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額圖

索額圖

覺羅氏雖然嘴上說著不管了,翌日成德卻收穫了一份同弟弟一模一樣的“愛心媽媽出行禮包”,衣食住行用無所不包。

覺羅氏又不厭其煩地向兩個兒子傳授各種接人待物的規矩,什麼樣的補子對應的是幾品官,哪幾家王府跟他們是親戚、哪幾家又有什麼仇怨,萬一碰見宮裏的主子們要怎麼行禮稱呼......又吩咐廚娘熬出益母歸元湯、八珍益氣湯、四物補血湯等大補的湯藥,一天三頓地逼着成德喝。

連明珠和書致也慘遭波及,陪着吃了好幾日的葯膳,嘴角冒出一顆痘痘的明珠終於忍不住敲着桌子反抗妻子的“□□”:“他就是跟着皇上出門遊玩,不過一兩日就回來了,又不是女兒被選進宮裏,這輩子都見不着了似的!”

不管覺羅氏怎麼不舍,三日之後,出行的日子終於到來。

明珠親自騎馬送兩個兒子進宮,遠遠看見東華門前已經聚了一些人,都是穿官服的父親領着穿獵裝、背箭筒的兒子。

父子三人在宮門邊的下馬石前勒馬,便有護軍服飾的人捧着名冊上來問明珠:“敢問幾位是哪家的爺們?”

明珠並不答言,反而用鼓勵的眼神看着小兒子。

書致會意,翻身下馬,拱手道:“滿洲正黃旗第三參領、第六佐領下,葉赫那拉氏。葉赫貝勒金台吉曾孫,輕車都尉尼雅哈之孫,刑部尚書明珠之子——納蘭成德,納蘭書致。”

“原來是明大人家的阿哥。”

在書致報完整個戶口本的男性長輩的姓名官職以後,那護軍的態度瞬間變得親切起來:“二位小爺請卸下武器隨我來,行禮和馬匹先留在原地,待慎刑司驗過之後,會派專人送到二位手中。”

“多謝大人。”書致使了個眼色,示意正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左顧右盼的哥哥跟上。

一路上他們又遇到許多像書致一樣自稱“滿洲正黃/鑲黃/正白旗下某某國公之孫、都統之子”的少年,都與他們一般的年紀,俱是衣錦帽玉、滿身華麗傲慢之氣,此時正因為天氣太熱、等待進宮的人太多、手續太繁瑣而抱怨連連。

“你們怎麼都這樣自報家門?”成德不由低聲笑問,“我聽着有些彆扭,不像自述身份,倒像是在誇耀自己祖上官高爵顯似的。”

“我問你,你是納蘭成德嗎?”

“當然。”

“假如我們素不相識,你要如何證明你是?”

成德頓時一愣。

書致攤手笑道:“內務府也不能給每個來參加行獵的勛貴子弟都畫一張像,只好讓大家背誦家譜以證身份了。”

“有趣,有趣!”成德用鞭柄擊打掌心而笑,又問,“但以我們這樣的家世,長輩的姓名官職也不是什麼秘密,如果宵小之徒有心打探,豈不是可以冒充你我混入皇宮、威脅聖駕?”

“那就更不可能了,上三旗的親貴統共也就那麼幾百來人,大家素日在京城裏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哪裏能混進陌生人而不被發覺呢?”

書致暗指着周圍進出的人給哥哥介紹:“你看那個穿絳紅錦袍的人,是佟佳氏的孫子,就住在安定門北大街、我們家斜對面。”

“就是順治十七年中元節的時候,我們在佟國綱大人府上見過那個尿床的小胖子么?”成德有點驚奇,悄悄跟弟弟咬耳朵,“他才八九歲吧,竟長得這樣高了。”

“對,就是他。還有那個背上背着一把纏筋反曲弓的,是博瑚察大人家的次子,名字叫......”

“叫烏拉那拉費揚古,”成德接道,“康熙元年龍抬頭那天見過,額娘說,他們家也是那拉氏,只不過是住在烏拉部落里的那拉氏,跟我們葉赫那拉,還有輝發那拉、哈達那拉,這四家是同宗不同族的親戚。”

“記性不錯。”書致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比起他前世同事家裏那一個個皮得天怒人怨、在景區里上躥下跳大呼小叫的潑猴,帶納蘭成德這樣一個不哭不鬧、聰明省事的孩子出門旅遊簡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兄弟倆一邊走一邊咬耳朵,轉眼就來到了宮門前。

東華門處,幾個內監服侍的人圍在一起,正滿臉堆笑地恭維着一個身穿蟒袍、狐嘴猴腮、一臉精明的中年男人。

見明珠父子三人過來,那人趕忙向他們招手:“老明,這裏。”

“索額圖,他怎麼來了?”明珠頗感意外地嘀咕,竟然遲疑着有些不敢上前。

同他打招呼的,正是康熙朝名臣、輔政大臣索尼之子、赫舍里氏的現任家主——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

後來九龍奪嫡時,明珠和索額圖分別支持皇長子、皇太子,雙方斗得頭破血流,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然而此時的政壇上,鑲黃旗的鰲拜一家獨大,瓜爾佳氏的子弟個個身居高位,宮裏的御前侍衛竟然有一大半都是出自鑲黃旗。

赫舍里家和納蘭家同為正黃旗貴族,索額圖是名門之後,明珠是後起之秀,就好比後世的俄中兩國,為了對付鰲拜這個一手遮天的“愛美麗堅”,兩家正處於“眉來眼去、你儂我儂”的蜜月期。

所以明珠不敢上前,並非他不待見老索,而恰好是因為兩家關係不錯,他太了解索額圖的心病了——

赫舍里家的女孩子都生得好似嫦娥下凡、謝蘊重生,一個比一個出挑,索額圖的侄女已經被太皇太后聘為康熙的嫡福晉、大清未來的中宮皇后。

可惜兒子的質量就......相當寒顫了——有康熙這麼厲害又肯照拂小舅子的姐夫、又有索尼這麼牛逼還能福澤後人的爺爺,索額圖及其兄長的四個兒子竟然全都是資質平平的無名之輩,無論是學文還是習武,都常年在官學裏墊底。

而隔壁的納蘭明珠剛好相反。他是個想生女兒生不出、兒子卻個頂個厲害的養兒狂魔——即便扣除掉一個三十歲早逝仍舊吊打大多數同齡人的納蘭成德,他后兩個兒子揆敘、揆方,也都有著書立說、官至尚書/翰林的經歷,都是清初政壇上文武雙全、名動一時的人物。

再加上如今書致來了這裏,彌補了成德體弱的遺憾,於是明珠炫起娃來更加氣焰囂張、肆無忌憚、毫無底線和人性,恨不得讓全北京城都知道他有一對文成武就、花開兩朵各自優秀的雙生子,常常在不經意間秀索額圖一臉。

以至於索額圖每次見納蘭家兩兄弟上門,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副“老夫好羨慕但絕不能說出來讓老明得意”的彆扭表情。

在多次被覺羅氏提醒之後,明珠終於意識到為了正黃旗的安定團結,他不應該在有兒子在場的時候跟索額圖見面。

可沒想到的是,這次索額圖竟然主動湊了上來。

“給索大人請安。”雙生子連忙問好。

這乖巧的態度,這不需要大人提醒就能光速問好的主觀能動性,又深深刺痛了索額圖的心。他擺擺手,轉頭呵斥自己的兩個兒子:“你們是木頭嗎?先生沒有教過你們見人的規矩嗎?”

十二歲的格爾芬,九歲的阿爾吉善兄弟倆渾身一抖,眼睛盯着地板、磕磕絆絆地說:“明,明大人好。”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明珠捋須笑道,“你們排隊進宮去吧。成德,你年紀最長,記得照顧三個弟弟。”說著便和索額圖走到牆根底下,兩人站在一起低聲說話,時不時抬起眼睛往他們這邊瞥上一眼,臉色時晴時陰,變幻不定,好像在商量什麼大事。

“阿瑪看上去很緊張的樣子。”成德頗為憂心地說。

“先做好我們自己的事吧。”書致安慰哥哥,忽聽耳邊有人啐了一口。卻是阿爾及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憤憤不平地說:“哼,病秧子一個,誰要你照顧?”

成德一愣,滿臉驚訝。他雖然患有不治之症,卻從未被人歧視過,反而因此受盡父母寵愛、多得弟弟禮讓,所以第一次被人當面喊病秧子,竟然未覺得有多羞恥,反倒是驚訝於“啊?原來經常生病是會被別人討厭的嗎”。

書致臉色一沉:“你罵誰呢?”

“誰是病秧子我罵誰!怎麼的了?”阿爾及善恨恨回道。

書致瞥他一眼,也不生氣,把目光定格在他哥格爾芬身上:“怎麼說,你管還是我管?”

阿爾及善年紀小,入學晚;格爾芬卻是書致在正黃旗官學裏的同窗,早就領教過他的厲害。想打又打不過,想拼爹但是爹又在一旁跟對方的爹嘀嘀咕咕地說著私房話,不僅不會給他們撐腰,反倒有可能來場混合雙打。格爾芬只得暗罵一聲晦氣,轉頭命令弟弟:“走走走,上那邊排隊去!”

眼見父兄都“向著”納蘭兄弟,阿爾及善更生氣了:“你怕什麼?我又沒說錯,他本來就是病秧子!阿瑪不是也說,不知納蘭明珠成日裏吹噓什麼,他那寶貝兒子要是生在入關以前,早死一百遍了、根本活不到現在這個年紀......”

這話一出猶如捅了馬蜂窩,不僅書致怒容滿面,格爾芬也跺腳罵道:“糊塗東西,阿瑪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定是你聽那些不長眼的下人嚼舌頭根子,記混了!”

不怪他胳膊肘往外拐,對他們這種家庭的子弟來說,人可以飛揚跋扈,可以作威作福,但是絕不能沒腦子。欺壓百姓是一回事,在大敵當前的時候得罪同一個階層的盟友又是另一回事。“阿瑪說”這三個字一出,阿爾及善這頓打是逃不掉了。

果然,聞訊趕來喝止兒子的明珠聽到這番話,臉上的表情也十分精彩,全靠政壇老狐狸強大的定力,才把瞳孔里的震怒壓下去,換上一臉皮笑肉不笑的古怪笑容:“童言無忌,索兄無需介意。”

索額圖自然是臉色鐵青,臉上好比開了雜貨鋪子,既有背後說人被抓的窘迫,又有暗恨自家生了傻兒子還被人發現了的惱怒,最終千言萬語彙成八個字:“明兄勿怒,大局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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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相之子(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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