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美人魚7
祁妍詢問男孩的名字。
聽到這個問題,之前還侃侃而談的小少年愣住了。
漆黑的瞳仁中有錯愕浮現,他似乎從沒想過會有人問他這個問題。
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可從他們交流的神色中,埃里克意識到昨日兩人的交談並非偶然,這個有些怪異的小孩的確能夠和祁妍對話。
想到先前男孩驚人的話語,埃里克陷入思索。
再出來時,男孩臉上掛着的笑容可比和他打招呼時真心實意的多。他嘴裏哼着歌,貼心地將門關上,步調鬆快地離開這裏。
埃里克在木門上敲了幾下。
房間內的人讓他進來,但騎士沒有立刻走進,而是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整好衣領才做出一副沉穩可靠的模樣推門而入。
祁妍已經起身站在窗邊。
灰色紗簾垂落在窗檯,被纖細白皙的手掀開一角。
埃里克凝視着她的側臉,她則是心事重重地看向樓下。
昨日她只是覺得少年很可能是精神分裂,才會展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氣息。
但今天,許是正式進入成年期,她的各方面感知能力都提升了不少,敏銳地覺察出那孩子的身上定然隱藏着其他秘密,並且這個秘密很可能還和她此行的任務有關。
尤其是他開口提到的會在今晚舉行的儀式,一想到便讓她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
埃里克感覺出她的憂心忡忡,出言關心。
明明天色大亮,正是人們出行的時刻,街道上的行人卻少得可憐,寥寥幾人,屈指可數。
黑髮少年恰巧從旅館走出,祁妍並不意外地發現街上幾人的目光都齊齊投向了他,可他卻絲毫不覺瘮人,像是早就習以為常。
陽光下,小小少年臉上的笑容清晰可見。
他的面容生的貴氣典雅,笑起來卻透着種純真的歡快,叫人看了也不由想跟着牽起嘴角。
“他說,他沒有名字。”
埃里克訝然,“怎麼會有人沒有名字?”
說罷,他突然想起有一種人的確是沒有正式的名字。
奴隸。
他們只需要服從主人的命令,直到生命的終結。
沒有人在意他們的感受,自然也不會費心思為他們取名字。
聽到埃里克的話語,祁妍搖搖頭:“就算是奴隸,私下裏也當是有對彼此的稱呼,可那個孩子聽我問他的名字,就好像全然沒有這個概念,況且……”
埃里克接道:“那群人對他的態度很尊敬,不可能是奴隸。”
望着少年越來越小的背影,祁妍抿唇,心中不安。
中午,兩人剛用完餐,埃里克的身體出問題了。
原劇情里關於人魚和騎士回王都的過程並未細寫,祁妍無從得知是她和埃里克八字不合,還是原劇情里就是這麼多災多難,短短兩天時間裏,兩人身體輪流受難。
“好燙。”
她的手覆上埃里克的額頭,正準備收回,卻被一隻滾燙的手拉住。
一個冷冽如清泉,一個滾燙似烈焰,截然不同的觸感讓祁妍愣了片刻,沒有立刻抽出。
昨日從礁石上醒來后的混沌感再次出現在埃里克的腦海中,團團的烈火將他包圍,軀體和理智被一點點蠶食,額頭上冰涼柔軟的觸感消失時,他下意識地伸手握住。
短暫的滿足迅速褪去,如同滴在火舌上的冰珠很快就蒸發消散。
遠在王都的迪莉婭也備受煎熬。
不是良心上的自責,而是對前程的深切擔憂。
神秘人告訴她埃里克還活着的時候,這份擔憂終於找到了救命稻草。
在神秘人的
幫助下,她加固了對埃里克的咒術,在他腦中植入了一個想法。
——一定要回到王都,救下他的愛人迪莉婭,不管以什麼方法。
那日埃里克轉身後,她迫不及待地回到住所施展咒術,讓他深深地愛上自己。
原是打算等他加授完騎士稱號再私下裏找他,讓他悄悄帶自己離開王都。
儘管那日主教暗示過她,她很有可能因為信仰堅定被“幸運”地選做侍神者,可畢竟還未到神選日,正式的人選也未被選出,就算她跟着埃里克走了,也不會掀起多大的波瀾,頂多是不能再回王都罷了。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愛情魔咒居然會讓人變得如此衝動莽撞,有人幸災樂禍地告訴她埃里克為她闖進正在舉行禱告的教堂時,迪莉婭簡直要瘋了。
她不得不前往教堂,告訴大主教自己無比願意被選做侍神者,那將是她一生的榮譽。
至於將她往深淵裏更推了一步的埃里克,她看都沒看一眼,因為她知道,大主教是絕對不會讓他活着離開王都的,既然已經失去了價值,那自然也就不必再費心思,只是可惜了只能施展一次的魔咒。
那日之後,她的周圍多了許多監視的眼睛,迪莉婭心裏清楚是上面的人對自己起了疑心,只得按捺下內心焦灼,故作平靜期待,看着神選日一天天靠近。
好在神秘人今天突然出現,告訴了她這個消息,並指導她如何加固魔咒。
她想讓神秘人帶她走,可是話還沒說出口,那人就如風般離去,一如他來時的樣子。
金髮碧眼的少女站在橡樹下,憂鬱地看向遠方,目光虔誠而憂愁,看上去再純真善良不過。
她真切地希望埃里克能夠好好回來,帶她擺脫困境。
被她寄予厚望的埃里克正躺在床上神情痛苦,眉頭緊鎖,嘴唇乾裂。
祁妍用水沾濕毛巾,在他唇上點過。
“迪莉婭。”
她動作一頓。
和昨日不同,現在的她能夠聽明白埃里克說的每一句話。
“王都,回到王都,帶走迪莉婭,不能,祭品。”
此時,屋外響起敲門的聲音。
祁妍將濕毛巾摺疊好,放到埃里克的額頭上,起身去開門了。
“母親,儀式過會兒要開始了。”
黑髮少年淺淺笑着,他本就年齡不大,透着股天真的稚氣,脫下前兩次見面都穿着的黑衣,換上白色的衣服后,更是顯得稚嫩懵懂。
面容稚氣未脫,身高卻不矮,明明才十一二歲的年紀,已經和祁妍差不多高了。
“我不是你的母親。”
“我知道,但我希望您是。”他注視着祁妍,認真說道,“第一次見到您,就覺得很溫暖,有一種很想靠近的感覺,和夢裏母親的擁抱一樣溫暖。”
這孩子……
“我待會兒就要過去了,來這裏是向您道別的。”
他說完這話后,露出一個有點羞澀的笑容。
“我可以抱抱您嗎?”
幾乎是點頭的下一秒,黑髮的少年就撲入她的懷抱。
體質原因,祁妍的溫度偏低,懷裏抱着的人卻丁點沒有感受到一樣。
“很溫暖,和夢裏的擁抱一模一樣。”
天色漸暗,離少年說好的時間越來越近,祁妍將埃里克頭上的毛巾拿下,準備洗一遍換上。
儘管眉頭依舊緊緊皺着,他的神色已經平靜許多,只是嘴中時不時還會冒出諸如“祭品”、“王都”等詞語。
祁妍蒙上面紗,推開門,準備前往黑髮少年說的地點,床上的人睜開雙眼。
琥珀色的清透雙眸彷彿蒙上了層陰翳,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注視着祁妍的背影,以
及緩緩闔上的木門。
祁妍來到少年所說的高台下。
和早晨時大街上的寥寥數人不同,此時有密密麻麻的人聚在台下,整齊地穿着一身黑衣。
令祁妍感到奇怪的是,他們全部都注視着一個方向,不發一言,安靜地如等人高的玩偶,整個場地里針落可聞。
同樣一身黑裙的祁妍站在人群里並不突兀,她的臉上圍着黑紗,順着他們的方向看去。
一具漆黑的大門立在那裏,大概有三米多的高度,上面雕刻着赤紅色的紋路,遠遠看去,像是有一群凶獸盤踞其上。
祁妍還想多看幾眼,大門就被推開了。
率先走出的是六個穿着紅色衣服的孩子,三男三女,約莫五六歲,臉上掛着與年齡不符的嚴肅神色,眼中閃着狂熱的光芒,彷彿即將做的事情於他們而言無比神聖光榮。
這樣的神情哪怕是出現在成年人的臉上都會叫人覺得頭皮發麻,更何況是出現在這群本該童真活潑的孩子身上。
祁妍環在身前的手微微用力,捏住手臂。
這氛圍,這出場……太奇怪了。
六個孩子走出后,按照性別在兩邊站定,赤紅色的衣袍被風吹的飄起。
人群中有一道壓抑的抽泣聲響起。
祁妍應聲看去,是一個女人,她緊緊盯着站在門前的一個女孩,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湧出,壓抑的哭聲很快便被她身邊的男人捂住,再也發不出來。
周圍安靜的過分,那道哭聲清楚地傳入所有人的耳中,站在台下的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目光森冷,含着警告和不滿。
女孩聽到來自母親的聲音卻恍若未聞,她筆直地站在那裏,等待着門后的人走出。
見女人強忍着平靜下來,回望過來的人才一個個收回目光,恢復到之前的站姿,看向大門的方向。
齊刷刷的目光卻讓祁妍感到一陣驚悚。
這場面可比恐怖片嚇人多了。
這麼想着,肩頭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她被嚇的一個咯噔,回頭一看,原來是埃里克。
他神色如常,半點看不出白日裏的掙扎痛苦,見祁妍看來,還朝她微微一笑。
不知是現場氛圍的影響,還是真有變化發生在埃里克的身上,祁妍總覺得站在身後的人有點不對勁。
沒等她多想,黑色的大門又走出一人。
昏沉沉的夜幕下,來人穿着一身潔白長袍,一出場便讓人覺得視野都明亮了幾分。
他膚色白皙,黑髮黑瞳,光潔的臉上被塗了兩道血紅色長痕,蜿蜒而下,彷彿兩道血淚。
和祁妍見到的幾次不同,現在的他臉上無悲無喜,像是被抽離了所有情緒,甚至是靈魂。
祁妍想告訴自己少年眼下的痕迹是顏料塗就,可宛若邪.教現場的一幕幕,以及人們突然變得急促的聲音都讓她生出不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