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F七年之前13
時間剛過晚上六點,居酒屋的門被拉開了。
松田陣平愣了愣,支起身體,收起剛才半撐着臉的慵懶動作,徑直朝着門口看去。
有那麼一瞬間,現實的場景好似和夢境中所見過的重疊。
他好像能幻視到接下去從門外進來的,會是穿着帝丹高中制服的丹羽飛鳥,還有跟在後面的、恨不得衝進來給他腦袋上捶八個包的、怒氣沖沖的丹羽誠一。
當然,夢是夢,現實是現實。
丹羽飛鳥早就從帝丹畢業,此刻正坐在他的左側,而撩起門帘從外面走進來的,是留着半長發的高挑青年。
那張臉上含笑的面孔,和塵封在松田陣平記憶深處的那個,瞬間吻合在了一起。
“……”
見到萩原研二,松田陣平難免呼吸一窒。
隔着墨鏡,與之視線交匯,好友就活生生地站在那裏,然後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近。
萩原研二見到穿着黑西裝戴着墨鏡的松田陣平,只覺得新奇。
這是和未來的交集,怎麼想都很有趣,尤其對方還是自己的發小,有種提前被劇透了的微妙感。
“喲,小陣平。”
畢竟沒有未來的那段經歷,萩原研二抬起手掌,言語輕鬆地和這位八年後的親友打了個招呼。
“……”
松田陣平的反應就截然相反了,心中翻湧起來的情緒一時間他也形容不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感覺。
懷念?傷感?亦或是因為當年那傢伙居然不穿防爆服地蹲在炸.彈前面的憤怒?
視線的焦點就隨着萩原研二的走動,直至對方在自己的面前停下,松田陣平才猛地抽了一口氣,他意識到剛才自己居然忘記了呼吸。
他沒說什麼話,用手指敲了敲旁邊的桌面,示意對方在右側的空位上坐下。
這份和好友之間不用太多言語的熟稔相處風格,即便過了八年,也依然一成未變。
“好冷淡啊小陣平~當著女朋友的面故意耍酷嗎?”
萩原研二說著玩笑話調侃,得到的是松田陣平一聲不太爽的咂嘴聲。
入座之後,萩原研二又朝前偏過頭,越過和坐在中間的松田陣平,和另一側位置上的飛鳥打了招呼:“小飛鳥,晚上好。”
“晚上好,萩先生。啊對了……”飛鳥禮貌地回應了招呼,隨後把裝着衣服的紙袋拿了出來,“這個衣服,還要麻煩萩先生幫我還給願意借給我穿的姐姐。”
中間還隔着松田陣平,飛鳥用袋子的底腳抵了抵他的手臂。松田陣平意會地接了過來,丟給了旁邊的萩原研二。
這區別對待的態度,不要太明顯。
“小陣平你在生氣?是未來的我得罪你了?難不成你頭上的傷,是未來的我打的?”
萩原研二還是用着玩笑的口吻,他從早上接到松田陣平的電話起就察覺了不對勁,現在見到本人,縈繞着的那股都快要實體化的低氣壓,實在是讓他沒法忽視。
松田陣平鼻間哼了一聲,還是沒有說話,就是把從居酒屋店員那裏接過來的菜單,給萩原研二塞了過去。
未來?
未來萩原研二最好是能有機會來得罪他。
11月7日的爆.炸發生之後,即便再三年以後把兇手抓住了,可是這些年沒了萩原研二的一起,確實感覺生活里少了些什麼。
一直到丹羽飛鳥的出現,他那被恨意和不甘包裹的浮躁,才釋懷了一些。
這份過於沉重的經歷,松田陣平還沒想好要怎麼和萩原研二開口。
見松田陣平不說話,萩原研二又把視線投向飛鳥。
眼神示意了一下好友額頭上那塊醒目的白色
紗布,出於關懷,萩原研二還是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飛鳥,那個不會真的是我打的吧?”萩原研二把手掌靠在嘴邊,擺出說悄悄話的架勢。
雖然夾在中間的松田陣平根本就把話聽得一清二楚,萩原研二也沒有真的要說悄悄話,甚至還故意說得很大聲。
飛鳥擺了擺手:“不是啦,那個傷是昨天晚上陣平先生追捕犯人的時候弄的。”
“哦~陣平先生~”
松田陣平:“……”
“這個稱呼……從小飛鳥嘴裏說出來感覺很可愛啊,對吧,陣平先生~”
松田陣平:“…………”
小情侶直接的稱呼是人家自己的甜蜜,萩原研二自是不會去揶揄太多。
他很快就把話題轉了回來,問起了另一處傷痕:“眼睛上的淤青呢?也是追捕犯人的時候弄的嗎?”
左眼上的一團青黑,即便戴着墨鏡遮擋,但還是被看到了。
“……”松田陣平尷尬地哽了一下,沒有回答。
飛鳥也不提好意思地乾笑了兩聲,替他作了答:“……啊哈哈那是我爸爸打的。”
“噗——丹羽警部嗎?什麼時候打的?昨晚嗎?還是更早?”
“幾個小時前打的。”
“噗……原來如此。”
萩原研二完全理解。
上午在警校的時候,丹羽誠一在飛鳥這裏知道了那個“未來”,他只是站在門口都差一點被遷怒。
沒想到他幫着二十二歲的那個逃過一劫,八年後的這個還是沒能逃過老父親的怒火。
“嘖,不要聊這些沒意思的了好嗎?萩你嘲笑我很有趣嗎?”
剛才緘默了許久的松田陣平總算開口加入了對話,照着他一貫的散漫口吻,控訴着好友的玩笑。
“沒有嘲笑你,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哈哈哈!”
“萩你再笑一聲試試看?”
“噗——唔,沒笑了,抱歉,噗哈哈……”
“閉嘴吧你,不點單的話就把菜單給我!”
和好友一來一去的交流方式,帶着些許辯嘴和打鬧。
松田陣平覺得好像回到了以前還和萩原研二在一起的日子,他熟悉得可以自然接應,明明和曾經的過去一模一樣,但他的心裏卻又泛起了一種因為時間太久都沒有再次體驗過的久違。
他想念的果然還是有萩原研二在的日子。
越是想着,感慨越深,深得明明在笑,卻好像泛苦。明明他早就從好友殉職后的沉痛中走出來了,但好像……一直都沒法放下?
人是不是年紀一大就容易感動?這種感覺,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松田陣平只覺得心緒複雜,而向來風格直率的他,最煩的就是這些密佈的細膩情緒在心裏彎彎繞繞,鬧得他心慌。
至此,他心中更加堅定了,既是能夠回到八年前有了這個機會,那麼未來……
他要去親自改變。
思忖之際,松田陣平的表情越發的沉重。
彼時,他搭在腿上的手手背上貼上了一片微涼的柔軟,又撫平了這份差點讓他喘不過氣的沉重。
看出了松田陣平這份心煩意亂的飛鳥,不動聲色地抓住了他的手。
飛鳥是能共情的,她知道松田陣平此刻的心裏是什麼感受,就像她見到父親時的那樣……
這樣的溫柔治癒着松田陣平,在和萩原研二相會後的那份複雜情緒,因為飛鳥而解開了一些。
松田陣平把另一隻手也垂到了桌下,然後回覆上飛鳥的手背,輕輕拍了兩下,示意自己沒事。
另一邊的萩原研二在點單,而點單完畢的時候,兩人的手也已經鬆開了。
“這就點好了?點了什麼啊這麼快?不會不走心地亂點吧,萩?”
“有女孩子在場我當然安排得很好啦,反正比小陣平你安排的要好。”
“嘖。”松田陣平又是咂了聲嘴,隨後話鋒一轉,“說起來,萩。”
“嗯?”
“今晚你是一個人來的?”
“是啊。”
“我還以為你會和大家一起來。”
“上午你那個電話,兇巴巴的命令語氣,應該是只想和我一個人見面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找我干架。”
到底是幼馴染,萩原研二把松田陣平讀得很透,光是電話中的語氣,就把後者的心裏分析對了七八分。
聽到萩原研二這麼說,松田陣平哼笑了一聲,倒是承認得坦然:“我確實是挺想打你的。”
給這個不珍惜自己的傢伙的臉上來上一拳,居然敢不穿防爆服。
萩原研二笑了笑:“看來,未來的我確實把你得罪得不輕。”
未來。
這個被屢次提到的字眼,在座只有萩原研二不清楚這兩個字背後含帶着的是生命的重量。
萩原研二也細緻地發現了,似乎提及自己的未來時,不論是摯友還是飛鳥,表情似乎都會劃過一絲不太自然的停頓。
是未來的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嗎?
儘管有所猜測,但萩原研二沒有過問,自己的未來,他可不想被劇透。
“感覺小陣平……變得沉穩了很多,我還有一點點不習慣。”
“是嗎那就別習慣了。”
如今的這份沉穩,和當初萩原研二的死脫不了干係。
松田陣平覺得萩原研二最好就是不要在一個月後的7號死去,他才不想被迫擔下這些他一點都不喜歡的穩重,所以好友也不用習慣這種沉穩。
“說話還是一樣難聽啊小陣平,你這樣是怎麼追到小飛鳥的?我有點難以理解。”
對此,松田陣平的回復依舊保持了他那張嘴的正常發揮:“那就別理解了。”
思來想去,或許他和飛鳥的關係更進一步,還得是那個時候突然想起了萩原研二的某些撩妹教學。
比如什麼把人抱住啊,再比如什麼對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時候就應該吻過去啊……之類的破招。
當然,這些話松田陣平才不會和萩原研二說,不然絕對要被嘲笑死。
見松田陣平拒絕回答,萩原研二索性採訪起了另一位當事人:“那我只好問一問小飛鳥了。咳咳,丹羽小姐,這位陣平先生當時是怎麼哄騙的你?”
哄騙。
玩笑的口氣,但非常壞心眼地用了這個詞。
覺得飛鳥是被哄騙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了,畢竟看到這種年齡差且那時候飛鳥還未成年,大家的反應都大差不差。
松田陣平沒說話,只是拿起了杯子,默不作聲地猛地喝了幾口上餐之前的免費涼茶。
“怎麼和陣平先生在一起的啊……”
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之後,飛鳥有些害羞地移開了目光。
那些過往和松田陣平一起的經歷,盡數在腦海中如同膠片電影一般播放了起來,她思索了一會,決定還是把這份兩人的專屬秘密好好藏在心裏。
“是秘密哦。”
話不用再說太多,從飛鳥那突然一臉藏不住的甜蜜,萩原研二也能讀出個大概。
重新轉回頭,萩原研二用了個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的眼神,看向了松田陣平。
什麼話也沒說,就是這樣意味深長地看着好友,然後開始搖頭。
“……嘖。”松田陣平抬起手就往對方那雙眼角下垂頗有牛郎氣質的紫色眼眸上按了過去,“我找你出來
不是聽你調侃我的私事的。”
“我知道。”萩原研二拉下了好友的手,隨即也斂起了調笑的表情,沉下了語氣正色,“你說吧,我聽着的。”
松田陣平吸了口氣,緘默了幾秒,隨即開口,直切正題:“畢業之後,我們會被分配到警備部機動隊的爆.炸物處理班,在下個月的七號,會接到一項炸.彈拆解的任務,第二現場……就是你負責的那個,你要小心處理,別死了,我可不想每年找你喝酒還要跑到你的墓前,那太麻煩了。”
聽到這裏,萩原研二也瞭然了松田陣平為什麼在看到自己時的古怪,也明白了早上的電話里半天沒有出聲是因為什麼。
敢情是自己在任務中被炸死了啊……
突然被告知了自己的死期,說心裏不慌那也太假了。
即便是擅長交際的萩原研二,也在此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飛鳥的心思細膩,很會讀空氣。
她知道此刻最好是讓這發小的二人單獨說點話,或許松田陣平也有隻想對好友展露了樣子,一如他有些只對自己而非對別人的模樣。
從座位上站起,飛鳥輕輕說了一聲:“那個……我看對面有家店賣章魚小丸子,我去買一點,一會再回來。”
就把空間留給那兩人吧。
如此想着,飛鳥走出了居酒屋。
室外溫度稍稍偏涼一些,加之又逐漸入了夜,飛鳥本來就有點怕冷,出來之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摸着鼻尖,準備找個其他地方坐下,眼角的餘光卻是正好瞥見了離居酒屋不遠的地方,就在臨近的門店外豎著的宣傳牌的背後,半躲着一頭捲毛。
那是……
“松田君?”
似乎是見到飛鳥注意到了自己,這個時間軸的、二十二歲的松田陣平正準備掉頭就走。
不過飛鳥小跑着追了上去,拉住了對方的手腕:“松田君,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