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誰快
“你也用劍?”目注着眼前執劍的少女,鉤八啞然失笑,那語氣是明明白白地“就憑你也配”。
“貪多嚼不爛,這道理都不知給你們講過多少遍,唉……”男子惋惜地搖着頭,望向衛姝的視線像在看一個死人:
“還是太年輕了啊,箭十一。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吃虧在吃過的虧太少。”
衛姝默然不語,心底卻似掀起驚濤駭浪。
這柄黑色鐵劍一直便插在地上,兩度騰挪后,她恰好便落於劍側,探手可取。
這是“她”昏死之前便佈下的,而衛姝不由自主便循着“她”預先的安排,執劍在手。
全鐵打造的劍柄寒意透骨,迫入腕底。
衛姝心中湧出奇異的感覺,就彷彿這長劍便是她的手,與她心念相通,熟知她的每一個念頭。
相較於此,“箭十一”這個堪稱古怪的名號,被她有意無意地忽略掉了。
這也好像是出自於“她”的本能。
強敵當前,絕不可分心。
迎向鉤八譏誚的眸光,衛姝忽地屈指,向劍身一彈。
“錚——”,劍鳴清絕,她淡然的語聲亦於此刻響起:
“要塌了。”
話音未落,鉤八驀覺足底一虛,旋即便聽到大梁發出了一聲不堪重負的嗚咽,轟然坍塌。
他臉上的諷意,終於是散了個乾淨。
他忽然想起,他好像並沒聽見暗器落地聲。
以那三枚“跗骨奪魂錐”的走向,至少有兩枚的落點是在磚地,另一枚也當破窗而出,而這些聲息竟無一出現。
它們落在了何處?
思緒電轉間,大梁當空崩斷,鉤八整個人呈下墜之勢,他一時間尋不到借力處,只得一口氣沉下丹田,意欲加速落地,再尋殺敵之機。
衛姝長吸了一口氣,踏步前移,舉劍上挑。
沒有任何花哨的變招,平平遞出的招式一出即老,幾無迴旋餘地。
黑暗中傳來細微的“嗤嗤”聲,狂風自損毀的門窗大股湧入,劍氣破空,聲若裂帛。
鉤八不由心頭微凜。
那個瞬間,他全身上下好似盡在這一劍籠罩之下,幾乎避無可避,而鋒刃所向,亦有風雷之聲。
那並非窗外風雨,而是鏗鏘劍鳴。
劍出無悔。
這一劍,竟有了一絲令人戰慄的劍意。
她是何時習得了如此高明的劍術的?
鉤八眉目沉冷,下墜之勢愈加迅速。
衛姝此時的心情其實並不那麼平靜。
她從不曾用過劍,也不懂得暗器,更不通曉這些短兵相接的招式。可眼下她卻是諸樣皆精,便如此刻這一劍上撩,便是爛大街的一式“舉火燎天”。
劍招遞出時,這名目便自衛姝的心底浮現,體內氣勁亦循記憶而轉:
天突、膻中居中;曲池、內外關側應;氣海、血海殿後;列缺、太淵、合谷並手少陰、手少陽諸經為先鋒,於肩、肘、腰、膝、腕錯落布排,就好似元帥調兵遣將一般,將每一分力道皆用在最着緊之處。
不過是一招“舉火燎天”。
鉤八亦一眼認出了衛姝的招式。
這是極普通的劍招,根本不難對付,若身在平地,他至少有一百三十九種方法可破去此招,後續反殺亦有無窮變數。
可偏偏此際他人還在半空,又正逢舊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時,那森寒的劍氣卻已迫在眉睫。這時機委實拿捏得妙到毫巔,令得這末流劍招也散發出了一等一的殺機。
若換作旁人,在這一劍之下縱使能夠無傷避開,卻也要亂了氣息,繼而被敵手佔去先機。
可衛姝卻好像忘了一件事:
她的對手是鉤八,而鉤八的兵器,是鉤。
既勾且連,可盪天下一切雄兵,這便是“鉤”這種兵器最刁鑽之處。
一線勝算,盡在於此。
鉤八猛然吐氣開聲,“喝”地大吼一聲,同時鉤交左手,右掌連揮。
“嘭嘭嘭”,斷作數截的梁木被凌空擊碎,木刺如箭矢般裹挾着勁風直襲衛姝周身要穴,而鉤八左手鐵鉤則靈活地一轉,獠牙般的鉤尖寒光灼人。
“嗆”,一聲斷響,彎鉤不偏不倚搭上了劍身。
時機剛剛好。
鉤八心下篤定,蓄於彎鉤的洶湧力道亦於一忽間由剛轉柔,“粘”字訣下,劍尖已被牢牢鉤住。
雙手皆可持鉤、且左手比右手更靈活,此乃鉤八的絕技,知之者共有九人。
這九人自然都已經變成了死人,而再添一人,這個數目便會成為一個整數。
長劍與鐵鉤瞬間絞緊,一沉一厚兩股內力在震顫中相持,再一息,黑暗中便響起了刺耳的兵鐵交匯聲。
佈滿銹跡的鐵鉤沿劍尖急划而下,直逼衛姝執劍之手,一股陰冷的綿勁亦藉此力牽引,橫向一推。
鐵劍竟被一招盪開,衛姝身不由己也側過了半身,此時回招已然不成,而前方木刺又至,她不得不分心用空着的手將之拍散,一時竟是門戶大開。
鉤八的拳頭,便於此時轟至面門。
衛姝嗅到了一絲甜膩的香氣。
那是鉤八中指上套着的指虎散發出來的。夜幕中,尖利的鐵刺泛出綠沉沉的光,陰森有若蛇目。
“卑鄙小人,居然用毒!”
衛姝嘶聲怒吼。
“噗”,利刃入肉之聲響起,空氣陡然凝固,狂風穿過直欞窗,殘破的窗紙終被吹散,飄落了滿地。
鉤八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拳頭。
他的拳頭便停在衛姝面前,綠森森的毒刺幾乎挨上那個秀氣的鼻尖,卻……再難寸進。
他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
下一息,喉頭的冰寒便攫住了他,就彷彿那裏突然破了個極大的孔洞,寒風倒灌而入,一點點帶走了他的體溫。
他慢慢地、慢慢地垂下腦袋,目及處,是一道模糊的烏光。
烏光驀地流動了起來,水一般自他的喉頭回撤,烈烈殷紅潑灑如雨,照見那烏光落進了一隻白嫩的手掌。
那一瞬的畫面美麗而又妖冶,紅、白、黑三色交錯,竟讓鉤八看得有些失神。
而後,他耳畔便好似傳來了一道遙遠而又蒼茫的語聲:
“拳快,還是劍快?”
十七歲那年,他的師父曾經這樣問過他,而他那時的回答是:
“我快。”
是的,他一向都很快,快過他所有的對手,所以他一直活到了變成鉤八。
但現在,比他更快的人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