誠:“在西安妖協,我回來辦點事,很快就走了。”

陸修點了點頭,沉默一會兒,說:“‘他’還沒有出現,已經四年了,我不知道還有多少耐

性在這裏等候,也許有一天,我會不告而別。”

“不,你不會。”項誠說,“我相信倏忽的預言,你會等到,放心吧,自從你決定找他的那一刻起,這就是必然。”

陸修忽然又說:“如果倏忽的預言準確無誤,我們在相遇之後,只有很短暫的時間能相聚。”

項誠注視着陸修,陸修沒有說話,轉過頭去看着漫山遍野的楓葉,又說:“我最近學到了許多,譬如快樂是短暫的,悲傷才是漫長的這種道理。又有人說,剎那也即是永恆……”

“所以呢?”項誠說,“你決定繼續等他。”

陸修沒有回答,想起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深夜裏,在錄像廳中看過的一部電影,內容是關於一個絕症病人與愛人相守的故事,他們只有短短的三個月時間,離開世上之後,留給愛人的,則是無窮無盡的、直伴隨到人生終點的痛苦回憶。

“我又有點怕他愛上我了。”陸修又說。

項誠點了點頭,說:“確實如此,走吧。我得開個會,你也一起來。”

當天,項誠召集留在學校內的特級驅魔師:可達、軒何志、曹斌,外加陸修與思歸,在活動室內開了個小會。

“記得上次我提到過的,那個時空旅行者安傑么?”項誠說。

眾人看着項誠,項誠又說:“我們試驗了他的時空穿梭能力,沒有問題,我將和遲小多一起,借他的力量,回到過去的時光里,調查天魔的誕生與存在機制。”

“當未來籠罩着一片迷霧時,”曹斌說,“轉而朝向過去尋求答案,是個不錯的路徑,但你確認這安全么?”

陸修說:“你要走了?”

“是的。”項誠說,“這一趟旅途,將跨越百年千年,甚至萬年,直到我們得出答案為止。我基本可以確認是安全的。”

可達說:“既然是時間旅行,你們選擇回來的時間點,範圍就很廣,說不定你前一刻剛走,后一秒就出現在了活動室門外是不是?完全可以不用告別啊,浪費感情。”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只有陸修沒有笑。

“是這樣。”項誠點頭道,“但以防萬一,我還是需要交代一些事的。”

“我想,末日也許註定會到來,但小黑不應成為那個應劫者,這是整個世界的磨難與考驗,陳真也同意這一點,回溯時間之旅的目的,同樣是希望回到源頭去改變終將到來的宿命,最理想的情況是,什麼都不會發生,末日也不會降臨,如果過了很久很久,倏忽的預言全部失效了,那麼一定是我們從源頭上斬斷了末日到來的‘可能’……”

“……但這不確定,一切都不確定,我與小多需要整理埋藏在時間中的眾多線索,解開這個死結,萬一,我只是說萬一,我們不能及時趕到,那麼當浩劫來臨之際,就拜託你們了,兄弟們。”

項誠認真地說:“當我離開后,智慧劍失去了主人,會將自我封印在虛空之中,相信它一定會在現世再次選擇可託付之人,如果我缺席最後的戰場,就請你們其中持有智慧劍的那一位,與小黑一同前去斬妖除魔吧。”

所有人同時伸出手,軒何志顯得有點受寵若驚,說:“雖然……雖然我覺得它不會選我,不過只要不動明王選中了我,我也一定會去。”

大家又笑了起來,把手搭在一起。

“這方式實在太老土了。”曹斌自嘲道,項誠又拍了拍他的手臂,瀟洒地做了個“再會”的動作,示意陸修跟隨自己離開。

陸修跟在項誠身後,回到天台上。

“你要走了。”陸修說。

“是的,”項誠認真地說,“我要走了,臨走前

,我想把你的封印咒文解開,你現在已經用不着它了。”

項誠抬起一手,將按在陸修的肩膀上。

項誠解釋道:“我原本留下的是,等到你可以放下一切,真正地為這個世界去戰鬥的那一刻,封印便將自行解除。”

陸修答道:“現在不能,因為我還有牽挂,我不想去為誰犧牲。”

項誠笑了笑,說:“無所謂,我們不能強迫任何人,除了自己。”

“等等。”陸修抬手,以簡單的格擋動作,格開了項誠的手臂。

“讓它留着吧。”陸修望向朦朧的夜色,說道,“說不定我不會這麼做,末日到來時,我寧願帶着那個我愛的人躲藏在安全的地方,不會去為什麼生靈、為世界而戰。”

“是嗎?”項誠於是收回了手,“這也不失為一個理想的結果。”

他們安靜地看着彼此,項誠認真地說:“離開以後,我會嘗試用龍語朝你傳遞一些訊息,但不知道你能收到多少。”

“嗯。”陸修答道。

“那麼,我走了。”項誠說,“我更寧願相信你的宿命不會到來,不,你等待的人會來,你的死亡不會來。”

“因為我……”

“……即將前去,擊碎你的宿命之輪。”

那是項誠在離開這個時代前,留給陸修的最後一句話,旋即他化作青龍,消失在了黑夜與繁星之中。

回到活動室時,可達忽然說:“你們誰去看看門外,看項誠回來了沒有?”

軒何志去開門,門外空空蕩蕩,大家便都笑了起來,覺得可達對時間的理解其實很有意思。

春去秋來,又一年過去了。

就像陸修百餘年前的那些日子,一年接着一年,光陰猶如巨大的輪迴,嘈雜的校園內,到了寒暑假時不聞聲息,恢復開學的時候,復又變得生機盎然。

離魂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日子就像思歸握在手裏、不斷發出來的那些撲克牌,猶如雪片般,一片疊着一片。

有一天,陸修路過西安時,看見川崎H2在展出,便掏腰包訂了一輛。

像人一樣生活,陸修心想,等“他”來了,我總不能天天變成龍,載着“他”到處飛,有個代步的工具也不錯。

如是,陸修在蒼穹大學裏,結束了第十五個十年。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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