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美人魚12
尤里安的名字從主教口中報出時,他身邊的少年們難掩嫉妒地看向他，想不出來這小子有哪裏能勝過自己。他們台下的父母見結果不出所料，倒是分出些同情的目光給那金髮少年。
被各種目光環簇的尤里安只平靜地看向主教,而後又轉向地上緩慢流淌的光影碎片，瞧不出一點情緒波動。
他的父親霍爾·萊布尼茲見小兒子沒有露出不情願的模樣觸怒主教們,心中鬆了口氣,轉瞬又對他無悲無喜的死人樣感到不滿——這樣的反應可不能在各大主教前賺足好感,好讓他們家族獲得更多利益。
只是他暗含警告的目光並未得到尤里安的回應,這個記憶中總是用孺慕眼神望着他的孩子現在就像變了個人,他還不知道當初那個孩子已經死在他的記憶里。
被選作侍神者的尤里安在修女和聖騎士的簇擁下走向後殿，那裏安排了一大塊區域作為神官的住所，在入住神殿正式成為侍神者前,還有許多儀式要等着舉行。
“明天另一位侍神者的選拔現場你需要到場。”
領頭的艾倫主教說道。
他約莫三十歲出頭，是所有主教中最年輕的一位。能夠在教會中擔任主教神官的,大都長的都不差，艾倫亦是如此。他五官深邃，眉眼銳利,還生了頭紅髮，但這種略顯張揚輕佻的顏色一點都沒有削弱他身上那種嚴肅的氣質。
尤里安點點頭。
出於對他表現的一點滿意，黑色禮服的主教提醒道：“到時候保持安靜,其餘事情與你無關。”
他聲音低沉,聲調毫無起伏，不像是善意的提醒，倒像讓尤里安不要多事的警告。
與此同時，迪莉婭終於感覺到埃里克即將達到她這裏。
她停止踱步,坐到梳妝枱前,簡單地打理一番。想了想又在鬢角抽出幾縷頭髮,做出凌亂的感覺，而後盯着鏡子，將眼眶憋紅，因為本身就很焦慮擔憂，所以這一步對她來說毫無難度。
鏡中的姑娘面容精緻，淚水含在眼中將落未落，很是惹人憐惜。
迪莉婭伸出手，輕輕碰觸鏡中的自己。
近日，王都里掀起對她的議論，引得不少人對她產生好奇，這令她在擔憂焦慮之餘感到自得。
若是這次能成功擺脫被選做侍神者的厄運，憑着她的美麗和風頭，再不勾上個貴族可說不過去。
正當她眯起眼，手指在鏡面摩挲的時候，窗戶傳來被敲擊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房間裏足夠清晰。
她深吸一口氣，做出副強忍着難受，不願被他人看出脆弱的神色，疑惑地喊道：“是誰？”
聽到聲音，確認屋子裏是她，埃里克從半開的窗戶中翻進。
他在外面打暈一個神官，換上對方的衣服，打算矇混進入這座院子，卻被以無事不得入內為由攔在門口，只好繞到院子後面，爬窗進來。
一身莊嚴黑袍擋不住他高大挺直的身形，一進來便猶如黑夜中的白楊樹，高高佇立在房間內，將有限的空間擠得狹小起來。
“迪莉婭。”
聽到這個稱呼，迪莉婭心中鬆了口氣。
未被下咒前，埃里克可是連她的名字都給記成了莉迪亞，這次能正確喊出她的名字，說明愛情魔咒還在發揮作用。
她心中有了底，眼眶變得更紅，語氣里是滿滿的擔憂和挂念，“埃里克，你這段時間還好嗎？我一直都很擔心你，擔心你在外面是不是受了重傷，擔心你是不是還活着。我，這段時間，我，我……我很害怕。”
看着眼前泣不成聲的人，埃里克像是被劈成兩半，一半為她的哭泣感到疼惜和自責，一半猶如旁觀者，冷冷注視她和自己。
迪莉婭委屈地哭了好一會兒，見對面的人臉
上居然依舊冷肅，心中慌了神，卻還是將先前想好的話按計劃一一說出。
“今天的侍神者已經選出，明天就該輪到我了。埃里克，我們曾度過多麼甜蜜的日子，一想到再也不能同你相見，我就覺得心像是被劃了一刀又一刀。再讓我看看你的臉，我要永遠地將你記在心裏，好讓孤獨枯燥的餘生能少點痛苦。”
她說著，心中卻在默念當日的魔咒，一次又一次地加強，直到看到眼前人眼神變得痛苦才放心上前，她抬手想要覆上他的臉，卻被男人側身躲開。
被羞辱的感覺湧上，好在下一秒埃里克說出了她想聽的話。
“我會帶你走的，迪莉婭。”
這句話若是放到幾天前，她聽了必然是萬分開心，恨不得馬上收拾行李，當晚就跟着他一起離開這裏。
可現在主教已經明確和她說過明天的侍神者就是她，而她也表現出被選中的喜悅和憧憬，若是現在和埃里克一起離開，定然不會有好果子吃。
況且，她要過的也不是那種東躲西藏的狼狽日子，而是被人尊敬獻媚，活在羨慕嫉妒下的奢華舒適，只要能讓明天的侍神者換一個人，她就可以憑藉現在的風頭，成功過上夢寐以求的日子。
“我很想和你一起離開，和你待在一起是我最大的幸福。但是，埃里克，王都對我來說意義重大，這裏有我許許多多的回憶，我，我不能離開這裏。”
和迪莉婭越近，接觸的時間越長，冷漠注視着的埃里克越來越小，而那個為眼前人牽動心緒的埃里克則越來越大。
終於，他的眼中只看得到她。
琥珀色的瞳孔不再清透，透着股死氣沉沉的意味，迪莉婭卻在這樣專註的凝視中感到無比安心。
“你還記得當初在學校里對你告白的克萊爾嗎？”她放輕聲音，一點點引導，“我聽說，她也要參加明天的選拔。”
她真誠讚美道：“克萊爾美麗優雅，出身高貴，還時常組織活動幫助貧苦的家庭和被遺棄的孩子，我想像不出來比她更美麗更善良的人了，而且她信仰堅……”
“有。”
斬釘截鐵的話從上方傳來。
迪莉婭不明所以，“什麼？”
“更美麗更善良的。”他重複迪莉婭剛剛說的話，“不會有人比妍更善良更美麗。”
“妍？”迪莉婭的眉頭緩緩皺起。
“她將我從深海救起，為我治癒傷口。”
迪莉婭的胸口不斷起伏，她已經將眼前人視作自己的私有物，聽到他的話，頓時有自己的人被別人染指的憤怒升起。
“她，那個叫做妍的是什麼人？”
埃里克扯出抹無意識的笑，似乎一提到那個叫做妍的人，就叫他整個人跟着欣喜起來，只是這點弧度配上無神的雙眼，甚是怪異突兀。
“她不是人，是人魚。”
不斷堆積的憤怒忽地止住，她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顫抖着聲音開口：“你剛剛說，那位叫做妍的姑娘是什麼？”
她先前提到的克萊爾在神學院時就對埃里克頗有好感，甚至放下矜持主動告別，被拒絕了也一直念念不忘。前天克萊爾還來找過她，說她配不上埃里克，埃里克也不可能看上她，傳言肯定是被捏造的。
看着她憤憤離去的背影，知道埃里克會來的她立刻生出一個主意，打算讓埃里克慫恿那個裝模作樣的女表子去找主教，代替她成為侍神者。
可聽到方才埃里克口中冒出的詞，迪莉婭頓時生出了另一個更好的辦法。
一個成功率更大，且可以叫她在教會名望不退反進的主意。
*
“叔叔，那個大姐姐的頭髮和眼睛都是黑的。”
小男孩一隻手牽着自家叔叔，另一隻指向
方才路過的祁妍，大聲說道。
他的叔叔立即豎起食指放到嘴前，讓他閉嘴，隨即對祁妍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目光卻誠實地在祁妍的上半張臉上停留。
這一看就愣住了。
她的確是傳聞中最受神明喜愛的發色瞳色，但比起罕見的雙黑，作為一個畫家和男人，他更在意的是那雙眼睛，那雙他平生所見最美的一雙眼睛。
黑髮姑娘朝他搖搖頭，示意沒關係，繼續往聖安德烈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聖安德烈以光明教會第一任大主教的名字命名，是這個國家最大的圖書館，裏面一定能夠找到關於神明真跡的記載。
窈窕背影愈來愈小，那雙眼睛卻深深刻入男人的腦中，久久不能也不願忘懷。
他恨不得追上前去，再多看那位姑娘幾眼，甚至是失禮地邀請她去宮中做客，然後請求她的允許，用紙筆將那雙眼睛繪出，雖然他覺得自己的畫技恐怕連那雙眼睛的三分美麗都無法還原。
“臭叔，你快鬆手，我要去問大姐姐她住哪兒叫什麼，等我長大要娶她做王妃。”
男人無語，“睡覺的時間還沒到，好夢就先做起來了？”
那姑娘行色匆匆必是有重要的事要做，王都雖大，但若有緣，遲早有一天會碰上，他按捺住心中想要結識的想法，將侄子一把抱起，往停靠在寶石店旁的馬車走去。
“你給我好好待着，我去買點東西。”
這一次，他的侄子沒有說他買寶石做顏料的研磨材料太浪費，而是興緻勃勃地道：“那叔叔你記得買黑寶石，這幅畫你好好畫，到時候我把它送給那個大姐姐，嘿嘿，她一定會很驚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