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怎麼又……
熟悉的梨花木方凳上又出現了那道陰魂不散的身影。
晏承書偷瞄了好幾眼,欲哭無淚。
趙景巍是個天貓精靈嗎,隨時提醒喝葯,明明上午都沒來了,現在搞什麼啊。
人和人之間還有沒有一點基礎的信任了,難道天貓精靈不叫他喝葯他就偷偷不喝?他是那種人嗎?
系統聽到他毫不掩飾的碎碎念,欲言又止。
晏承書發現了:“你哪一頭的?”
系統立馬點頭:“對對對!晏晏不是那種人!”
這才是他的好搭檔,多可愛的小天使。
晏承書一言難盡看向葯碗,趙景巍正在試溫度,按照正常流程,就該端過來了。
晏承書企圖掙扎:“陛下日理萬機,不要浪費時間在這種小事上。”
專註試溫的趙景巍動作不停:“太醫說你身體虛弱,即便傷養好了,也還得每日溫補。”
那你可真是個大好人:“我不過是個前朝餘孽,那些好藥材浪費在我身上也不合適。”
趙景巍手上動作微頓:“你不是餘孽,朕和柏溪、康宇已查明你在匈奴三月所做的事情,於公於私,你都是功臣。康宇今日本打算求見於你,但太醫說你得靜養,朕便做主給攔下了,再過些時間,等你身體大好,再相見也不遲。”
他說話間一直密切關注晏承書的表情,在說到功臣二字的時候不期然撞到對方微蹙的眉頭。
趙景巍表情不變,心卻慢慢沉下來。
晏承書確實是在聽到功臣兩個字的時候開始皺眉的,在心底跟系統後悔:“你說我擋那一箭幹什麼,仗都打完了,我抹個脖子多快的事兒,搞得現在被趙景巍當救命恩人,死也不能死,好被動。”
“晏晏也是為了更好地完成任務啊,趙景巍是穩定巍國的基石,他受傷說不定會影響晏晏的評分呀!晏晏這麼做是對的!”
晏承書眼淚都要被說下來了:“統兒你真的是個小天使。”
趙景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原本好端端坐着的青年,眼底突然泛起淚光,一雙姣如明月的眼眸看着虛空愣愣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那一瞬間爆發出驚人地委屈,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愧疚。
他心上像是被狠狠重擊。
一個永遠背脊挺直,如玉一般高潔的人,究竟是經歷怎樣的事情,才會露出那般示弱的神態。
趙景巍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這句話到底哪裏引起了對方的傷心事。
但那脆弱就像是曇花一現,眨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或許是不想讓人發現。
趙景巍下意識回憶那個表情。
箭傷那般可怖,卻一聲都沒吭過的人,驟然露出的脆弱表情。
半晌,趙景巍道:“康宇讓朕代為說聲謝謝,他在匈奴三月,從未受過饑寒之苦,本以為是匈奴不敢怠慢,卻不曾想過匈奴狼子野心,若非你的相助,他活不到現在。”
嗯?!他們是這麼理解的嗎?
晏承書扼腕。
他剛一到這個世界就抽中了逆天光環,因為玉石自帶溫潤特質,他完全不怕冷,倒是康宇,一到就倒下了,搞得他連夜想辦法把自己多餘的棉衣拆了給縫康宇被子裏去,生怕自己完成任務的基礎保障涼在初期。
這事兒非得說他幫康宇就算了,但那個又干又澀的草麵餅子,他根本咽不下去,每天只好在系統那邊領低保吃麵包過日子這樣子。他吃麵包這事兒又不能讓土著看見,他不吃的草麵餅子不就給康宇了嗎。
康宇那麼老大一個體格子,不吃多點得餓死吧。
晏承書是有些愧疚在身上的,按照原劇情,原主被拉去喂馬,康宇自然也是跟着,累是累了些,但餓極了還能吃馬草充饑。要是因為他躲避喂馬把對方餓死,任務也涼了啊。
晏承書拒不承認自己在趙景巍心目中的光輝形象。
他算是發現了,要是按照趙景巍這麼說,如果他不是當事人,都覺得對方真是好偉大,簡直比聖母還要瑪利亞。
晏承書立馬撇清感恩:“讓他不要多想,我生來不怕冷吃得少,並不是故意做那些。”
趙景巍知道對方不會承認,便不進行無意義的爭執,隨口找了個別的話題聊着。
“這個國家百廢待興,朕初接手,已是目不暇接,唯有在你這裏能獲得片刻安寧。”
晏承書有些警惕,這種話聽起來有點詭異。一般聊着就有些危險,他最好是不和趙景巍交心的。
當下在心裏呼喚系統:“統子!你有加載處理政務的模塊嗎,快幫我想辦法用工作替代趙景巍的談心!那些話題太危險了容易談出感情,他不直,我還是直的!”
系統馬上給力,給晏承書當在線國務處理官。有了靠山的晏承書當即把話題轉移到政務上,果然趙景巍不再說那種奇怪的話。
兩人交流許久,直到夜深,晏承書頻頻哈欠,趙景巍才離開。
高大穩重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屏風處,人已經在半夢半醒之間的晏承書沒有忍住,突然問了句:“陛下,我能選擇自己的死亡嗎?”
趙景巍站定許久,沒有回復,只道:“睡吧。”
晏承書沒聽見,他已經睡著了。
沒有哪個社畜在聊了那麼久工作之後還能神志清醒。
*
回到寢宮的趙景巍精神飽滿,讓周喜點了燈繼續伏案。
和晏承書一趟聊完下來收穫滿滿,趙景巍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成果。
前一任帝王看似花團錦簇,等他真正把皇位搶到手裏才發現國庫有多麼空虛。摺子裏各個地方都在要錢,他倒是想給,國庫現在比他兜里都乾淨,能拿得出什麼。
聽晏承書建議,他挑了些不那麼著急的放到一邊,真正着急的,全都放在案頭。
實際上在篡位之前他便知道,真正富有的不是皇室,是世家。
但世家哪有那麼好動,一個龐大的世家比皇室更為可怖,皇室在明面上當傀儡,世家卻藏得很深,若是不能一網打盡,便是後患無窮。
世家……
修長有力的手指略微收緊,扣在奏摺的硬殼上,那雙手上佈滿早已癒合的陳年舊傷,勾勒出一雙獨屬於久經沙場的將領的滄桑大手。
黑沉眼眸微闔,無人看清,鴉羽般的眼睫下,波濤洶湧的殺意。
*
卯時,趙景巍準時上朝。
朝堂上許多宴國老臣,在宴國那樣一個烏煙瘴氣的朝堂身居高位,或多或少手裏都不幹凈。新朝新帝,這些人能留下,歸根結底,趙景巍差人。
皇帝只有一個,換就換了,整個朝堂那麼多人,他拿什麼換?
他家世代出將才帥才,唯獨沒有一個擅長政務的。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柏溪,但也就放到戶部一個地方,別的位置還是空着。
昨夜他和晏承書暢談,如獲至寶,可對方哪有什麼可能當他的幕僚。
宴國老臣擅長見風使舵,初時戰戰兢兢,待發現他離不開他們之後,做事就又開始鬆懈了。
趙景巍命人將名單收集起來,每日都在想着如何處置,卻無可奈何。
昨夜意外和晏承書聊出些章程,心裏火熱,就想趕緊實施。
退朝後,他留下柏溪和康宇到御書房商議。
柏溪臉色憔悴,眼眶通紅,眼下有淡淡青黑,昳麗五官沒精打采,一看便是一整夜未曾休息。
趁趙景巍還沒到,康宇觀察了他一會兒,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柏溪打了三個哈欠。
“你熬夜審訊宴國餘孽了嗎?”康宇問道。
柏溪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他確實熬了一整夜,前太子晏承望和前二皇子晏承明兩兄弟鬥了一輩子,即便互相看不上眼,但默契還是有的。
在晏承書的事情上,兩人三緘其口,往深了問,兩人也只是咒罵小人,什麼口風都沒探出來。
兩人口風緊到柏溪都懷疑他們說的是真的。
可即便不想承認,他也覺得,能在匈奴做出那些事的晏承書不應該是他們口中那種貪生怕死的小人。
所以柏溪又連夜審了其他皇室。
宴皇便是最後一站。
這位享受慣了的前皇帝沒有一絲骨氣,看到他來,便嚇軟了骨頭。
“柏尚書,令尊的事朕、我,我是真儘力了!都是晏承書那個逆子!非得將令尊貪污的事情拿到明面上來,還鬧到外面去了……我也是沒有辦法啊,朝堂上那麼多人看着!不處理我沒法交代!”
“但即便這樣,我也依舊愛惜柏老尚書,雖然將晏家流放,可對老尚書在是仁至義盡,沒有將他的罪名告知百姓,待我百年之後,柏家還能回到朝堂,繼續開枝散葉啊!”
柏溪還記得自己當時的憤怒:“一派胡言!我爹根本沒有貪污!他把所有的錢財物資都給了鎮遠軍!你以為要不是他給鎮遠軍送那麼多東西過去,匈奴人會被攔在關外那麼多年?!”
憤怒到失去理智,像個野獸。
宴皇嚇得趴在地上,連連討饒:“我錯了,我錯了,老尚書深明大義,那些錢都是特地給鎮遠軍準備的,不是貪污!絕對不是貪污!全都是晏承書那個逆子!那個逆子捏造偽證殘害忠良!還有晏承明!他也有份!他也有份!”
晏承明被第二次審問,一開始死活不承認,知道是親爹把他賣了之後慘然一笑:“對,是我給的,晏承書那個沒娘養的東西一聽我說,只要把證據送到朝堂上去,我就幫他,讓他不再被欺負,就立馬去辦了。”
再之後,不論怎麼審問,晏承明都是這套說辭。
而宴皇翻來覆去就是道歉,別的什麼都不敢說。
柏溪枯坐了一夜,他剛窺見晏承書的一抹人格風采,不信對方是會為了那種可笑理由幫晏承明做事的人。
到底是哪裏不對。
但至少,他爹不會貪污。
所以,一定是晏承書被晏承明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