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疑似碰瓷的道士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正是早春二月,大地回春。河灘上、道路旁都已經冒出了一層淺淺的草毯,碧綠如菌,柔軟如綿。
一群七八歲的頑童不顧大人的囑託,三五成群地結伴在河灘上打滾,又折下河岸上細軟的柳條,編成口小肚大的筐子,扎進離河岸稍遠一點的地方。
運氣好的話,半天功夫,筐里就會鑽進去三兩條魚,或半碗白蝦。
村東頭蒙學裏的趙秀才回鄉奔喪,他們這群頑童,可不就像脫了籠頭的馬兒一樣,徹底撒了花兒?
江停雲百無聊賴地坐在柳樹下,嘴裏噙着一根細軟的柳條,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編着柳筐,一雙眼睛卻時時刻刻注意着不遠處在河灘上嬉戲的小夥伴們。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八年了,足夠他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並適應新的生活。
想當初他剛來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臀部就接受了幾下重擊,疼得他破口大罵,出口的聲音卻只有吱哇亂叫。
他當時就懵逼了。
但那個時候他只是個嬰兒,視力發育不完全,連雙眼前三寸的地方都看不清楚,更別說搞清楚狀況了。
還沒等他冷靜下來,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從糞門裏流了出去,緊接着就是一個驚慌的女聲,“哎呀,他拉了!”
另有一個溫和沉穩的女聲說:“小孩子剛出生,都要把胎里積攢的臍帶屎拉乾淨了,才對身體好呢。”
先前那女子道:“多謝五嬸子,若不是您和三嫂子幫忙,我一個人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都是自家人,客氣什麼?”那五嬸子雖然這麼說,但言辭間卻不免多了些拘謹,細細交代道,“小孩子剛出生這一個時辰,可不能給他奶吃,等過了這一個時辰,就弄些溫水喂他。要是吃奶的話,得等到一個半時辰之後。若不然,容易積食。”
這都是積年老人攢下的金玉良言,賈氏都一一記下,並且在剛穿越的江停雲身上挨個實驗。
江停雲覺得,自己沒有被新手媽媽折騰死,全是託了靈魂是成年人的福。
一轉眼七八年就過去了,他也跟着母親賈氏,磕磕絆絆地在這江家村長大。
在江停雲看來,母親賈氏什麼都好,性情溫柔知書達理,一點兒都不像山野村婦那般粗鄙。
只有一點總是讓他哭笑不得,就是一心想讓他勤練武藝,並拿出一堆道經佛經讓他鑽研道術,將來殺掉青芒山上的那隻虎妖,為慘死的先父報仇。
為父報仇他是不抵觸的,勤練武藝他也接受良好。但鑽研道術和殺虎妖,就讓他哭笑不得了。
“娘,這世上哪有妖怪?道術什麼的更是神棍騙人的勾當,您可千萬不能信這個,更不能給那些道士、神婆捐錢,他們都是騙子。”
咱要相信科學,反對迷信呀娘!
但他說的再多都沒用,他娘堅信害死他父親的那隻老虎,是一隻虎妖。
據他娘所說,得知他父親遇害之後,她就拿出了一半的家財懸賞,揚言哪位壯士能殺了那隻老虎替她丈夫報仇,這些錢財雙手奉上。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前後有十七個自認武藝超群的壯士,前往青芒山殺虎。
但結果無一例外,全都給老虎送了點心。
第十八個不是壯士,是一個頭戴蓮花冠,身披淡黃袍的道士。
那道士根本就沒去青芒山,只是站在他家院門口,手搭涼棚往青芒山那邊兒望了一眼,然後就告訴他娘,青芒山妖氣濃重,那老虎不是普通的老虎,而是一隻修行多年的虎妖。
然後道士就勸他娘,不要再讓人白白去送死了,殺那虎妖的不在別處,正在眼前。
說這話的時候,那道士一直盯着他娘圓滾滾的肚子,其意不言而喻。
自那以後,他娘就像魔怔了一般,對那道士的話深信不疑。
從他出生之後,別的小孩玩的是布老虎、摩柯樂、竹蜻蜓,他的玩具都是些小木刀、小木qiang、小木戟,小弓箭,還有各種硃砂黃表紙。
那時候江亭雲,還不知道他娘對他的期望,覺得他娘是一心想把他培養成一個大將軍。
只是有一點疑惑:大將軍幹什麼要用得到硃砂呢?
直到他三周歲的生日過後,他娘拿着一本書要給他啟蒙的時候,他才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
因為,賈氏拿來給他啟蒙的書籍,不是《三字經》,也不是《幼學瓊林》,而是一部《南華經》。
是的,雖然內容都一樣,但那書的封皮上寫的書名並不是《莊子》,而是《南華經》。
江停雲沉默了。
如果不是從傢具和吃穿判斷出,他穿越的世界類似於明朝,他都以為自己是穿越到東漢末年去了。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打出這個口號造反的大良賢師張角,啟蒙之物不就是《南華經》嗎?
更讓他覺得不對勁的,還是賈氏對他的殷殷叮囑。
當是時,賈氏摸着他的頭頂說:“雲哥兒呀,你可要好好學,打好基礎。等你再長几歲,娘一定花大價,請高人教你道術。等你學成之後,一定要到青芒山去殺了那虎妖,替你父親報仇血恨!”
江停云:???
——你說啥?
在一個唯物主義者面前,搞這些封建迷信,真的好嗎?
如今五年過去了,不但那部《南華經》被他背得滾瓜爛熟,他父親留下的四書五經,也都被他背完了。
但這都不算完,因為後續他還有許許多多的佛經道經要背,都是他娘給搜羅來的。
江停雲早就打探過了,他所處的這個朝代國號大夏,卻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禹王治世,開啟家天下的那個夏。
當今的國姓是楚,如今當政的是神宗之子,年號“天啟”。
大晉的政治體系與大明類似,蒙學遍地開花,各縣都有縣學,省城還有府學。
雖然各處官員也有許多是蒙蔭或者是舉薦的,但若想做到中央三品高官,必須得有科舉出身的履歷。
江停雲並不相信什麼虎妖,他覺得青芒山那隻老虎,應該是正當壯年,且又熟悉地形,所以才讓十多個人鎩羽而歸。
他與其跟着母親胡鬧,學什麼虛無縹緲的道術,還不如好好讀書科舉入仕,將來奏明天子,帶一隊弩兵把那老虎給紮成刺蝟。
不過,眼下他的任務,還是看孩子。
眼看幾個小孩子玩着玩着,就想往河流深處走去,江停雲急忙扔下柳條起身,一邊跑一邊大喊:“都回來,別進深水區!”
作為一個收服了全村熊孩子的孩子王,江停雲的話比那些孩子的父母都管用。
聽見他的喊聲,原本相互打賭,要扎猛子比捉魚的兩個孩子急忙退了回來,討好地沖他喊:“雲哥。”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兩個孩子往深水區去的時候,河水深處有一個面目腫脹的水鬼,滿臉興奮地看着他們。
隨着江停雲的靠近,一股含着浩然正氣的紅光逼迫而來,驚得那水鬼連連退避,一溜煙兒就鑽進了一個大蚌殼裏,再也不敢出來了。
江停雲板著臉呵斥道:“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這河裏有水草,深水區更是危險。萬一把你們腳脖子纏住了,我想救你們都沒那個本事。”
一群沒犯錯的孩子圍着那兩個起鬨,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他們,連帶討好江停雲。
江停雲怎麼訓他們,兩個孩子都服氣,但別人憑什麼?
兩人立刻呲牙咧嘴,威脅落井下石的小夥伴。
江停雲伸出兩隻手,一人一下拍在他們後腦勺,笑罵道:“兩個臭小子,你們還有理了!”
就在這時,一陣“嘿嘿”的笑聲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戲謔道:“有趣,有趣。你自己都是個小娃娃,還罵別人是臭小子。”
江停雲扭頭一看,卻見原本他靠坐的那棵柳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衣衫襤褸、形容邋遢的道士。
那道士邋遢到什麼程度呢?
兩人相隔足有兩丈遠,江停雲卻能清晰地聞到,道士身上散發出的餿飯菜味兒。
“好臭,好臭!”
一群孩子紛紛捂住鼻子,嫌惡地看着那道士。
江停雲也很嫌棄。
但他更知道,這個時代的窮人很多,吃不上飯的乞丐更多。
見這道士面黃肌瘦,雙眼渾濁,他下意識的就認為,這道士之所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就是為了討口吃的。
江停雲二話不說,往河邊走了幾步,一彎腰就提出兩個捕魚的柳筐。
一個筐里空空如也,另一個筐里卻裝了兩條一尺長的草魚。
見有了收穫,江亭雲面露喜色,揚聲招呼那道士,“道長,我們正要烤魚吃,你不如一起呀。”
他的堂弟虎頭奇怪道:“雲哥,你不是說……”這魚要帶回去給你娘煲湯嗎?
江停雲急忙給他使了個眼色,截斷了他的話頭。
他在這群孩子裏的威望極高,只一個眼神兒,便讓虎頭徹底閉嘴。
那道士詫異地打量了他一番,嘿嘿一笑,嘴裏直道:“有趣,有趣!”
另一個叫小石頭的孩子嘀咕道:“這怕不是個傻子,請他吃魚都不來。”
“石頭!”□□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小石頭急忙捂住了嘴,沖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不說了。
那道士笑道:“這位小友說的不錯,有人請吃魚還不吃,不就是傻子嗎?貧道不做那傻事。”
話音剛落,他右腳一抬,輕輕往前邁了一步。然後,身形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江停雲急忙道:“道上小心,河邊的路不平坦。”
但那道士卻像是見了鬼一般,一雙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詫異的看了看自己的腳,又看了看腳下平緩鬆軟的河灘。
隨後,他像是不信邪一般,再次抬起右腳,輕飄飄的往前一邁。
毫無意外的,他再次踉蹌了一下。不過這回他的運氣不大好,直接摔倒了。
一群孩子目瞪口呆,小石頭指着道士嘲笑道:“雲哥你看,我就說他是個傻子吧。這麼大個人了,連走路都不會。”
虎頭嚷嚷道:“你快把這話收回去,讓我說!”
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肆意嘲笑那愣在原地的道士。
此時江停雲已經顧不上他們了,那道士歲數也不小了,方才那一下萬一摔實了,怕不是要骨折。
他趕緊交代那一群孩子:“虎頭,小花,你們快回去找正叔,讓他帶人拿個門板過來。”
然後又叮囑剩餘的,“你們都站在這裏,誰都不許過去。”
雖然古代民風比較淳樸,可誰也不能保證這老道士不是個碰瓷的。
這道士剛才的行為太可疑了,萬一真遇見個“扶不起”的,他們這群孩子可是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