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這1天，神擲下了骰子
神是真實存在的嗎？如果是，那“他”會是什麼樣子的？
1
「喂，您好，外賣已經給您送到門口了，祝您用餐愉快。」
掛了電話之後，我迅速轉身走進從剛剛就一直按着按鈕，開着門的電梯，準備去送下一單。
看着指示樓層的數字慢慢變小，我從口袋裏摸出煙，習慣性地準備點上，掏出打火機的時候想起來這是電梯裏，於是我又把煙放了回去。
“叮。”
電梯停在了一樓，與此同時上衣另一個口袋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神聖而莊嚴的旋律，像是災難過後，人們聚集在一起祈禱一般。
我立刻拿出手機，確認了四周沒有人才解鎖。
是一條短訊，發信人是『被神遺棄的孩子們』。
「正如你所預測的，在指定位置布下竊聽器與監控之後，得到了一些對我們或許很有幫助的資料，數據已經加密併發送至你的郵箱，注意查收。」
看到這些內容，我鬆了口氣。
「辛苦了。」
點擊了發送，然後關上了手機，我把剛才未點上的煙再次拿出來點上。
吐出的白煙裊裊上升但是還未來得及觸碰到真正的天空就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
「這麼做真的會得到救贖嗎？」
我靠在窗台上，心裏這麼問自己。
2
因為有業務有新的進展，於是我下午便和配送站請了假先回了公寓。
打開電腦，登陸郵箱，下載加密文件，用特殊的解密程序之後，文件的內容悉數呈現在了電腦屏幕上。
有視頻，有照片，有錄音，還有定位信息。我選定了部分照片開始進行特殊處理，隨後點擊打印，旁邊的輕型打印機開始無聲地工作。與此同時，我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儲存器，處理了一下文件之後儲存進去。
做完這些，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在通話記錄里翻找之前聯繫過的一個號碼然後撥了過去。
短暫的嘟嘟聲過後，有人接聽了。
「哪位啊？」
說話的人是一位女性，夾着濃濃的鼻音，雖然有事先聯繫過，但是再次聽到這種帶着傲慢語氣的聲音還是讓人不太愉快。
「您好，我是『神棄』的負責人，之前我們也有過聯繫。關於您委託的內容，現在已經完成，可否今天找個時間見一面，我把您要的東西帶過去。」
「哦，那件事啊，我當時只是不抱希望隨便提的沒想到你們真的做到了，不錯不錯，那麼見面地點就定在花都大酒店最頂層吧，今晚我過生日，包場了。」
我有點語塞。
「……不好意思，可能我事先沒有介紹清楚我們組織的性質，我們所從事的可不是什麼合法的活動，不太適合在那種公共場合露面。」
「真是的，什麼組織啊搞得這麼神秘，那你定個地點吧，生日派對結束后我再過去。」
「好的，感謝您的理解。」
時間地點都約好了之後我就把電話掛掉。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下午三點。
「好像也不用請假一整個下午，再去工作一會兒好了。」
決定之後我把電腦上的文件全部刪除，粉碎，然後關閉電腦，拿了桌上的電動車鑰匙就出了門。
夏天的太陽，即使已經過了中午依然非常毒辣。
從停車棚出來，我感覺此時氣溫應該有32°。把車開到路邊樹下的陰影處之後，在等着人形道紅燈變綠的空檔里，
我又習慣性地從口袋中拿出煙。尚未點燃，這時有另外一輛電動車開到了我旁邊，開車的人和我一樣，也穿着外賣平台顯眼的制服。
「誒？小青山？好巧哦，在這裏也能遇到你。」
聽到聲音我轉過頭看向坐在車上的人，是一位認識的同事。
「並不巧，因為我就住在這附近。還有，桃里，我說過了不要叫我小青山，畢竟要是按照年齡來算的話，我應該都比你大才對。」
話雖這麼說，但實際上我並不反感別人這麼叫我。對我來講，這隻不過是一種聊天方式，看似是用拒絕的態度，實際上卻可以引起對方的反駁而更好地把交流進行下去。
「誒？有什麼關係嘛，我們的出生日期只間隔了八個月而已哦，既然沒有超過十二個月那我們應該是算同歲。」
和我想的一樣。
「給我等一下，為什麼你知道得這麼清楚，就跟親眼看過我證件上面的日期一樣。」
「嘿嘿，因為上次重新去提交信息表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你的那張，反正都已經看過一眼，乾脆就全部看完啦。」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看着我。
原來她也是會笑的哦，既然這樣，平時多笑一笑就好了嘛。
當然，這句話我沒有說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
「嗯！就是這樣的。」
「那麼請問桃里小姐。」
「什麼事呀？」
「我的私隱怎麼辦？」
「沒有那種東西啦。」
「喂！」
這時紅燈轉為綠，桃里也快速啟動了車。
「我這邊還有三處要去送，先走啦，小維也不要偷懶，少抽點煙。」
我朝她揮揮手，轉頭把煙點上然後朝外賣站點開去。
這座城市的外賣站點有兩個，加起來大概有五百多個配送的騎手，其中女性騎手也不少，但是像桃里這種條件的，據我所知應該沒有其他人。
其實“不小心”看到別人信息的不止她一個人。
桃里莉莉，來自鄰市，畢業於國內某重點大學，專業成績優異，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上市的藥品研發公司當財務，拿着高薪，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辭職，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選擇騎手這種辛苦職業，在我看來她應該會有更多更好的選擇。其實想深入尋找的話，了解她的過去並不是什麼難事，只不過我並沒有這種奇怪的興趣。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當時正穿着工作服在路上發招聘外賣員的傳單。然後有個女生拖着行李箱走了過來，一頭長發很散卻沒有紮起來，自然地垂下，整個人看起來精神特別差，這個人，就是桃里莉莉。
她來到我面前，怯生生地問：
“您好……請、請問可以給我一張嗎？”
我點點頭，從一堆傳單里抽了一張遞過去。她很恭敬地雙手接過，然後拉着行李箱，另一隻手把傳單捏在懷裏，快步走開。
結果第二天，她就入職當了一名全職的外賣送貨員。那天早上我正好在站點，還沒開始出去配送。她認出了我，遠遠地向我微微鞠躬表示謝意。
因為是兼職，晚上的時間我選擇了休息。下班之後，我正準備離開，發現她四處張望着，臉上的表情有些焦慮，和我對上視線之後又快速挪開，讓我有點摸不着頭腦。大概過了一小會兒，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朝我走了過來，最後站在離我大概有三米遠的地方，開口小聲地說出了她的煩惱。
大概就是說她第一次來這個城市，人生地不熟，問我能不能給她推薦一些附近的比較靠譜又便宜的租房。
我想了一下之後答應了，然後拿出手機，問她要聯繫方式。她顯得有些害怕，後退了幾步，這讓我感到很意外，於是我解釋說我是打算把幾個還算不錯的地方用網絡推薦給她，沒有其他的意思。她很明顯地鬆了口氣，不過還是搖搖頭，然後又膽怯地問我，可不可以口頭說一下，她用手機備忘錄記。我點點頭，把能想到的幾個地方，以及路線都告訴了她，她很認真地用手機編輯着，最後又對我鞠了一躬，離開了站點。
在後來相處的過程中，她漸漸放下了防備，主動和我說話的次數也多了起來。我教她如何在同時有許多訂單時用手機地圖規劃最順路的路線，也告訴她一些地圖上沒有划入的小路以及一些鮮為人知的店鋪位置是在什麼地方。
回想起來都已經過去了半年，雖然和我已經能夠正常交流，但是對其他同事她依然和當初一樣，刻意保持着距離。
「說起來，剛剛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她笑。」
3
送完下午的最後一單，我回到站點打卡準備下班。時間馬上接近六點，從這個點開始差不多是晚飯時間，外賣訂單也會逐漸多起來，在六點半的時候會達到高峰，然後一直持續到接近八點，而如果是周末，甚至會持續到九點。
太累了，我曾經嘗試過一次，雪花般的訂單不但讓餐箱裝得嚴嚴實實，甚至連電動車上所有能掛的地方都掛滿了。所以我選擇了做兼職而非全職，也正因此我可以在訂單蜂擁而至之前全身而退。
但是做全職的同事們就不一樣了，比如桃里。
“小青山，怎麼辦呀？”
莉莉苦惱地看着我，她的手機從剛就一直在響，沒有停過。
“來，讓我看看。”
我把手伸過去，她很自然地遞給我讓我有點意外，我本來以為她會拒絕，這麼看來狀況真的很嚴峻。
我原本只是開玩笑地說說，現在只好硬着頭皮接過來。
一共有十單，商家的位置也不算太分散。
然後呢？接下來我該幹嘛？我只想快點下班啊。要不隨便說點什麼吧？
於是我劃了幾下屏幕掃了一眼配送地點，等一下，我好像發現了什麼。
我抬起頭看着她，此時我的眼神里應該是充滿了堅定。然而被我這麼看着，桃里卻撇開了視線，臉開始變紅，白皙的皮膚讓這一轉變更加明顯。
不對，這是什麼情況，是我說了什麼嗎？還有，為什麼都送了這麼久的外賣了，我一個兼職的都晒黑了不少，而她卻和半年前並沒有太大區別？
直到桃里後退了一步我才意識到，原來是剛剛在看手機時她也湊了過來，可能是我毫無徵兆地突然抬起頭，一下子離她的臉有些近。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於是我咳了一聲，她的視線又轉了回來。
“桃里，發財咯。”
“啊？”
面對我的說法她表現得有些摸不着頭腦，眨着眼睛。
我把手機還給她看。
“這四單是在同個小區同一棟樓。”
“誒？是真的呢，真幸運呀，然後，這跟發財有什麼關係嘛？”
“……沒什麼關係，只不過每當我們平時接到這類情況的訂單時，會用這種說法來替代運氣真好之類的話。”
“嗯嗯，原來如此，這樣一來就學到了一個好像沒有什麼用的知識了。”
“……確實是沒什麼用，不過也說明了你平時都沒怎麼和其他人說話吧，不然這種情況偶爾也是會有的。”
“啊？……哦，我知道了，我會多注意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
“嗯？什麼事呢？”
“從剛才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分鐘，再不去商家店鋪取餐，後面配送大概率會超時。”
“啊！這種事你要早點說呀！”
她急忙取了頭盔帶上準備去開車。
“桃里。”
我叫住了她。
“不要開太快，那四單要最後送，時間來得及。那麼，去吧。”
像這樣叮囑了一下。
“嗯！”
她又一次帶着甜甜的笑容看着我，點了點頭。
好了，下班。
離開外賣站點，我開着小電動車來到了下午和客戶約定見面的地方，一個地處無名街道的無名酒館。
需要說明一下，酒館的名字就叫無名酒館，街道的名字就叫做無名街道，這裏有別於城市中心，是處在城市較為邊緣的未開發地區。為了更好的生活質量，這一帶的居民已經陸陸續續搬進市區，街道上還留下幾間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倒閉的，猶如風中殘燭的老店。
我推開了酒館的門，門鈴發出了清脆的“叮鈴叮”聲響，櫃枱后的老爺子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繼續打瞌睡。
我走進櫃枱里，自己配製常喝的飲料。
“這段時間去送外賣了？”老爺子似乎從瞌睡中醒過來。
“都送了半年多了，每次來你都會問這個問題。”我嘬了一口飲料，有點酸。
“呵呵，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今天怎麼這麼冷清？”
“哪天不是這麼冷清？”
“要不你去開通外賣業務吧，我來給你當專送員。”我開玩笑地說道。
“我一個老頭用不來你們年輕人的玩意。”
“真是麻煩啊。”
我拿着飲料走出櫃枱找了個位置坐下，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才七點。
“今天是又來活兒了？”
老爺子也從座位上起來，翻找着用來配酒的東西。
“不然我閑着沒事幹來這種荒郊野嶺陪你拉家常？”
“混賬，既然要說這種話，就給我好好把錢付了。”
“那不行，兼職的工資還沒發，讓我再賒賬一回。”
“趕快被炒魷魚吧！”
“借您吉言。”
老爺子調好了酒，回到座位上。
“其他幾個孩子你都見過了沒有？”
“有一個見過一次，其他人基本聯繫都沒有，只知道有這麼些人。”
“哦，這樣啊。”
“對啊，就是這樣。”
“那你這個負責人真是不負責任。”
“幹嘛突然說繞口令啊，原來老爺子你偶爾還挺幽默的嘛。”
“下次再來店裏，我就用掃把趕你出去。”
“話說上一任的負責人你也認識嗎？”
“他以前有事沒事都會到這裏來喝酒。”
“那他為什麼突然不幹了？”
“各種各樣的原因。”
“原來如此。”
“你打算一直在這裏待多久？”
老爺子說的“這裏”，當然不是指酒館，這點我明白。
“準備一直待下去。”
“偶爾還是要回去看看的，太不像話了。”
“這句話留着跟您女兒說吧。”
“你在說什麼，我女兒每個月可是都會回來看望我兩次的。”
“在跟我炫耀？”
老爺子哼了一聲，把酒一飲而盡，不再搭理我。
我邊喝着自製飲料，邊用手機刷着資訊，時間很快就過去，來到了十點。店外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然後停止。
隨着門鈴清脆的響聲，一個染着黃髮，體型很胖的女人走了進來。
“你好。”我朝她揮了揮手。
“真是長見識了，這座城市居然還有這麼個地方。”
“哈哈，老爺子聽到了沒，客人這麼誇了哦。”
老爺子充滿鄙視地看了我一眼。
“今天下午給我打電話的人，應該就是你對吧？”
女人直入正題，看來有錢人的時間確實都很寶貴。
“嗯，你好，我是「神棄」的負責人，初次見面，請坐吧。”
她的表情有些嫌惡地看了一眼椅子，隨即從手提包里拿了一張手帕擦了擦，又仔細擦了擦桌面，隨意丟在地板上，把包放好才坐了下來，接着拿出一根煙點上。
其實到這裏我差不多也明白了她老公為什麼會出軌了。
當然我並不打算說，這些事我才不關心。
我拿出電腦，擺在桌子上，插上儲存器，把裏面的東西打開之後，將電腦轉向她。
“有這些東西，到時候打官司，您丈夫的勝算基本為零。”
我微笑地看向她，說明了一下情況。
“當然了，已經處理加工過，不用擔心會被反過來指控侵犯私隱之類的。”
然而這個女人只是瞥了一眼屏幕里的內容，並沒有多在意。她緩緩吐出一口煙，笑了一聲。
“做得不錯，那麼，你們是怎麼收費的？”
“事成之後，現有流動資產的百分之五，我調查過您的家底，所以差不多是這個數，沒有問題吧？”
我在手機上按出一串數字，拿給她看。
“明着搶？”
她瞪圓了眼睛，盯着我，本來有些肥胖的臉顯得有些扭曲。
“您也可以選擇拒絕支付，但總會有人出更高的價錢來買，比如您丈夫，不過這樣的話，到時候凈身出戶的人可能就是您了。”
她憤怒地站了起來，椅子在地面上摩擦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說實話，這一刻我是有點慌的，假如她朝我撲過來，因為體重的關係，我大概率會被壓骨折，可能要住院一兩個月。
不過她好在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瞪着我。但我看得出來，她在思考，權衡利弊。
過了一會兒，她坐回到原位，椅子在她的重量下再次發出嘎吱的聲響。
“行，我給。”
這樣一來，本次業務也圓滿完成了。
……
在女人帶着儲存器離開之後，我也從座位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我開始對你有點刮目相看了。”從剛剛就一直默不作聲看着這邊的老爺子開口說道。
“怎麼現在才說這種話，我感覺我前幾次做得應該也不錯才對吧。”
“你看起來就像個土匪，知道嗎？”
“我會把這當成是對我業務能力的肯定。”
“沒其他什麼事就趕緊給我回去，要打烊了。”
“承蒙招待。”
我拿起桌上的杯子，將剩餘的飲料一飲而盡。
“對了老爺子，今天的飲料很酸啊。”
“因為配料已經過期了。”
我差點吐出來。
“明天我就帶工商局的人過來抄店。”
“快滾吧！”
在老爺子的呵斥下我走出酒館，從遠方吹來的夜風有些涼快。
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是我最不想聽到的那個。
屏幕顯示着「代理人」三個字。
“有什麼事？”
“你的第二個任務。”
“說清楚。”
“實現桃里莉莉的願望。”
我沒有多問，掛掉了電話。
夜風逐漸變大了起來。今晚，神又再次擲下了他手中的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