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一天，我看着兩名刑警把理紗押上車。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嘰嘰喳喳的聲音蓋過了夏天街道上的蟬鳴。

上車之前，理紗有些慌亂地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麼，接着她看見了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世界彷彿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她的眼神帶着疑惑，帶着驚慌，又像是在懊悔，顫抖的嘴唇彷彿想告訴我什麼，但終是一言不發。當警車開走之後，周圍又變得吵鬧。

同事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公司不會對你怎麼樣。」

他有些憐憫地看着我，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後周圍的人也一起放聲大笑。

…………

1

每隔幾天就是同樣的夢，一點新意都沒有。

洗漱完畢后，我沖了一杯咖啡，打開電視機。

「近日，根據熱心市民舉報，警方在我市A區一處地下工廠查獲一批新型毒品……」

這時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鎖屏界面上顯示着今琦發過來的未讀消息。

「查找完畢，久光隆志最後一次出現的地點是這裏，時間是晚上十點。因為熬夜玩了……查了一晚上數據，所以現在很累，今天請不要打擾我睡覺。」

我無視了後半段內容，直接滑動屏幕到最底下今琦發送的定位——E區的一家風俗店。

……但我不太想一個人去啊。

還是給近谷打個電話吧，於是我輸入了號碼撥了過去……

等下，不行，不能帶近谷。目前日本的法律對於風俗業的管制是很松的，聽說前幾年的某次會議通過之後，對風俗行業的服務內容已經取消了最後的一項限制，萬一近谷沒有忍受住誘惑……

於是，號碼剛播出去就被我立刻掛斷，可是這樣的話還有誰可以……

啊，對了，我記得昨晚今琦好像說過鈴子住的位置。

那麼……

…………

「所以？才要我和你一起去？」

在電車站的出口，鈴子一臉冰冷地看着我。

「對，畢竟你住的地方離這裏是最近的。而且我還沒到可以厚着臉皮出入這種場所的年紀。要是被認識的人看到了，會有點丟臉。」

話是這麼說，但我在這附近根本沒有熟人。可是被不認識的大媽們看到並在背後議論也不好受，當然如果是兩個人的話，羞恥度會減半。

鈴子鄙夷地瞪了我一眼，沒有繼續說什麼。

於是我們按照今琦給的地址，一路步行過去。

「田中，我有個問題。」

在這十幾分鐘的路程，為了避免尷尬，我想找個話題聊聊。

「什麼事？」

「雖然一直都沒有問過你們，不過我想聽聽你個人進入這個組織的理由。」

「……」

「怎麼停下來了？」

注意到鈴子沒有跟上來之後，我回過頭問她。

「我說啊，這種事，你最好不要去問其他兩個人，而且我也不太想說。」

她的臉色好像有些不高興。

「這樣嗎，那很抱歉。你當做沒聽見好了。」

鈴子嘆了口氣。

在無法避免的尷尬氣氛中，我們來到了風俗店的門口。

招牌是一個大大的二次元女僕形象，下方寫着：

「可以色色?~」…………

「那麼安排一下任務，你假裝是久光隆志的女兒，因為父親一直沒有回家，所以來問問下落。

記得錄音。」

「你呢？」

「他兒子吧。」

「……」

「等一下，不要一起，帶着女孩子來這種地方被裏面的人看到，會更尷尬。」

我攔住了準備進去的鈴子。

「……那你先請吧。」

鈴子有些語塞。

我點點頭，推開了門。

…………

「主人，歡迎回來~」

穿着可愛女僕裝的女孩迎接了我。

看來招牌不是虛假宣傳呢。

女僕引導着我走向前台，因為是白天，此時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熱鬧。一樓只是裝修看起來很普通的咖啡廳。

走到前台，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問了一句：

「話說，每個人都在嗎？」

「是的，因為是白天打掃時間，所以暫時沒有其他客人，也正好沒有留宿的客人哦。」

年輕的女孩帶着笑容看着我。

「可以把人都叫過來一下嗎？」

說到這裏，我打開手機快速給鈴子發了條信息：

「計劃有變，這裏我一個人就行，你去沿街的所有店面都調查一遍，注意安全。」

發完消息，很快，敬業的女僕就集合了店裏的所有女孩，整齊地站在我面前。

她們異口同聲：

「主人好~」

沒帶近谷來是對的，這場面對宅男來說衝擊力太大了。

「是這樣的，我有個大叔朋友前陣子來過，他給我推薦的這裏，我想指名給他服務過的那位……女僕，對了，大叔的照片是這個。」

我把手機上久光隆志的照片拿給她們看。

看了一圈之後，有幾個女孩認了出來。

「誒，這個大叔很眼熟喔。」

「我想起來了呢，美穗子，是那個出手很闊綽的大叔。」

「我也有印象，是美穗子的客人沒錯呢。」

女僕們的目光集中在了其中一個女孩子身上。與其他人不一樣的是，美穗子的臉上並沒有帶着燦爛的笑容，小巧而又精緻的五官，給人的感覺像是憂鬱系的那類角色。

「你叫美穗子是嗎？」

她點點頭。

「那這個大叔你認識嗎？」

我把手機上久光隆志的照片拿給她看。

美穗子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我，楞了幾秒鐘又點點頭。

她輕聲地問：

「所以，您是要指名我嗎？」

我收起手機：

「是的。」

「美穗子人氣真高呢，這樣的話，我們就散啦。」

「美穗子加油哦。」

而女孩平靜地看着我：

「請您跟我來。」

2

美穗子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我則是跟在她身後上樓，一邊觀察着周圍環境的佈局。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選你們之前的那個房間。」

話說出口之後我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會被當成變態，但美穗子沒有驚訝，只是平靜地回答了一聲「嗯」。也是，說到底從事這個行業的，她們應該什麼樣的人都接觸過。

在我思考要不要在這裏設置監控點的時候，美穗子帶着我來到了三樓，到了這裏，裝修風格換成了情侶酒店的那種。

「請您稍等一下。」

美穗子打開一個房間的門讓我進去之後，留下這句話就先走開了。

我看了一下房間的環境，雖然是白天，但室內的小暖燈是開着的，一張雙人床放置在屋子中間，裏面是浴室，和房間相隔的牆壁裝着霧面玻璃。旁邊，窗戶正對着門，不透光的窗帘緊閉着，空氣中瀰漫著薰衣草香氣，整體環境給人感覺溫暖又曖昧。

我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拿出手機發現鈴子有消息回復。

「便利店的員工小姐說久光隆志曾經在店裏購買了一盒香煙，一把美工刀和一瓶消毒水。」同時她還拍了這三種物品的照片給我。

於是我立刻回復她：

「好的。另外你留意一下附近的停車場，久光隆志的車牌號碼是300，00-00。」

久光隆志來風俗店還買這些東西是做什麼。

這時美穗子推開門進來，手裏提着一個裝衣服的箱子。

她說道：

「那麼，我把門反鎖了哦？」

「好的，請隨意。」

鎖上門之後，她把小皮箱放在了床上，然後去打開浴室的暖燈。

「我想先洗個澡，可以嗎？」

她在諮詢我的意見。

「我說了請隨意。」

她乖巧地點點頭，帶了一條白色的浴巾走進浴室。

我拉開不透光的窗帘，打開窗戶往下看。這裏的位置是三樓，下面是每棟建築物之間的小巷子。按照今琦的說法，久光隆志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里是在進入這家店的時候。如果他想不被監控攝像頭髮現，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巷子裏離開。不過從這個高度跳下去，即使是我也很難保證不受傷。

「那個……」

美穗子的聲音讓我回過頭去。

她用浴巾遮住身體，從浴室探出頭。

「……要進來……一起嗎？」

她的話讓我楞了一下：

「嗯？……什麼？」

「……抱歉，因為經常會有提這種要求的客人，所以……」

我搖搖頭。

「這樣啊，抱歉我說了多餘的話，那請您稍等一下。」

她快速關上了玻璃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說完話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她的表情好像稍微變得輕鬆了點。

回到剛才思考的問題，我猜測這裏應該還有別的出口可以讓久光隆志離開。我看了一眼浴室，確認美穗子現在正在洗澡之後，我打開了房間門來到走廊。

這一層一共有八個房間，盡頭是封閉的牆面。剛剛上樓的時候我注意到樓梯很長，直接連着一樓和三樓，沒有二樓的入口，也許二樓是屬於其他店或者居民住宅，這種設計很常見。這樣一來，久光隆志要麼是從一樓的其他出口離開，要麼就是這八個房間裏有什麼隱藏通道。

我看了一下走廊和屋頂四周，確認沒有監控。另外剛才的女僕說過現在沒有留宿的客人，既然如此……

…………

五分鐘過去后，我重新回到房間，美穗子還沒出來。

八個房間裏都沒有隱藏通道，每個房間的佈局差不多，這樣的話就只有從一樓離開的可能。不過久光隆志買美工刀和消毒水到底是做什麼用呢？

思考的時候，美穗子包裹着白色浴巾從浴室出來，看我開着窗戶，她開口說道：

「窗戶不關起來也沒問題嗎？」

「我無所謂。」

她走到床邊打開小皮箱，沒有看着我但是說著話：

「服裝有什麼要求嗎？如果沒有的話，就是女僕裝了，潔凈度方面不需要擔心，每天都有好好洗過再晾乾。」

「都不需要……啊，不是什麼都不穿，我的意思是，換一套普通的衣服就好，我指名你不是要求那種服務的。」

「誒？不做嗎？」

她有一點點驚訝。

「……不做，你把衣服穿好，錢我會好好付的，有些事想要問你。」

雖然讓她很意外，不過還是聽了我的話去換衣服。

一會兒之後她換好了衣服，從浴室出來。

「這樣的話，我泡點茶給您喝吧？」

「謝謝，不過不用了，你先坐好。」

聽我這麼說，她乖乖地坐在了床沿，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我從旁邊拉了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開門見山地問：

「上周四晚上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大叔，你知道他後來去哪了嗎？」

「這個的話……我，我不太清楚。」

視線飄忽，臉部表情有些僵硬，語速語調不自然，毫無疑問，這是說謊的表現。

「你不用緊張。是這樣的，我是私家偵探，這位大叔的兒子說父親很多天沒有回家了，然後電話也聯繫不上，所以請我幫忙調查。」

「……是這樣嗎？哦好的。」

「所以請你回憶一下，大叔當時有沒有說過什麼話或者有什麼特別的行為？」

「這個的話，好像都沒有哦，我們就普通地做了……然後，大叔說要回去，付了錢之後就離開了。」

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鈴子發的消息。

「果然在附近的露天停車場發現了久光隆志的車，不過裏面並沒有人。」

「聯繫一下近谷，讓他帶上工具箱，你們找個地方等我。」

快速編輯完之後我按了發送，然後繼續問美穗子：

「大叔他當時有抽煙嗎？」

「沒有誒。」

「話說現在這套衣服是自己平時出門或者在家穿的嗎？」

「對，但是這也是調查所必要嗎……？」

「目前來看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調查，現在只是出於好奇。另外我還想問一下，店裏只有一個出入口嗎？因為擔心等下出門要是碰到認識的人，會很尷尬，畢竟如果和對方解釋什麼都沒做也不會被相信吧？」

「這倒是……不過很遺憾，店裏沒有後門之類的呢。」

「祈禱等下千萬不要遇到熟人吧。對了，我想用一下洗手間，玻璃的話多多少少會有點透，所以可以請你先迴避一下嗎？」

美穗子表示理解地點點頭，起身離開房間。

我打開浴室，裏面熱氣和香味縈繞着，洗漱台放着一對未拆封的洗漱用品，洗手盆清理得很乾凈，洗漱台下面的垃圾桶空空如也，往旁邊是浴缸，看上去大小適合容納兩個人，檢查了一下浴缸周邊，也都打掃得很乾凈。

有些失望，看樣子今天是不會有什麼其他的發現了，近谷等下也應該要到了，去和他們匯合一下。

剛準備離開房間，走到門口我又折返回去來到床邊。好像有什麼不太對的。我看着床上的被子，一會兒才回想起來這張床上的被子風格和其他房間的似乎有些區別。另外七個房間的被子都是一模一樣的，而眼前這床，上面的圖案似乎要小很多，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分辨不出來。我用手輕輕摸了一下，有點厚，應該是冬天用的那種。

這麼說的話……我再次回到窗戶旁邊，發現窗沿的水泥表面果然有一些磨損的痕迹。

到此，我心裏對美工刀的用途有了大致的推測。

那麼接下來就剩香煙和消毒水了。但是目前已經沒有更多線索，我準備離開。

打開房間門，一看到我出來，美穗子立刻靠過來對我說：

「那個，我想了一下，還是覺得得為您做點什麼才行，不然心裏會很過意不去。」

「沒有關係，今天就先到這裏吧，我去前台付錢。」

「是要走了嗎？」

我點點頭。

「這樣的話，我帶您去前台，給您按照最低的價格算，不過請先稍等一下，我換下女僕裝。」

等美穗子換好衣服出來我們一起走下樓。

「為什麼要特地換回衣服呢？」

我試探性地問。

「那套普通是只有回家的時候才會穿上的，在店裏的話，不太想穿那套，耽誤了一點點時間，很抱歉。」

看來沒有錯。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對了，我近期可能還會再來，我會提前預約，到時候也請你再穿一次那套衣服吧。」

「誒……？可以倒是可以，不過，是要繼續調查嗎？」

「不一定是以調查的名義，就我個人來說，我覺得和美穗子單純地聊聊天好像也挺不錯，而且你穿上自己的衣服，看起來比其他人可愛多了。」

我說著這麼一番虛偽的話。

「原來如此，非常感謝您的認可。」

不過美穗子倒是顯得很輕鬆地道了謝。

結完賬，我立刻離開了女僕咖啡廳。

剛出門，手機鈴聲立刻響了起來，是鈴子打過來的，這麼說近谷是已經到了嗎，那樣只要發個信息就可以了才對。

「田中，什麼事？」

「我被跟蹤了，似乎甩不掉。」

「前往電車站前面的商場，保持移動，我現在過去。」

鶴江會的人？還是穿便服的警察？我帶着忐忑的心情，快速向電車站的方向小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