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

綁架

“救命啊——”

江鴻翻出車窗,只想逃跑,卻被另一隻毛茸茸卻又十分堅硬的爪子攫了回來,緊接着是一股塑料繩卷了上來,死死纏住他的脖頸,並不斷收緊。

江鴻眼前發黑,兩腳死命掙扎,快要窒息了,最後一刻他轉過頭——

——看見了一隻黑黝黝的蜘蛛腦袋,它的口器正在不斷摩擦,而蜘蛛的複眼裏,倒映出江鴻自己驚恐萬分的臉。

江鴻:“………………”

江鴻的腦袋一歪,不動了。

“別把他勒死了。”開車的猴子說道。

那隻巨大的蜘蛛拖着臃腫的腹部,佔據了近一半公交車的空間,它的八隻腳展開後足有一輛私家車般大小,此刻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用兩隻前足“捧”着江鴻,將他帶到公交車的前半部分。

但這一次,江鴻卻沒有昏倒,他的驚嚇閾值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升高了,這種嚇死人的場景怎麼好像在哪裏見過,但是這不重要,這是什麼東西啊啊啊!!蜘蛛啊啊啊!好恐怖啊啊!天啊!!

如果內心獨白能具象化,江鴻現在無聲的“啊”可以把整條嘉陵江給填滿,他的恐懼已達到頂峰,但也許是物極必反,最後一刻,他又突然鎮定下來。

首先,他把眼睛一閉,這樣就看不到那個恐怖的蜘蛛腦袋了。

接着,他竭力控制住發抖的全身,假裝自己暈了過去。

但那蜘蛛似乎不會開口說話,只安靜地捧着江鴻,就像猴妖養的一隻寵物。

江鴻心裏簡直翻了天——我我我我……我的護身符呢?!為什麼不發揮作用啊?!這些到底是什麼啊?!啊好睏,好想睡覺……不行不行……江鴻全身都是雞皮疙瘩。

公交車停,放氣,開門聲響起。

似乎上來了一個人,聽聲音是個女的。

江鴻嘗試着把半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的是那蜘蛛近在咫尺的、長滿絨毛的、像蒼蠅一般的腦袋。

江鴻:“……”

江鴻果斷又把眼睛閉上了。

“就是這小夥子嗎?”那女聲說道。

“是。”司機的聲音尖銳刺耳。不多時,車又繼續開了起來。公交車馳過濱江大道,路上只有三三兩兩的私家車經過,暗夜裏,誰也不會注意到車廂中巨大的蜘蛛黑影。

“像個凡人哦。”女聲很溫柔,手還在江鴻臉上摸了一把。

司機說:“抓緊時間。”

倏然間江鴻感受到一陣冰涼的液體浸泡過全身,隨之而來的是又一股窒息感,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朝他的身體裏鑽,這一次他是徹底窒息了,他不受控制地睜大雙眼,感受到身體的劇烈疼痛。

他被一團黑色的黏液包裹住了,透過那半透明的黏液,他看見一個化了濃妝的、近五十歲的大媽正在笑嘻嘻地看着他。

江鴻這次想叫,卻叫不出聲,看見她的爪子伸進了黏液里,朝着自己的面部抓來。

世界頓時一片黑暗,江鴻失去了意識。

短短片刻后,一陣狂風吹來,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江鴻醒了。

“救……”江鴻轉頭一看,震驚了,腳下是萬丈高空,面前狂風大作,他被蜘蛛絲綁在了嘉陵江大橋的頂部,懸挂吊索的巨臂頂上。

巨臂一柱擎天,尖端只有一個不足十平方米的凸起,上面豎著鋼柱,天空中悶雷滾滾,烏雲里隱約泛着雷光。

那濕漉漉的猴子帶着它豢養的巨型蜘蛛,在一旁虎視眈眈。

一名身穿保潔員制服的大媽好整以暇,坐在一旁,朝江鴻說:“小兄弟,咱們來聊聊天嘛。”

江鴻:“……”

在這種情況下,面前的景象簡直說不出地詭異。

“你是什麼人啊!”江鴻大聲道,“妖怪啊!救命!救命——!”

江鴻這次毫無抗拒,就接受了“世界上有妖怪”的這一設定,連他自己也不大相信,現在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從險境中脫身。

“聽說你去了一趟西安,”那保潔員和藹地說,“我想問問你,你見到曹斌了嗎?你叔叔交給你什麼任務?讓你去偷智慧劍?”

“那是誰?什麼劍?”江鴻帶着哭腔,求饒道,“我不認識啊!我沒有叔叔!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保潔員戴上手套,攤開一個寫着“無憂家政”的工具包,江鴻看了眼她的包,剎那魂飛魄散,裏面全是鑷子、針、手術剪刀等刑具。

保潔員拿着一把手術剪刀、一把手術鉗,朝江鴻走來,朝一旁的蜘蛛吹了聲口哨,蜘蛛慢慢地爬過來,江鴻心想該不會是要在我肚子裏產卵吧!

“你要幹嗎?!”江鴻哀求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啥啊!這就用上刑了嗎?你是容嬤嬤嗎?別亂來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別過來!”

“……是是是,你剛才說什麼來着?”江鴻馬上道,“我沒聽清楚,能再重複一次嗎?我太緊張了……”

“智慧劍,”一旁那猴子提醒道,“找到了沒有?”

“對對對,就是那個。”江鴻說,“就在那個什麼斌的房間裏,放在他的枕頭底下!我都說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嗎?”

保潔員與猴子充滿疑惑,對視一眼。江鴻心想自己身上有什麼武器?他兩手被捆在身邊,不停地在褲兜里摸索,忽然想起那個護身符的邊緣,說不定可以割破蜘蛛絲,這裏距離水面足有五十米,跳下去會摔死嗎?

他緊緊抓着護身符,嘗試着用它割斷蜘蛛絲,但它的邊緣實在太鈍了。

然而就在他握緊護身符的剎那,心裏突然響起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害怕的時候,握着它,喊我名字。”

誰?那是誰?霎時江鴻腦海中一片空白,他總覺得有一個重要的人被遺忘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可是那個人又是真實存在的,彷彿幾天前才和自己說過話……

……喊誰的名字?誰的?是個男生……他叫什麼?

“叫什麼啊……叫什麼?”江鴻看着保潔員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蜘蛛弓起身,排出一枚血紅色的卵,足有拳頭大。

保潔員已經開始剪開江鴻的T恤,還用酒精棉在他的腹肌上消毒。

江鴻拚命掙扎,死活就是想不起那個名字,喊道:“我能說的都交代了啊!就是那個人!我都忘光了!我只認識陸……”

一道炸雷響起,轟隆巨響,就連兩隻妖怪也被嚇了一跳。

“陸修——!”江鴻死死攥着那枚護身符,狂風與暴雨中,他頂着暴風雨狂喊道,“陸修——!陸修!”

天雷聲瞬間蓋掉了江鴻的吶喊,雷霆隱去,雨水小了些許。

世界歸於寂靜,什麼也沒有發生。

江鴻:“……”

保潔員:“??”

猴妖懷疑地看着江鴻。

一秒,兩秒,三秒。

半分鐘過去,依舊無事發生。

保潔員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否則我就把你的肚子剖開,把蜘蛛卵塞進去,再縫起來,你放心,小帥哥,一定給你縫得看不出來……”

江鴻終於崩潰了,怒吼道:“你要殺就殺!噁心的妖怪!你有本事就現在殺了我!否則只要老子能動了!第一個就殺了你!妖怪!垃圾——!給我滾——!”

保潔員發出一陣怪笑,顯得尤其刺耳。

“你真要有這本領,就不會——”

烏雲退去,月亮出來了,柔和的月光照耀之下,嘉陵江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一陣金鐵交鳴響起,震耳欲聾,猶如磬錘拖過古老的洪鐘,留下嗡嗡的共振。

猴妖與那保潔員同時轉頭。

月光下,一條近二十米長的巨龍從嘉陵江中飛躍而起,帶着滔天的浪花,水花飛濺,每一片鱗都閃爍着月亮的輝光,四散的每一滴水珠,都折射出明月之下的大千世界。

黑龍嘶吼着從江中飛起,撞向橋樑懸臂,兩隻妖怪同時抬頭,現出震驚、恐懼的神色,甚至忘了躲避。

江鴻怔怔看着天空,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短短的三秒內,以他的視角,只看見一個遮蔽天空的巨大黑影。

下一刻,懸臂頂崩開了一小塊,千絲萬縷的蛛絲飛散在空中,江鴻下意識轉身,張開手臂,朝着嘉陵江里跳了進去!

五十米!老天保佑!壓水花!江鴻在心中默念,千萬不要在水面上撞死啊!

然而頃刻間那黑龍轟然而來,以龍角截住了他,帶着他在空中一個盤旋,江鴻緊緊抱住了龍角,大喊道:“這又是什麼東西啊啊啊——”

黑龍:“……”

黑龍一口龍炎差點噴岔了方向,然而那猴子已飛速衝下了大橋,保潔員發出尖銳的怪叫,展開肉翅,竟是化作蝙蝠飛走了。

黑龍怒火滔天,卻找不到發泄對象,長尾一掃,直接將那蜘蛛拍死在橋樑上。

江鴻:“等等……等等!”

沒等江鴻喊完,黑龍便帶着他,再次一頭扎進了江里,“轟隆”一聲入水,江鴻暈頭轉向,只覺得四面八方全是氣泡,他下意識地抱緊了龍角,卻突然抱了個空——

——黑龍消失了。

江鴻奮力往江面上游,身邊又出現了一雙手臂,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

那是個身材修長的青年,他抱緊了江鴻,在漆黑的嘉陵江中不斷往上游。

寂靜中,江鴻停下動作,任憑他帶着自己游向水面。

江鴻曾經參加了高中游泳隊,水性一直很好,但這青年顯然比他更熟諳水,他便將自己當作了被救援者。

孰料那青年見他突然不動,以為他溺水了,緊張地讓他轉過臉,看他的雙眼。

江鴻:“?”

一點點微弱的光里,青年的雙眼清澈無比,眼中帶着擔憂神色,江鴻復又指指上面,再指指自己的咽喉,意思是不快點上去嗎?

青年便摟着他,一路出江面。

江鴻“呼”地猛喘氣,那青年又摟着他慢慢靠岸,兩人最終濕淋淋地在滿是鵝卵石的江灘前上岸。

江鴻死裏逃生,差點肚子裏就被種了蜘蛛卵。

“來晚了,”那青年道,“抱歉,江鴻。”

“你你你,你怎麼認識我?”江鴻咳完后,驚訝道。

兩人對視,江鴻短暫地靜了一會兒,慌忙道:“你是……陸修!”

“你都想起來了?”

這次輪到陸修驚訝了,他們並肩坐在江灘上,陸修以手指稍稍撩起江鴻濕漉漉的額發,注視着他的雙眼。

然而迎接他的,是江鴻茫然的目光,他明顯對此一無所知。

“是你嗎?”江鴻左右看看,生怕妖怪再追上來,緊緊地抓住了陸修的手,他有點語無倫次地說,“我也不知道你是誰,只是我突然想起來,喊出這個名字……叫作陸修的人,就會來救我……你是誰?”

“沒事了。”陸修最後說。

雨又下了起來,陸修打着傘,與江鴻走在濱江路上,夜十二點,過往的車越來越少,江鴻攔了幾次都沒有攔到出租車,兩人渾身濕淋淋的,全身往下滴着水。

陸修穿一件白襯衣,浸濕后貼在身上,現出青年人白皙的肌肉與身材輪廓。

“你……你是什麼人?”江鴻覺得在他的身邊很安心,但依然對他充滿了好奇。

陸修答道:“我是一名驅魔師。”

“驅……驅魔師?”江鴻茫然道,“那是什麼?”

陸修示意他繼續攔車,說道:“不用怕,我是來保護你的。”

江鴻深吸一口氣,這夜驚魂甫定,總算好些了。

二十分鐘后,江鴻攔到一輛出租車,他求助般地看着陸修,不太想與他分開,陸修卻示意愣着做什麼?上車啊。接着自己也坐了上去。

“太好了!”江鴻如釋重負,說,“你陪我回去嗎?你住哪兒?要麼住我家?”

“我送你到家門口。”陸修答道。

江鴻說了地址,出租車開上嘉陵江大橋,回往渝中半島。

“你是不是認識我?”江鴻忽然道。

“嗯。”陸修沉吟。

江鴻還有點疑神疑鬼,他有許多話想問,奈何當著出租車司機的面,不好胡說八道。

江鴻小聲說:“道長……你有微信嗎?”

陸修湊過來,江鴻摸出手機,以為他要幫自己添加,陸修卻在他耳畔緩慢地說:

“不要叫我、道、長,否則我會動手揍你。”

“好好……”江鴻忙道歉。

陸修那眼神簡直能殺死江鴻,接過手機,輸入自己的微信號,讓江鴻添加,又把手機扔了回去。

出租車很快就抵達了江鴻家外,那是個別墅小區,江鴻刷了門禁,要帶陸修進去,陸修卻說:“我就送你到這裏。”

江鴻轉身,還有點害怕,想邀請他與自己一起回家,陸修卻道:“你不用怕,它們不會再來了,回去好好睡罷,忘了這件事。”

江鴻忽然說:“陸修,我們是不是在西安認識過?”

陸修萬萬沒想到江鴻會這麼問,短暫沉默后,點頭道:“是,你想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江鴻站在小區外,回過身,說:“我發現我去西安玩了一圈,回來什麼都不記得了,身上還多了這個護身符,咱們是不是認識?後來因為什麼,你把我……我的這段記憶被消除了?”

“你很聰明。”陸修揚眉道。

“所以咱們認識很久了,是不是?”江鴻猜對了,他一點也不笨,只是在念書上不怎麼開竅。

“不算很久。”陸修說,“你不回家?不怕你爸媽擔心?”

江鴻驚醒,一看手機,一點了。

“可是你住哪兒?你全身都濕了,去我家換件衣服吧……現在還有車回去嗎?”

“我保證從現在開始,你是絕對安全的。”陸修道,“不要朝任何人提起今天晚上的事。”

“傘給你。”江鴻遞給陸修自己的雨傘,陸修卻不接。

“陸修,”江鴻說,“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你不是能召喚我?”

陸修淡淡道,轉身離開,江鴻注視着他的背影,轉身飛奔進小區。

父親已經睡了,母親還在等他回家,看見江鴻全身濕透,說:“我們都要報警了!你跑哪兒去了?”

“噓。”江鴻示意別吵醒了爸爸,好說歹說,朝母親千道歉萬保證,母親才生氣地回房去。

江鴻疲憊不堪,回房間拿衣服洗澡,朦朧的水汽里,他翻出了那塊護身符,在燈光下仔細端詳。

叫他的名字,他會出現嗎?呃我正在洗澡,還是不要喊了吧。

江鴻洗過澡,只覺得今天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就像做夢一般,但自己從小到大的十八年裏,也終於碰上一次靈異事件了。

只是有些事一旦過去,就顯得極其不真實,江鴻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經歷過嘉陵江大橋上的一切,唯獨身體的酸痛提醒着他,這不是一場夢。

午夜,雨終於停了,烏雲散盡,現出漫天的星辰。

江鴻的家是一棟小小的聯排別墅,他的卧室與書房在三樓,午夜兩點時,終於熄了燈。

此刻,陸修正躺在江家的屋頂上,閉着雙眼,感受着那溫柔的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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