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第90章 第九十章

黃昏時分的公園早就沒有了人,富有童趣的搖搖樂木馬上的彩色噴漆也剝落下一塊塊碎渣,被人輕而易舉地踩在腳下。

用結實的不鏽鋼管拼接而成的攀爬架上,一個穿着到膝短褲的小男孩正倒掛在上頭。他用腿窩夾住攀爬架,上半身掛在攀爬架的外側,因為重力的原因,剪短的劉海也盡數垂向了地面,露出光滑好看的額頭。

整個公園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顯得有些可憐。

但或許他自己並不這麼覺得。

看見有陌生的男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走過來,黑褐色短髮的男孩起初還並不在意,晃動着腳腕,攀爬架隨着他的動作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他雙眼放空地望着一點一點由金色褪為深藍的天空,月亮也逐漸有了朦朧的形狀。

人生就像上了發條的音樂盒,只會一遍又一遍播放着重複又無趣的歌謠,枯燥無味。

今天又要過去了嗎。

直到那個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停下,陰影擋住他的腦袋時,男孩才回過神來。他靈巧地卷腹翻身,趴在相織交錯的攀爬架上,用手臂撐着自己的臉頰。

“……有什麼事情嗎,大叔。”

他的聲音算不上有多禮貌,充滿了警惕。

男人裸露在空氣中的手臂上佈滿了青色的紋身,是一隻惡鬼的腦袋,瞪着赤紅的雙目,肅穆又恐怖。這人身上帶着一股不好惹的氣場,自然讓人不由得想要遠離躲閃。

“你就是北原拓也?”

“……”

他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後假裝平靜地回答道,“不是哦,怎麼了嗎?”

果然還是小孩子,藏不住什麼情緒,全都在臉上和肢體動作上寫完了自己的緊張。

“呵呵,我的名字叫迦具都玄示。”

強壯的黑髮男人並沒有對他的撒謊感到冒犯,反而笑出了聲,沒有一點鋪墊,帶着惡劣的意味,直接說道,

“知道嗎?你的那個賭鬼老爹把他自己兒子賣給我了。”

面前的小傢伙瞳孔一縮,握着攀爬架的手掌攥緊了一會兒,又重新鬆開,臉上露出興趣缺缺的樣子,無所謂地低下了腦袋,露出毛茸茸的發旋。

“哦,你就是催賬的人吧。怎麼,現在就要帶我走嗎?”

“你也不怎麼傷心嘛,不會生氣、憤怒嗎?怎麼說他都是你父親。”

“不……只是這種事情我早就預感了。總有一天會發生,只是稍早一些、稍晚一些的區別。”小拓也嘲諷地笑了笑,把胳膊架在攀爬架上,仰頭看着面前身材高大的迦具都,沒有任何膽怯。

“反正他也不怎麼管我,除了出生時貢獻了一顆細胞外也再做什麼貢獻,哪來的什麼父子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爽快的笑聲在公園裏響起。迦具都玄示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小傢伙的腦袋,粗暴的手法跟揉狗的腦袋一樣,只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小鬼,你可比你父親有意思多了。”迦具都玄示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鬍渣,樂不可支地說道,“你是不是更像母親吧?哈哈,從頭髮絲到腳指頭都看不出哪一點像你那賭鬼父親啊。”

北原拓也的臉不是那種精緻的漂亮,而且更加清爽的英氣,可惜沒什麼表情,顯得有些陰沉。

“不知道,反正,不是死了就是自己走了吧。”

頭髮被揉得亂七八糟的北原拓也很想拍開對方的手,但是想想兩個人的體型差距,還是把這個念頭忍了下來。小傢伙清亮的聲音頓了頓,癟了癟嘴,繼續說道,

“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能夠早點從那種地方離開。”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呢?乖乖聽話跟我走嗎?”

“我?我不是已經被賣給大叔你了嗎?”北原拓也翻身從攀爬架上跳下來,輕巧地停在地上。他的膝蓋上青青紫紫,偶爾也會有被樹枝剮蹭的擦傷和紅痕。

“去哪裏都一樣,”

“反正情況也不會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了。”

“這可說不準。要知道,小屁孩可值不了幾個錢,不過你肚子裏的東西說不定能賣個好價格。”

不是迦具都玄示故意嚇唬小孩,實在是這張故作老成的臉偶爾露出不一樣的表情時,太有意思了。

“……”北原拓也一愣,想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臉瞬間慘白,身體僵硬起來,猶豫地向後退縮着。

說到底,還是會害怕的嘛,果然就是個虛張聲勢的小孩子。

“你不是膽子挺大的嗎,這麼現在又慫了。”

迦具都玄示饒有興趣地盯着對方試圖逃跑的動作,在小拓也轉身的那一瞬間,大手一伸,直接拎起了小傢伙的后衣領。後者還試圖掙扎,扭過腦袋準備朝自己的手臂來咬上一口,跟只狗崽子似的。

“不過我還挺中意你的。”

“——過來做我兒子怎麼樣?”

北原拓也記不太清自己被迦具都玄示撿回去之前的時光了,發生過什麼,經歷了什麼,都沒什麼印象。

反正他也沒什麼目標,光是思考着第二天吃什麼東西,都會感到疲憊。

對他而言,活着就行。

至於活着要做什麼,都無所謂吧。

……

迦具都玄示可不算是什麼好人,手上也沾着不少血,能夠從底層世界一點一點地爬上來,沒點能力和手段,早就被其他人虎視眈眈剝皮吞腹了。他一手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極.道組織——『煉獄舍』。

北原拓也瞪着淺棕色的圓眼,對於周圍凶神惡煞的大人們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緊繃著小臉,然而假裝並不在意,坦坦蕩蕩地仍由他們看去。

然而,若他現在是一隻貓的模樣的話,大概已經炸成了一團,全身的毛髮都豎起來,竭盡所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大些。

“喂,你們幾個,別故意嚇小孩了。沒看到他都快炸毛了嗎?”

迦具都玄示罵了一句,自己倒是一巴掌把北原拓也往前猛地一推。

“我沒有被嚇到。”拓也一個踉蹌,差點沒直接栽倒在地上。他磨了磨牙,不爽地說道。

但那張略顯幼齒的臉實在沒什麼說服力,反而顯得有些可愛。

周圍立刻湧現噗噗的笑聲,倒是沒什麼惡意,反而讓氣氛緩和了下來。

“我說迦具都老大,這傢伙年紀也太小了點吧,”其中一個男人大聲嚷嚷起來,擠了擠眼睛,故意開他的玩笑,“不要什麼貓貓狗狗都往回撿啊。”

“嘿,什麼貓貓狗狗,以後這就是我兒子了。”迦具都玄示也懶得估計什麼小孩子在場,點了根煙叼在嘴上,哼笑着說道。

“什麼啊,老大你才幾歲啊就準備要兒子了?”

“就是就是。”

在日本極.道世界裏,認領一個養子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倒不如說廣為流行的做法。他們大概也都做好了踏上這條道路后,不想再牽扯重要之人的覺悟。極.道們很少結婚,和家人們大多都也斷絕了關係。

不過像迦具都玄示這種,把這麼小的人類幼崽直接帶回來的,確實不常見。

好在「煉獄舍」的大家很快便接受了這個現實。反正迦具都玄示是老大,他做什麼,下面的小弟們可都管不着。

那群男人們眉開眼笑着,身上帶着濃濃的香煙味,一個個湊過來,使勁地搓了搓北原拓也的腦袋,跟捏毛絨玩具似的,沒輕沒重,卻能感覺到其中的親昵意味。

“要不開瓶酒慶祝一下?”

“嗎的,小孩兒能喝酒嗎!我看是你自己想喝吧!”

“滾蛋,老子八歲就直接啤酒瓶對嘴吹了好嗎!”

“吹牛吧你,現在還不是三杯倒。”

迦具都玄示叼在嘴裏的煙很快就剩下了半截。他眨了眨眼,拍拍身邊小拓也的腦袋。

“這裏應該還行吧。”

“喲,臭小子,歡迎來到『煉獄舍』啊。”

……好吧。

這對於北原拓也而言,是個糟糕但也並不那麼糟糕的歡迎儀式。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具有兩面性,要麼朝着好的一方發現,要麼轉身往壞的方向墜落。

但看起來,現在的自己還算是幸運。

在最差勁下等的環境裏,遇到了那堆的混蛋們——即便沒有血緣,卻更像家人一般的存在。

北原拓也勉強找到了點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守護好這個有點吵鬧的現實就可以了。

……

如果迦具都玄示沒有被德累斯頓石板選中的話。

潔白的病床上,黑褐色短髮的少年猛然睜開眼睛,緊縮的瞳孔又開始不斷放大,顫抖着,像是回憶起什麼令人靈魂發顫的事情。

過了好一陣子,北原拓也也勉強回過神來,掙扎着想要坐起身,卻察覺到身上纏繞着密密麻麻的繃帶,如同被割裂的疼痛感順着皮膚下的神經蔓延至全身,痛得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唔……拓也?!你終於醒了嗎!”

趴在床邊淺寐的十束多多良聽到聲響后,緩緩睜開帶着困意的眼睛,當看到拓也臉上因為疼痛而滲透出的冷汗,腦袋一下子就清楚了,一巴掌拍響了病床邊上的護士鈴,緊張兮兮地詢問道。

“喂喂,你身上還都是傷啊,安分點躺着吧——啊,尊你回來了,快點,把這傢伙按回去!”

拎着裝有咖啡的膠袋的周防尊剛到門口,聽到多多良的話后,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大長腿一邁,幾步路就到病床前,直接被人推了回去。

“靠,疼死了……我沒被傷口疼死也要被你弄死了!”

牽扯到傷口,北原拓也的臉一下就扭曲了,罵了一句后便只喘氣。

多多良倒是鬆了口氣,

“醒過來就好,嗯,按照拓也小強一樣的生命力,應該很快就下床了吧。”

“別用奇怪的東西比喻我啊喂。”

北原拓也下意識地吐槽。他抿了抿唇,看了看病房裏純白的佈置,只有多多良帶回來的那束花為房間增添了幾分色彩。

“多多良,尊,我怎麼在醫院裏。”他猶豫了一下,問道,“我應該去了神奈川才對。”

提到這個,兩位摯友原本放鬆的表情又變得僵硬。二人對視一眼,眼神複雜,不知道該怎麼和拓也說。

“你、你不記得了?”多多良試探着問道。

“哈?什麼?”

“……神奈川縣發生了大爆炸,超過70萬人喪生……或者說,現在已經沒有神奈川了。”

周防尊不像十束多多良那般,說話婉轉,而是將發生的事情用最簡單的語言轉述給對方。

赤發男人頓了頓,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

“拓也,你是少數的倖存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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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橫濱兄友弟恭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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