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家宴

第51章 家宴

她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幼宜,你同阿娘講實話,你來時穿得那塊白布做的衣裙,是從哪裏來的?】

【是村裡好心的嬸娘給我做的,我身上衣服破的不成樣子,她可憐我。我沒有錢給她,她說,不妨事,這料子本就是她家爺們兒從田埂里撿的,不值錢。】

沈幼宜還學着那嬸娘的語氣,擺了擺手,模樣嬌憨,逗得荀娘破涕為笑。

原是自己想多了,荀娘心裏定了定,想着自己昨夜說過話,又看着沈幼宜乖巧的樣子,心裏湧出一股虧欠。

【阿娘,阿兄住得遠,不能日日晨昏定省,那以後每日我便來給阿娘問安,可以嗎?】

沈幼宜小心翼翼地看向荀娘,這份小心落在荀娘眼裏,心頭不免又難受起來。

自己全心相待的孩子如今連面都不願見,而一直被自己猜測忌憚的孩子,卻依舊將一顆心小心翼翼地捧給自己。

【好,幼宜好樣的。】

荀娘紅着眼眶點點頭,眼淚卻再也控制不住,轉過頭掩面痛哭起來。

沈幼宜定定地看着痛哭的荀娘,半晌,轉過身,提着裙子飛跑出院子。

*

他咬着牙低聲警告,【沈幼宜,你不要得寸進尺!丟盡了沈家的臉!】

沈幼宜絲毫不懼,梗着脖子問他,【丟臉?不盡孝道,裝模做樣,我看丟臉的是你——唔!】

沈漢宜一把將她攬過,順勢捂住她的嘴,拿出帷帽扣在她頭上,臉色鐵青着吼了一句,【閉嘴!回家!】

*

從學堂到沈家這一段路,阿福走的是步步維艱,他低頭看着自己這雙棉靴,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怎麼偏偏穿了這雙,惹出這麼大的禍事來。

他復而抬頭,看了看頭戴帷帽,坐在靈雎馬上左顧右盼的沈幼宜,又看了看僵直着身子,陰沉着臉給她牽馬的沈漢宜,用盡了全力才憋着沒笑出聲兒。

他從沒在自家爺臉上見過這種表情,被人當眾指着鼻子一頓臭罵,非但不敢惱,還要給人戴好帷帽,牽馬回家。

當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正神遊着,腳步一頓,抬頭看已回到了家中,荀娘正站在門口,向外頭張望,見到他們立刻快步上前來。

【你這丫頭跑哪去了?身邊連個人也不帶,再跑丟了可怎麼好?】

沈幼宜跳下馬來,上前挽住荀娘的胳膊,【阿娘,我把阿兄帶回來陪你了。】

荀娘不咸不淡地看了眼沈漢宜,並未理會他,徑直拉着幼宜走進了院子。

幼宜邊走邊回頭,狠狠瞪了沈漢宜一眼,凌空揮了揮拳頭,示意他一同進來。

沈漢宜的臉更陰沉了。

他硬着頭皮隨荀娘進了二房的院子,坐到了荀娘身側。

荀娘也不理睬他,拉着沈幼宜轉了一圈,從屋中掏出一卷皮尺,量她的身量——看樣子是要給她置辦些新衣裳。

沈漢宜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

【阿娘若要縫製衣裳,大可把裁縫請到家中來。我聽同窗們說,近來相州不太平,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荀娘收了捲尺,只是笑了笑說,【多謝挂念,我一個農戶庄稼人,尋常有什麼穿的用的,順手就自己裁製了,少爺看不上,自有人做了好的備上。】

沈漢宜被噎得發懵,幼宜看着他手足無措的樣子,覺得着實可憐,便隨口接話,【外頭出了什麼事?】

【前些日子又在西城門城樓下發現一具......死肉。】

沈漢宜斟酌着用詞,實際上,西城門樓下發現的,是一個成年男子的屍身,之所以叫死肉,是因為那屍體死狀極為可怖,胸膛處被人剝了皮,肚子腸子流了一地,軟趴趴地漚在地上,活像一團死肉。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打過了年關,官府中已經斷斷續續報上來兩起相似的疑案,死者皆是被人剝皮棄屍,死狀詭異慘烈。

第一具屍體是臨縣的採買商戶,大年夜闔家團圓時,打更的樵夫在城正中,醉仙樓后一處偏僻的巷子裏發現的,死者喝醉了酒,栽歪在雪地上,腳心處被人用利器劃了個口子,整條右腿的皮被剝開。

發現時,白骨上掛着腐臭的贅肉,血幾乎流了半條巷子。

第二具是城北的和尚,六月十九,觀世音誕辰,香客們在前一天晚上連夜摸黑上山,力求搶到觀中第一柱香以表虔誠。這屍體就在離三清觀不遠的松林中,屍體被割喉,刀口繞着脖頸走了一圈兒,將死人的麵皮整塊剝落了下去。

而這一次,死的是城西的官將,死法是剝下了死者的肚皮。

【這兇徒竟將官府的人也不放在眼裏!】幼宜驚呼。

【是。】沈漢宜沉吟了一下,【死者財物皆在,也沒有什麼世仇,法曹初步斷定是隨機殺人,過些日子,怕是要恢復宵禁了。】

【不知這世道是怎麼了,竟是些死啊傷啊,讓人日子都過不安寧。】荀娘皺着眉,【老爺如今還日日被大爺叫去督建運河,早出晚歸的,叫人放心不下。】

【阿娘若是憂心,我便日日騎馬去河堤上,接阿耶回來。】幼宜靠在荀娘懷裏,仰着頭問。

沈漢宜看着荀娘懷中那個嬌怯的少女,與方才那個一腳踹懷半扇門的夜叉怎麼也對不上號,心中暗暗呸了一聲,【馬屁精!】

旋即說道,【建朝初年陛下就下令要在長安與涿州之間修建一道運河,後來一直耽擱着,如今是一頂一的大事,還特意派了工部侍郎到相州親察建造進度,大伯也是忙得沒辦法,這才讓阿耶去搭把手。】

【又是運河。】荀娘嘆了口氣,【當年要不是修建運河,你大伯怎麼會執意讓人拆了那破廟,犯了仙家忌諱,險些把你堂姐賠了進去。自打修了這運河,怪事兒一年比一年多!】

沈漢宜今日踏踏實實與她說了這麼久的話,荀娘早上的氣,已經消了一大半,再看已經日頭西斜,天快要擦黑了,沈漢宜是時候到大房處用晚膳了,她也不留,便擺擺手道。

【康兒,你長大了,你阿耶在這個歲數,已經成家了,你不能日日盯着功名,不管家裏的事兒,大伯官場上的事,你也分擔分擔,替他出出主意。】

沈漢宜起身行禮,【兒謹聽母親教誨。】

在遇見幼宜姑娘之前,阿福最佩服的人,就是自家少爺。

阿娘說,少爺是腳踩着青雲,命帶着文曲,下凡來報恩的,阿福對此深信不疑,少爺不僅人長的風流,還寫得一手錦繡文章,最重要的是,他親眼瞧見——

少爺的屁股上有一塊胎記。

書上怎麼說的來着,腚上開花,大富大貴。

事實證明,阿福沒看走眼,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再野的孫悟空,也有如來收拾,幼宜姑娘就是這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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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州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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