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迷局
玉清觀在相州城外的玉皇山上,山體不高,前有案山,中有名堂,近前一條清水河,鍾靈毓秀,頗具靈氣。
荀娘原本從不信神鬼,玉清觀來得不多,可後來沈家為修建祠堂,堪輿風水,再到後來年年請天淳道長做法,替沈安宜驅災續命,這一來二去,沈家也成了這玉清觀的常客。
道觀分為三個院落,踏過山門,有殿堂七座,正中一座玄妙觀供百姓上香祈福,其餘院落皆是禁地,非請不得踏入。
荀娘心不在焉地上好了香,由道童領着,向身後的三清殿走去,三清殿是這玉清觀的主殿,足有三層之高,依山而建,雄渾巍峨,殿內奉有三清像,神態凝重,兩側鋪陳着道家法器符籙,真氣浩蕩。
行至三清殿門口時,幼宜腳步一頓,不再往前走。
荀娘回頭問,【怎麼了?】
幼宜皺眉,【阿娘,我總覺得這裏不太對。】
荀娘心中冷笑,這道觀中皆是修道之人的浩然正氣,你一個邪祟,自然覺得不對,可又不敢打草驚蛇,只能哄着她說,【你若不喜歡這地方,便先去偏殿落座,我去正殿處拜訪一下天淳道長,去去便回。】
那偏殿就在右側不遠處,門大開着,一眼便能看到正殿全部動作,幼宜欲要開口阻攔,卻見荀娘半隻腳已邁進了殿門。
不知為什麼,幼宜總是隱隱覺得,阿娘不喜歡自己,甚至於到了提防的地步,她思忖再三,終是將話咽下,老老實實地坐到了偏殿。
天淳道長年近不惑,頭上挽着一個道髻,懷抱浮塵,身後背着一把龍泉寶劍,見到荀娘,起身斟了一杯熱茶。
茶杯交遞時,他靠近荀娘,皺起鼻子嗅了嗅,旋即不易察覺地吐了吐舌頭。
荀娘打眼瞧去,半年未見,天淳道長的面容竟消瘦了許多,身段竟比女子還要苗條婀娜,肩膀像被刀削了一樣,順着身子下來,顯得那脖子竟出奇的長。
她顧不上寒暄,飲了一口茶后,便急急開口問道,【天淳道長,恕我冒昧,不知這普天之下,可有乾屍起死回生之術?】
那道士暗自一驚,拈了拈鼠須一般的三撇胡,【夫人可是發現了什麼?】
荀娘瞧着他,沉吟了一下,【家夫前些日子從河堤上挖出一具乾屍,我不巧刮破了手,滴了幾滴血在上頭,隔天那乾屍竟不翼而飛,沒過多久便在家門口撿到這個姑娘,她身上穿得正是那乾屍身上蓋着的白布。】
【我心裏頭忐忑,總放心不下,還需得道長親自看過才能放心。】
荀娘未提起那夢中龍女一事。
天淳道長一邊聽着,一邊眯着雙眼,打量着偏殿的沈幼宜,半晌,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緩緩開口,【自打你進了這三清殿,你身上的妖氣便無處遁形,腥臭難聞,若長此以往,只怕這妖氣愈長愈烈,沈家上下皆要遭殃!】
荀娘握緊茶盅,【道長,如今可有什麼法子收了這邪祟,不要累及我的家人。】
天淳道長眼中寒光乍起,微微吐了吐舌頭,看向荀娘,【這是自然,一會兒你將手中熱茶潑在衣服上,謊稱要去殿後休整,殿後有一間更換衣物的廂房,你在廂房坐好,不要隨意走動,這邪祟——】
【我必讓她活不過今日。】
*
三清殿後,院落正中,一棵古榕樹遮天蔽日,樹下迷霧蒙蒙,殿宇隱藏在霧中,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一眼望去,倒好似亂葬崗里一個接一個的墳圈子。
杏兒一邊走着一邊四處張望,心裏頭納罕,【怎麼在殿前還是艷陽高照,過了殿後竟像是換了個天地?】
轉眼進了廂房,杏兒將手在鼻尖處扇了扇,【好大的一股霉味兒。】
她正要回頭去扶荀娘,一回頭,卻見荀娘似是丟了魂兒一般,雙手垂在身側,身子僵直,雙眼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瞪着。
杏兒有些慌了手腳,小時候在村裡,什麼人被黃皮子上身了,就是這副直愣愣的樣子。
【夫人?夫人?我是杏兒,你看看我呀!】
她伸手在荀娘眼前晃了晃,一聲一聲在荀娘耳旁叫着——她娘告訴她,這麼叫能把人離了竅的魂兒叫回來。
過了半晌,荀娘眼皮子忽然跳了跳,方如大夢初醒,握着杏兒的手問道,【幼宜呢?這是哪?】
杏兒徹底蒙了。
原來荀娘這頭自打進了這三清殿,心頭惴惴,總覺得身旁陰風陣陣。
天淳道長更是古怪至極,仙風道骨不再,顧盼之間賊眉鼠眼,行動坐卧更添陰詭,那時不時吐出來的舌頭看得人心底發慌,打眼瞧去,那張臉渾渾噩噩,竟像是蟒蛇一般。
她原本打算草草寒暄一番,就帶着杏兒與幼宜趕緊下山,什麼龍女乾屍的,待臨豐回來再商議。
可誰知那一口茶下了肚,整個人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就被杏兒攙扶着進了三清殿後頭的房間。
這房間極為逼仄,白牆灰磚,屋頂極低,四周牆面只有一扇單開的小門,三面無窗,昏昏暗暗,人一進去便覺得心頭壓抑非常,好似被什麼東西吞進了腹腔中一樣。
【這可怎麼整?】杏兒這下徹底慌了手腳,【幼宜姑娘讓夫人你扔在三清殿上了!】
杏兒急忙忙轉了身,欲要回身去尋幼宜,說時遲那時快,不知哪來的一陣陰風卷進屋裏,只聽身後的門【哐當】一聲,關了個徹底。
【壞了!夫人,這門撞上了,打不開。】
此時原本單薄的一扇木門,卻彷彿澆築了鐵水一般有千斤重,杏兒使出吃奶的勁兒,那門竟然絲毫不動。
荀娘上前趴在門縫處向外看,只見外頭一片漆黑,正當午的大太陽被院中的古榕樹擋了個結實,院子裏霧蒙蒙一片,像是墜入永夜。
她側耳細細聽去,心頭一陣慌張,前殿內竟一絲聲響都沒有,【幼宜!幼宜!你回我一句!】荀娘對着門縫大喊。
回應她的,卻只有門外呼嘯的妖風,荀娘的聲音像是碰了什麼銅牆鐵壁,順着風又傳回到廂房裏,絲毫傳不到殿前去。
這地方果然不對!這根本不是玉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