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告別

第60章 告別

昨日,陳修澤同方清芷談了許久。

他曾經以為自己絕不會同方清芷談這些,先前他視梁其頌如洪水猛獸,方清芷多看他一眼,陳修澤就想要挖他的肉。究根問底,還是嫉妒,陳修澤嫉妒他曾經擁有方清芷的全部注意力,嫉妒梁其頌有着方清芷最珍貴的一顆少女懵懂心。

所以陳修澤厭惡他。

但昨夜裏,筋疲力盡的方清芷主動提起的時候,陳修澤想要殺梁其頌的心思忽然沒有那麼強烈了。

方清芷講得不多,她很仔細地講自己同梁其頌認識的過程,以及那晚的夜風中牽手奔跑,白色霧氣一碗魚丸的心動,講梁其頌父母對她的輕視,講後來陳修澤強勢介入時,她的失落和反抗——

“其實現在想想,他未必愛我多深,我也未必非他不可,”方清芷忽然說,“人總是對得不到的東西念念不忘。你常抄佛經,應該也記得,佛家中的八大苦——”

陳修澤記得,他閉着眼睛,撫摸方清芷汗涔涔的發:“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是,”方清芷說,“那時被強行分開,是愛別離,也是求不得。”

陳修澤捏着軟軟一對小雪鳥,專註聽她講。

“所以,”方清芷說,“那時候你的下手,大約也催化了這種情感。我們那時不知,錯誤地將念念不忘和不甘心當作此生唯有一次的執着——其實未必倒有山無棱天地合的感情,大約是青春年少的憤懣難平。”

她閉上眼睛,頭微微貼靠着陳修澤的肩膀,忽然輕鬆:“我不知他為什麼忽然寫了紙條給我,也不知他如今約我是否有急事……大約是道別,也或許……”

“你替我去吧,”方清芷仰臉,看陳修澤,“我同他已經作別無數次,既然已經想清楚,不如還是你去。”

車窗里一股交融的氣息,陳修澤將車窗落下一些縫隙,讓涼風渡入,緩緩衝淡,專註看方清芷的臉,問:

“你想清楚了?”

“她想清楚了?”

餅店。

一日後的現在,暗沉沉,木窗被風吹得搖晃不停,窗帘輕飄飄地飛又落。

梁其頌穿着剪裁合體的襯衫西褲,終於能不卑不亢地同陳修澤對視,問他:“她怎麼說?”

“清芷說,祝你前途似錦,得償所願,”陳修澤說,“她一直都在真心祝願你。”

梁其頌問:“還有嗎?”

陳修澤說:“沒了。”

梁其頌沉默了。

原來她真的早就放下了。

“是好事,”梁其頌舒了一口氣,他笑,喃喃,“是好事情。”

陳修澤溫和望他:“有什麼需要我轉告的嗎?”

梁其頌說:“祝她學業有成,早日大展宏圖,能自由選擇想過的人生,不必再被男人所困。”

陳修澤心平氣和:“我沒有困過她。”

梁其頌說:“劊子手從不會承認自己決定了人的生命。”

陳修澤笑:“你年紀尚小,我不會同你辯駁。”

兩個人鮮少有這樣衣着光鮮對話的時候,靜默半晌,梁其頌也不同他告別,只在房間中找能抵得住風吹破窗的東西。陳修澤放下手杖,隨意從桌上拿了蒙塵的糕點包裝盒,折一下,包住窗子木頭的棱,緩慢地推進去,再輕輕拽一拽,確定兩扇木窗夾緊其中的紙。

梁其頌站在後面。

“窗戶幫你修好了,”陳修澤說,“今後在那邊若是做不下去,回來也可以,我幫你介紹。”

梁其頌說:“謝謝。”

陳修澤拍拍手指上的灰塵,看着他,微微頷首,不講再見,轉身便走。

唯獨梁其頌一人遲緩地留在舊餅店中。

陳修澤走得快,讓司機回老宅。這個時間段了,弟弟妹妹大多已經睡下,陳修澤徑直進了陳永誠的房間,將驚驚慌慌藏寫真集的弟弟拽起來,手杖也不用,直接一頓打。

陳永誠叫:“大哥大哥!我替你試探大嫂你不高興嗎?啊啊啊別打臉別打臉,我知道大嫂肯定不會瞞你,我還讓人和你講了——”

陳修澤一言不發,把弟弟打得抱着他的腿哀嚎連連,才堪堪停手,恨鐵不成鋼:“永誠,我讓你將心思好好放在用功讀書上,你看看你做了些什麼?嗯?我和你大嫂之前的事情,也是我們夫妻間的事,和你這個大學生有什麼關係?”

陳永誠委屈:“大嫂也在讀大學。”

陳修澤冷笑:“你若有清芷一半聰慧,我也不必為你操這樣多的心。”

“胡說八道,”陳永誠說,“大哥,你有心去認阿賢做弟弟,怎麼現在對自己親弟弟拳打腳踢?我還是不是你親弟弟了?”

“好,”陳修澤讓他起來,同他講,“永誠,你知不知,當初若不是阿賢捨命救我,現在我也不會好端端地站在這裏教訓你?我欠他一條命,小五,救命之恩,我如今過得好些了,也幫一幫他,好讓他有能力、有名聲地去追求幸福——你認為這不應當?”

陳永誠啞口無言,又說:“我這次是幫你,我在考驗大嫂。”

陳修澤說:“你怎麼認定虛假的考驗就能得到真心的答案?”

陳永誠愣愣。

“我同她之間不需這些,”陳修澤沉痛地說,“永誠,這大約是我最後一次打你。”

陳永誠急了:“大哥!”

“你已經長大了,我也不能總將你當作孩子。你還小的時候,我沒能好好照顧你,教好你,是我的錯,”陳修澤拍了拍陳永誠的衣服,“小五,你好好想想,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今後你再犯了錯,大哥也不能再這樣打你。你大嫂說得對,我不能隨便打人。”

陳永誠說:“那以後……”

“你再犯錯,”陳修澤說,“我也只能斷了你的零花錢,任你自生自滅。”

陳永誠差點給大哥跪下:“要不你還是繼續打我吧大哥!!!”

陳修澤的確不想再繼續如教訓小孩子般管教這個弟弟。

他大約還是過於溺愛最小的這個弟弟,如今徹底下定決心,等陳永誠念完書,就讓陳啟光帶着他做事,歷練個一年半載,就送他去內陸。

這一次,陳修澤斷斷不會再心軟。

教訓完弟弟后,陳修澤讓司機開車到方清芷租住的公寓下。他仰頭看,燈光已經關掉了。現在的方清芷入睡早,他也不想在這時打擾她,仍舊讓司機離開。

等次日清晨,陳修澤才帶了早飯來看她。

熱騰騰的燕窩粥,還有包子和白灼菜心。陳修澤複述着梁其頌的話:“他祝你學業有成,早日大展宏圖,能自由選擇想過的人生。”

方清芷一勺一勺地吃着粥,她認真看陳修澤:“你同他吵架了嗎?”

陳修澤搖頭:“我怎麼會同他吵。”

方清芷雙手托腮,她說:“昨天我可是嗅到醋海滔天。”

“是醋海滔天還是慾海滔天?”陳修澤撫摸着她的手指,頗有些自得地笑,“能灌着清芷看着她長大一歲,的確不錯。”

方清芷拍他的手,惱:“不許在吃飯時講這些。”

她上午還有課,匆匆忙忙去上課。

只是這一路,總覺好似有東西形影不離地跟着她。方清芷一路到了校門口,被人窺探的感覺仍舊清晰,她警惕,轉身四處看了一圈,目光鎖定,只遙遙瞧見梁其頌的身影。

他沒有靠近,站得很遠,依稀間仍舊是曾經讀書時的裝扮,洗到領口都要發白的棉布白襯衫,黑色的褲子,短短的頭髮。

日光遙遙,他站在一片樹葉陰影下,仍舊是瘦瘦高高的個子,不過肩膀再不是之前那般瘦弱,隱隱有了些堅硬的氣概。

方清芷沒有走過去。

梁其頌也沒有過來。

兩個人相隔甚遠,只彼此看了看。

方清芷笑了一下,對方微微頷首,就此作別。

誰知將來千山萬水,是否還有重逢之日。

不過茫茫大海上偶然結伴共行一程。

大家都有彼此的方向。

也不必面對面講再見。

……

方清芷再去探望米娜,還是從阿賢講漏了的口中得知。

是日陽光晴好,玫瑰開得艷麗如火,乾淨的玻璃窗外,碧空白雲,萬物如洗。

“你們怎麼現在才告訴我?”方清芷震驚,“我只當趙昊天不是好人,可他怎麼還……”

方清芷講不出口。

她雖然思想已經有了微微改變,但畢竟要顧惜到米娜的遭遇。

米娜無意間撞見趙昊天吸食違禁品,阻止不得,揚言要告訴父母;趙昊天表面應對,實則欲拉青梅下水,不僅喂她吃藥,還在藥物作用下獸性畢露,喪盡天良,凌,辱了她。

阿賢終於告訴了方清芷。

米娜終於答應見阿賢,“為了幫助清芷提交證據,從而將趙昊天刑之以法”(米娜原話),不過地點是米娜的家中,也要求方清芷在場。

如今的米娜遭到傷害的何止身體,還有心理,她已經對男性產生本能的恐懼,不願意單獨見——哪怕是在自己家中,也必須要有熟悉的人陪着。

方清芷自然一口答應。

她如今尚不知阿賢的想法,只覺得阿賢牽扯進這件事情有些奇怪,他同米娜素不相識,怎麼米娜又給他通電話,而且……

方清芷問陳修澤:“怎麼將這件事交給阿賢去做?”

陳修澤看了看阿賢,阿賢捂臉。

陳修澤重新看方清芷,說:“說來話長……不如先飲杯茶?”

方清芷說:“不要,你先講。”

陳修澤咳了一聲,才講:“阿賢喜歡米娜。”

方清芷獃獃地啊一聲,又轉身看阿賢,阿賢被她看得臉紅,說了聲去拿茶葉,站起來便匆匆忙忙地走,好似火燒尾巴。

方清芷看了看桌上的茶葉,遲疑:“所以,這就是你認他做弟弟的原因?”

陳修澤給她倒茶水:“你不要擔心,阿賢不會做出強取豪奪這種事。”

方清芷譴責:“沒想到陳生竟然也知道強取豪奪這種事不好,真是令人大跌眼鏡。”

陳修澤遞杯:“但那時的陳生的確無法再等一個少女對她的初戀失望,我老了,再等,只怕方小姐更難愛上一個年齡如此大的男人。”

方清芷接過,嗅了嗅:“好大的醋味。”

陳修澤笑:“等會兒我陪你和阿賢一起去。”

方清芷尚不知他已經和阿賢去過一次,認真思索:“那我怎樣介紹你?哥哥?還是——?”

陳修澤說:“你先前不是同警察說了嗎?你老豆是陳修澤。”

方清芷叫他名字:“陳修澤!”

“好,”陳修澤微笑,握住她手,“是你未來bb的老豆,陳修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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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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