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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籃子裏只有一把傘,是傅霽清的。
林映池知道自家表哥的性子,看起來脾氣好,其實有很多奇怪的小毛病,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更不會樂意別人用他的東西。
她低頭從柜子翻自己的備用傘,剛剛找到,耳邊傳來很輕的一聲:“拿吧。”
傅霽清看着站在門口的女人,聲音溫和:“籃子裏有,拿吧。”
許洛枝聞言終於將視線移過來,短暫的與他相視后,淡聲說:“謝謝。”
她彎腰拿過黑色的傘,再次離開咖啡館。
傅霽清微微側目,窗外的女人撐着傘,目不斜視的一步一步從落地窗邊走過。
旗袍的裙擺隨風微微起伏,身姿窈窕優雅,腕處的茶色佛珠愈發襯得肌膚瑩白如玉。
他常戴的佛珠在倫敦不見了,那段時間跟進的項目遇到難事,差點丟了幾個億,後來事情迎難而解,他全當是化劫。
深城做生意的多,寺廟也不少,玄元寺在關外離得遠,名聲不顯,知道的人並不多。
他以前常常會去,佛珠也是從玄元寺求來的。
“你居然肯主動借別人東西,是在英國四年變性了,還是因為對象不同啊?”林映池的聲音打斷他思緒。
傅霽清端起咖啡杯,低垂着眼眸,不知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向她解釋:“不過是一把傘,我在你眼裏這麼難伺候?”
“少裝了,我看你就是後者,用意很深啊傅少爺。”林映池朝他擠眉弄眼,開玩笑道:“許洛枝如果要還雨傘,我是不是該順勢把你的聯繫方式給出去啊?”
他低聲回了兩個字,聲音很輕,林映池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給她。”傅霽清語氣淡淡的,卻是在耐心的重複。
林映池愣一下才反應過來,嘀咕着:“今天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的吧。”
傅霽清笑了笑,又不自覺的望一眼窗外。
午後雨停了,有出太陽的跡象,咖啡館陸陸續續來了顧客。
林映池送完一桌的食物,經過他身邊時停下來,微微彎腰看向電腦屏幕,驚奇道:“你怎麼看西城的項目?不是周家的嗎?”
“周家還沒有購入。”
林映池皺了皺眉:“你搶周家的盤,是想進地產行業?”
傅霽清笑道:“深城的公司,沒有誰不想分這塊蛋糕。”
“說的也是。”林映池對這些不感興趣,沒有再多看,轉言問:“我記得你愛拜佛,有聽過玄元寺嗎?”
他想到那串佛珠,輕輕頷首。
“我在網上查到它周末有大師坐鎮,可以解簽,怎麼樣,靈驗嗎?”
傅霽清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才想起來回答她的問題,漫聲道:“求姻緣很靈,但你用不着了。”
林映池恨不得一盤子砸到他頭上:“滾蛋!”
他笑笑,繼續看西城的項目。
不久后,咖啡店的門再次被推開,年輕的女生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停在吧枱前,“您好,我是許洛枝的助理。”
傅霽清側目望過去。
女生將手中黑色的傘放在台上,“她讓我把雨傘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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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洛枝在公司食堂吃完午餐,開始準備訪談節目《面對面》最新一期的錄製。
她大三簽約和塵影視后,公司給了兩檔不錯的節目,一檔是季播綜藝,另一檔就是《面對面》。
這檔節目每周末在網絡平台播出,訪談對象涉及學術、商業、娛樂圈等等,各行各業出類拔萃的名人,通過主持人與嘉賓的交談,全方面展現行業的魅力,以及嘉賓的性格與形象。
許洛枝是憑藉《面對面》節目出名的,如今算是公司的“新一姐”,線下主持的價格都是五位數起步。
等節目錄製結束,許洛枝禮貌性的與嘉賓寒暄兩句,笑着送他們離開演播廳。
“洛枝姐。”台下的虞遲跑過來。
“傘還了嗎?”
“還了。”虞遲隨口應聲,正準備講其他事,聽見許洛枝又不冷不淡地問:“他有說什麼嗎?”
“說......什麼?”
還傘而已需要說什麼嘛?
虞遲忽然反應過來:“啊對,昨天幫我們倒車的男人也在咖啡館,老闆說傘是他的,讓我直接給他。”
她講完這句后自己都意識到不對勁,但也懂事的沒有多八卦,只如實道:“他什麼都沒有說,就笑了下......笑得還挺好看的。”
許洛枝輕嗯一聲。
虞遲見周圍有其他工作人員,傾身貼在耳旁道:“梁向榮又給你打電話了,約你出去吃飯。”
許洛枝神情冷淡:“不用理。”
虞遲猜到會是這樣,這兩年追求許洛枝的公子哥不少,她全都冷漠的回絕了。
“行,他如果再打我就說你有工作。”虞遲從包包里翻出佛珠,小心翼翼的遞過去,“洛枝姐你的佛珠,我用袋子包着呢,沒有碰到。”
許洛枝接過,隨意的戴上手腕,“沒事,我不信這些。”
“啊,不信為什麼會戴佛珠?不過你皮膚白,當裝飾品戴着也挺好看的,是在哪裏求的呀?”
“玄元寺。”
虞遲沒有聽過這個寺廟,只“哦”了一聲。
許洛枝拿起桌上的稿件,問她:“星期六早上有工作嗎?”
“早上沒有,下午兩點要去參加彥弘車展的排練。”
“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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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元寺在關外龍元山的半山腰,唐初時將這裏稱為夾山,取兩山夾道而行之義,宋代后改名為龍元山。
山間綠樹成蔭,鬱鬱蔥蔥,顯得神秘而莊重。
這邊來往的客人很少,清晨更加冷清,傅霽清將車停在山下的路邊,前面已經有輛白色轎車,有些眼熟。
到玄元寺只有一條路,需要爬過955層階梯,寺廟紅磚灰瓦,帶着歷史痕迹的陳舊,裏面環境清幽,靜的讓人不由自主放輕腳步。
傅霽清繞過放生池,聽見陣陣誦經聲,再往前走是羅漢堂,他每次來都會求籤。
跨過門檻,眼帘里忽然闖入一道窈窕的身影,眉眼清冷而沉靜,淡然地望着佛像。
不同於前兩次的明艷精緻,她穿着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和球鞋,長發扎了起來,巴掌大的臉龐清秀乾淨。
相視的瞬間,她似乎有些詫異,怔了兩秒后微微頷首,轉身往裏面走。
許洛枝按照要求,記下面前羅漢的號碼,到大殿外買簽,工作人員將牌子遞給她,主動介紹:“右邊可以找大師解簽。”
“謝謝。”
“您好,三百五十五號。”
低沉而輕緩的嗓音在耳畔響起,許洛枝偏頭望過去,男人揚唇笑笑,如沐春風的柔和。
許洛枝極快的收回視線,捏緊牌子,去找大師解簽。
大師端坐在椅子上,雙手接過牌子,高深莫測的看她一眼:“施主想求什麼?”
許洛枝不假思索,輕聲道:“姻緣。”
大師仔細觀察她的面相,問了生辰和生肖,而後說:“施主桃花運旺盛,身邊不乏優秀的人,只是目前還未遇見真正的有緣人。”
“您的意思是,我身邊的人,都不是良緣?”
“非也非也,一生所遇之人千萬,有善人,也有小人,有的傾慕於你,也有的為你所愛,任憑你最舍選擇。施主順其自然,便能得償所願。”大師輕念一聲“阿彌陀佛”,將牌子遞還給她。
許洛枝道謝,回身看見傅霽清,手中拿着牌子,也是來解簽的。
她想到大師講的話,彎着唇角笑了起來,一步步地從他身側走過。
她怎麼會未遇到有緣人,她的有緣人就站在身後。
在大殿裏祈福完,許洛枝再次見到傅霽清,他的手腕處多了一串茶色佛珠,是剛剛求來的。
他回國不久,公司有許多棘手的業務需要處理,應該是來求事業順利的。
只是不知道大師會怎麼說。
許洛枝微微抿唇,收起思緒,轉身離開大殿。
大殿外有幾棵樹,鬱鬱蔥蔥的綠葉間,掛滿了紅繩和紅色許願牌。
許洛枝想到自己的大學室友,跟男朋友在熱戀期時蜜裏調油,去任何地方都會寫許願牌掛同心鎖,覺得這樣他們的愛情就是堅定不移的。
大學還沒有畢業,兩人就分手了。
他們也來過玄元寺,這些樹上大概就掛着他們共同寫下的愛情誓言。
“想求姻緣,不寫一張許願牌嗎?”
男人的聲音很輕很悅耳,在她出神時走到了旁邊,保持着禮貌的距離。
許洛枝靜默片刻后才出聲:“是該寫一張。”
她下台階,走到許願樹前,找工作人員買了姻緣繩和許願牌,拿筆在上面寫字。
余光中,男人也買了許願牌,修長的手指落在紅牌上,右手隨意的轉着筆,似乎正在思量着該寫什麼。
許洛枝什麼心愿都沒有寫,只寫下自己的名字,掛在最近的大樹上。
有說法是,掛的越高,心愿越容易實現。
她踮腳想掛在裏面的樹枝,差一點點距離,半天都沒有繫到繩子。
“需要幫忙嗎?”他站在旁邊問。
“不用。”許洛枝轉而掛到下面的樹枝,往後退開兩步。
傅霽清微微抬手,輕而易舉的將許願牌掛在她沒有夠到的樹枝上,像是想證明什麼。
這舉動莫名帶着孩子氣,許洛枝忍不住笑了笑,忽然一陣風吹過,紅牌搖晃間,她看見上面只有三個字。
他同樣只留了名字。
等傅霽清回頭時,許洛枝已經慢悠悠地往門口方向走,準備下山了。
山中景色優美,許洛枝走的不快,偶爾有清風拂過樹木,樹葉搖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途中有座長亭,她忽然停住腳步,坐到亭內休息,抬眼看見傅霽清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見狀也轉彎進了長亭。
“經常來嗎?”
溫潤的嗓音伴隨着微風徐徐吹來,許洛枝的聲音都放輕了:“第二次。”
“怎麼會想到來這邊?”
許洛枝不由看他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在反問,你不一樣嗎。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來玄元寺,隨意道:“聽說很靈驗。”
“求姻緣很靈驗?”他的嗓音里含着笑。
許洛枝沒有再接話。
“傅霽清。”男人的聲音攜着林間微風散在耳畔,顯得格外溫柔動聽。
她側了側臉,與他的目光撞上,輕聲道:“許洛枝。”
傅霽清禮貌的伸出手,抿了一下唇,笑了:“久聞大名,許小姐。”
許洛枝低眸望了望他的手,掌心相觸,帶着些許溫熱,輕輕握住。
只是一瞬。
許洛枝及時收回手,微微朝他點頭,下山回到車上。
等坐進車裏,胡亂跳動的心才稍微平復,她慢慢張開五指,禁不住勾唇笑了,發動車子往關內開。
傅霽清的車不近不遠的跟在後面,直到進關內才在十字路口分開,許洛枝直接去到活動綵排的場地。
虞遲是提前到的,已經和工作人員對接完了,看見她先問:“洛枝姐今天求籤怎麼樣?是不是上上籤?”
許洛枝想了想,彎唇點頭:“嗯。”
能遇見就是上上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