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壽宴
或許以後的賈珍,在沒有父親管束的情況下,會越學越壞。
但現在的賈珍,的確是很看重賈家顏面的。
眼見賈政為了坑賈赦,連可能攪擾了自己親娘的壽宴都顧不得了,賈珍不禁心下鄙夷:果然是個假正經,還不如赦叔那個真紈絝呢。
這些日子,因為某些難以啟齒的原因,往日那些能勾起他興緻的東西,他要麼就是提不起精神了,要麼就是玩不了了。
這讓他因父親出家,驟然當家作主之後的膨脹心態像被針扎的氣球一般,噗的一聲就破了。
壞處是什麼且先不說,好處就是他腦子清醒了些。
大概是警幻一干人等伏法,整個紅樓公案中人都有了掙脫既定命運的機會,再加上江停雲下得手的確夠黑。
回想自己近幾個月的所作所為,賈珍也難得生出幾分羞愧,為自己那暴發戶一般的心態。
不管怎麼說,他們賈家如今還算是頂級豪門,他好歹也是個公府出來的貴公子,前幾個月怎麼像是沒見過什麼好東西一樣?
賈珍帶着難得清醒的頭腦,重新審視賈政與賈赦兄弟,卻發現兩府之間都傳賈赦荒淫好色,都說賈政是個真君子。
這就是所謂的真君子?
而且在賈珍看來,賈赦固然在美色上放縱,但他沾染的都是賈家自己的丫頭,那些丫頭也未必沒有做姨娘的心思。
賈政這個被人稱為真君子的,書房裏紅袖添香的丫頭也不少,還有兩個正兒八經的姨娘呢。
對了,他還聽自己的妻子尤氏說過,賈政最寵愛的姨娘趙氏,是個容貌艷麗,行為舉止卻粗鄙不堪的女子。
真君子就這個品味兒?
這還不如他呢!
賈珍這邊心思急轉,在被賈政絆着動不了的時候,也沒忘了分心思到賈赦那邊。
他覺得,這也未嘗不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在賈政和賈赦兄弟之間重新選擇的機會。
賈家有東西兩府,自來同氣連枝,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
他是東府的繼承人,自然要與西府的繼承人交好。
以後無論幹什麼,都是雙方商量着來,一來凝聚勢力,二來分擔風險。
不得不說,脫離了人生的低級趣味之後,賈珍那被屎糊住的腦子,也終於過了一遍清水,總算是通透了幾分。
眼見賈赦不但沒惹怒張學士,雙方還相談甚歡,頗有越談越投機的架勢,賈珍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了賈政一眼。
賈政的臉色難看了起來。
這一出不但賈珍沒想到,又何嘗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老大自來不學無術,專愛在偏門上下功夫,張學士這等大儒,怎麼會看上這種貨色?
“政叔,這酒咱還繼續喝嗎?”賈珍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頭一次對賈政露出了譏諷之意。
什麼叫枉做小人?
這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嗎?
如果不是今日賓客盈門,四周全是貴客,賈珍真想撫掌大笑。
賈母宣傳賈政會讀書,把賈政打造成真君子的時候,受害人只有賈赦一個嗎?
別忘了,除了賈赦之外,賈珍也是一個不愛讀書的。
不管賈母有沒有拿賈珍當墊腳石的意思,賈珍都有意無意地變成了她小兒子的陪襯。
賈珍又是什麼好性的人,他心裏難道對賈政就沒有半點怨氣?
開什麼玩笑?
從前之所以不發作,是覺得西府只有賈政能扶得上牆。
如今他已經確定,賈赦不是沒有翻盤的機會,又為什麼還要忍着這個假正經?
賈珍心想:咱走着瞧吧,撐起家族可不是靠
會讀書就行的。我就要讓世人瞧瞧,我和赦叔這倆紈絝,是怎麼延續賈家榮光的!
此時此刻,他這份怨念不只是針對賈政的,還有他的父親賈敬。
他是沒有父親的天分,也滿足不了父親的期望。
可是他也想向父親證明,他真的不是一無是處。
只是從前,父親只會壓着他讀書識禮。對他失望之後,就乾脆撒手不管,自己出家去了。
賈珍一開始放縱自己,除了被壓迫日久的發泄,也未嘗沒有賭氣的成分。
偶爾夜深人靜,他從夢中驚醒,那種空虛感和委屈感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到最後卻通通化作第二天放縱的動力。
如果沒有意外,賈珍會逐漸沉迷其中,並吸引一大堆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大家一起越玩越開,越學越壞。
但江停雲出現了,帶着他的意外出現了。
賈珍一下子就失去了放縱的資本,被迫戒掉了一切低級趣味。
不得不說,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一直熱鬧到了下午,今日的壽宴才算是結束。
江停雲跟着賈赦等人略微洗漱之後,便到賈母的正房去,一來是朝外祖母辭行,二來也是接上母親一起回家。
賈母年紀大了,縱然是她自己的壽宴,也不可能一直在外面陪客人。
當然了,也沒哪個客人不開眼,會挑她一個老太太的理,沒的讓人笑話。
江停雲進去的時候,賈母正歪在榻上,周圍一圈晚輩圍着她說笑。
她一左一右各坐了一個小姑娘,左邊的是黛玉,右邊的那個紅衫小姑娘,江停雲昨天也見過,正是保齡候府的大姑娘史湘雲。
因有了這兩個姑娘在,平日裏最受賈母喜愛的寶玉倒退了一射之地,坐在了黛玉下首的小凳子上,有時出言奉承祖母,又要哄姐姐妹妹們開心,倒比旁人更忙了十倍。
江停雲看得好笑,給賈母行禮之後,便笑道:“寶兄弟今日可真是辛苦了,一眾姐姐妹妹們都勞你照顧。”
寶玉連連搖手,“不辛苦,不辛苦,應該的,應該的。”
一時眾人都笑了起來,王熙鳳含笑接口,“寶兄弟最是孝順老祖宗,知道老祖宗喜愛這些女孩子們,可不都得照顧好了,讓老祖宗高興?”
賈母也笑道:“不是我老婆子偏心,你們這一群捆一塊兒,也不及寶玉一個貼我的心。”
王熙鳳忙道:“哎喲喲,虧我還自認是個人兒,今兒才算是知道,老祖宗往日疼我,都是哄我呢。”
說著就扯起帕子遮住臉,假哭了起來。
一番唱念做打,惹得屋內女眷轟然大笑。
賈母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讓鴛鴦給她揉胸口,一邊調侃王熙鳳,“天可憐見的,鴛鴦,快,把那桌上的糕點給她兩碟,堵堵她那張利嘴。”
一時間祖孫其樂融融,王夫人面上含笑,看向王熙鳳的目光不知道有多滿意。
她為什麼要把自家侄女,說給大房的嫡長子為妻?
為的不就是侄女和自己一條心嗎?
雖然名義上她是當家主母,但王夫人心裏也明白,大房才是榮國府名正言順的主人。
老太太已經有了春秋,誰知道還能再活幾年?
若等老太太一去,賈政一房,還能賴在哥哥家裏不走?
在被迫搬走之前,他們二房自然是能多撈一點,就多撈一點了。
王夫人對王熙鳳有多滿意,邢夫人對這個兒媳就有多恨得慌。
無論賈璉是誰生的,如今邢夫人才是賈赦的正妻,是賈璉名正言順的母親。
自王熙鳳進門之後,就隱隱對她這個婆婆看不上,反而去巴結二房太太,邢夫人當時就氣了個仰倒。
王家有錢有勢的,她又不是賈璉的親娘,娶了這麼個家世出眾的兒媳,邢夫人最開始的時候,哪能不存交好的心?
畢竟自己膝下無子,賈赦也不愛到她房中來,她的後半輩子,多半要着落在賈璉夫婦身上了。
但人家擺明了看不上她,她一個做長輩的,還能拿熱臉去貼晚輩的冷屁股?
還不如日常多攢些銀錢,日後老了好傍身呢。
此時見王熙鳳又去捧賈寶玉的臭腳,在邢夫人眼裏就是巴結二房,不禁翻了個白眼,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江停雲一眼瞥見,微微垂眸,當做沒有看見。
說笑過後,賈母突然喊他,“雲哥兒。”
在長輩面前,江停雲也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一步答話,“外祖母,雲兒在這裏呢。”
只見賈母滿臉慈祥,笑眯眯地說:“不想雲哥兒小小年紀,竟然入得張學士的眼。
你年紀小,雖然讀過幾本書,終究比不過那些大儒。
如今張學士竟然看得上你,你日常侍奉要殷切小心,學問上有不懂的地方,也好向他討教。”
這一篇話倒是真心實意。
不管怎麼說,江停雲都是他的外孫子。
若是江停雲早日在朝堂上站穩了腳跟,還能不幫襯外祖家?
在朝中做官嘛,就是講究個同氣連枝。若是單打獨鬥,少不得被人踩到泥地里去。
至於今日,江停雲指引見賈赦給張學士,賈母心裏雖然有些不舒服,但也沒到惱怒的程度。
她堅信自己的小兒子是個有大才的,只要張學士和他們賈家的聯繫加深,日後自然能看到小兒子的好,哪用別人特意引薦?
江停雲笑着應了,“多謝外祖母教誨,孫兒一定好生侍奉張學士。”
至於他和張學士其實是忘年交的事,他覺得這種場合,就不用多說了。
說多了顯得他在炫耀一樣。
見他肯聽勸,賈母心裏滿意,不禁點了點頭,對鴛鴦示意了一下。
鴛鴦微微福了福身,轉身進了內堂,不多時又迴轉,手裏捧了個紅漆小茶盤。
賈母道:“這是我早年得的兩方好墨,我老婆子許久不寫字,留着這東西也是白糟蹋,就給雲哥拿去使吧。”
在她話間,鴛鴦已經端着小茶盤,走到了江停雲面前。
江停雲拱手還禮,這才把東西接了過來,又朝賈母道謝,“多謝外祖母想着我。”
要知道,這年頭好墨可不易得,江停雲自己也沒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