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一十二 大開眼戒
雖然沒什麼把握，但維姬還是試着在電子地圖裏輸入了“彩虹盡頭”進行搜索，出乎意料的是返回的結果列表裏面，在羅迪歐區的一條購物街的確跳出了這麼一家從事服裝租賃的商店。
維姬乘出租車到達這裏時，街道剛剛華燈初上，暮靄中伴有一絲朦朧細雨，門店外的看板和櫥窗上全是為了即將來臨的萬聖節所作的各類準備和宣傳。在店裏，維姬試探着出示了那張邀請函，店主似乎立即就明白了維姬的來意。他帶着維姬來到地下室，量了量她的體形，隨後遞過來了一個狼頭面具和一件帶兜帽的黑色斗篷。
“簡直像是要去參加古羅馬的酒神節一樣。”維姬在等身鏡前試穿了一下，那裝扮讓她看上去就像某個準備去參加女巫集會的新手巫師。
“實際上也差不了太多。如何，您還滿意嗎？”
“能換個面具嗎，我不太喜歡這個。”
“客人您是第一次參加吧。”
“您怎麼知道？”
“之前沒見過你。”
老闆帶着微笑接著說，“第一次的話，帶這個面具就對了。”
“你似乎對我接下來的事情很清楚。”維姬視線偏向鏡中在自己身後打量裝扮的老闆，除了那近乎自我剋制般的優雅姿態外，他和這條街上其他的店主看不出有什麼區別。
“哈哈，如果您選擇留下的話，我想我們之後還會再見面的。”老闆替維姬將這些行頭收拾到了一個提袋裏，也不需要維姬為這身行頭付錢。
……
一輛豪華轎車已經在外面等候，身着禮服的年老司機摘下了帽子，走到維姬面前，彬彬有禮地略一鞠躬，“維姬薇爾小姐，我是凱伯先生派來的。他特意讓我來接你去參加今晚的晚會。”
“非得這麼神秘兮兮的嗎？搞得像是我們要去某位吸血鬼伯爵的城堡里參加鮮血盛宴一樣。”
年邁的司機並沒有作出回應，臉上兩根精心護理過的牛角須像是因為發笑而微微一顫，戴着白手套的手臂將後座車門拉開，並示意維姬上車。這番煞費苦心的陣仗讓維姬更加好奇了，同時心中隱隱一動，那個隱秘世界的門扉似乎又再度為她開啟。
維姬回過頭看向老闆，他只是禮貌地笑笑。
待維姬坐上了後排位子后，司機主動過來替維姬關上車門，車體起升的時候幾乎感覺不出引擎的抖動，上升至航行高度，車輛轉入自動駕駛，朝着巴比倫大廈駛去。天空的另一邊烏雲已經聚集在了一起。
……
巴比倫大廈就坐落在巴比倫區，那裏是明日城的豪華商業地段，其中的巴比倫大廈正好佔據了街區的黃金地段，但奇怪的是除了出售一部分豪華公寓和底層的幾家奢侈品商店以外，幾乎沒人知道大廈的內部運作着什麼。它的造型在周圍鱗次櫛比、未來主義建築風格的大廈面前算得上是別樹一幟，巴比倫大廈走的是極為怪異的古典哥特風格，在周邊一眾光怪陸離、霓虹氣息的建築群中保持着一種神秘的靜默。大廈的外壁有着許多繁複樣式的浮雕繪畫雕琢，從頂部延伸出來一座座鐘樓塔的高聳尖頂，棲息在屋頂邊緣的石像鬼以及在外壁上伸長了頭的滴水獸，一同在雨幕中默默經受着雨點的敲打，似乎從亘古以來就一直如此。
很少有人知道裏面的住戶是何種身份，人們對此有着不同的猜測。但不言而喻的是——但凡能擠進這個小小“通天塔”的人，顯然已經獲得了通向金字塔頂端的名片。
司機小心而又熟練地把車輛停靠在樓層延伸出來的平台上，維姬的鞋根剛剛落地，兩名在大門前等候的侍者就已經為她拉開了玻璃大門。強風吹落她的兜帽，一頭紅髮飄散在空中，維姬小心地把兜帽拉回。回過頭，從這裏能夠一直看見海濱區的海岸線，城市天際線上發出的光彩令她眩目。
司機在她下車后就逕自離去了，維姬一個人有些忐忑地向大門走去，身穿紅背心馬甲的優雅侍者很快將她引導到了通往房間深處的紅地毯上。
“我應該把面具……”
“跟着紅地毯往前走，您會找到方向的，女士。”
侍者用平靜沉穩的語調給予維姬指示，隨後很快地重新關上了大門。
“ok，沒事的，維姬……就按他說的跟着紅地毯的方向走好了。”維姬一邊深呼吸一邊喃喃自語道，她朝着在水晶吊燈照耀下一切都顯得金碧輝煌的內廳深處走去。一路上，周圍形態各異的大理石雕塑和靜靜在玻璃展櫃裏沉睡的各類古代遺物默默注視着她，燈罩下的光線晦明不定，彷彿真是在某個吸血鬼伯爵的城堡中漫步一般。
這的確不同於一般的萬聖節晚宴。
紅毯的盡頭，一個金屬制的房門靜靜佇立在那裏，待維姬走近了之後，金屬門緩緩向兩側拉開，露出裏面狹小的空間。原來這是一部通往上層的電梯。
維姬有些猶豫地轉頭看了看周圍，但周圍的一切都對她保持沉默，只有電梯的紅色指示燈還在不斷催促閃爍。猶豫之後，維姬還是走了進去，操作面板上直達的只有一個樓層。
來都來了，維姬這麼想着，按下了電梯的關閉按鈕，她的心臟跳的飛快，倒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難掩興奮。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移動，很快提示音就再度響起，電梯門打開之後，維姬發現外面還有一層柵欄門，維姬用力向右拉開了門柵欄，得以離開了電梯，步入魔術師的晚宴之中。
相比於剛才大廳那裏的寬闊空間，電梯打開后維姬面對的是僅能供餐車通行的狹窄走廊，上下左右的空間都被塗成了紅色，走廊的盡頭處是一堵暗紅色的牆壁，上面掛着一幅像是文藝復興時代的油畫，畫上一位戴着高禮帽，留着山羊須的男子微微側過頭，直勾勾地盯着維姬，暗黃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似乎那張臉的背後就是一個怪異的世界。
……
鞋跟落在紅地毯上不發出任何細碎聲響，若不是走到牆壁盡頭才發現轉角處的通道，維姬還以為這層樓就只留下了這堵紅牆。順着轉角的通道繼續前行，維姬發現了兩座看守的雕像對稱地佇立着，臉上戴着古羅馬的面具。
“您的邀請函？女士。”為首的一個雕像開了口，維姬愣了一下之後從包里找到了那張精美絕倫的邀請函。
“非常好，女士。請享受這個夜晚。”檢查之後，雕像行了一禮，戴着白手套的手輕輕把門扉拉開，兩人的動作近乎一致，讓維姬不禁嘖嘖稱奇。門扉拉開，輕柔的交響樂和香檳酒杯輕碰的清脆聲響從裏面傳出。
“啊，女士。您的面具……”其中的一位雕像提醒維姬把面具戴上，就像他倆所做的那樣，維姬從懷中掏出面具戴上，這個狼頭面具遮住了維姬鼻尖以上的面部，和斗篷搭配頗為怪異，但維姬這時也沒有其他的替代方案。權當自己身處於酒神節的羅馬，正如人們所說的——“當你身在羅馬時，就像羅馬人那樣做。”
大廳內此刻剛剛迎來了一首圓舞曲，中央舞池那邊，人群正伴着輕柔的古典樂翩然曼舞。無一例外地，他們都戴着精緻的假面和精心剪裁過的晚禮服，在旋轉舞步的同時，眼中凝望着舞伴那面無表情、永垂不朽的假面。而遠離舞池中心的地方，許多和維姬一樣披着斗篷的人靜靜注視着這一切，不時會有人偏過頭和身旁的同伴竊竊私語。他們中的面具各不相同，有整張臉完全覆蓋、留有一個尖銳下巴的“包塔”，有像是宮廷弄臣一般的“丑角”，還有太陽圖案的、貓頭鷹和烏鴉醫生的鳥嘴面具等等不一而足。
從這些人的站位中，維姬似乎能感受到這些面具所象徵的地位，以及那些向自己身上所投來的視線。維姬在大廳里來回掃視，沒有發現像她一樣的狼頭面具，倒是有幾個看起來和自己一樣局促不安的人有些怯怯地站在人群的一角。維姬好奇外祖父和凱伯先生來了沒有，她看向舞池，但苦於假面的緣故，她一個同伴也找不到。
侍者端過來一杯香檳酒，維姬朝着盡量遠離人群的方向走去。維姬心裏有些惱火，凱伯先生莫名其妙地邀請自己來參加這個充滿怪異氛圍的舞會，但這時卻不見他的蹤影。維姬再轉頭看向那一個個坐在二樓戴着假面觀摩舞會的眾人時，心底不由得冒出了一絲涼意，她緩緩踱着步，一時間似乎所有人都在透過面具偷偷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維姬強裝鎮定，一邊啜着香檳，一邊緩緩移動，打量着大廳內的情景。
……
大廳的裝飾可謂別具一格，地板用黑白交替的大理石鋪就，如同棋盤一般。通往二樓的樓梯中間鋪有紅地毯，樓梯的扶手和大廳里的半身雕像都有着希臘羅馬時期的風格。支撐大廳的幾根圓柱彷佛是直接從帕特農神廟上移植過來的一樣，圓柱頂部還雕有各種浮飾，從圓柱上方直垂下來的紅色幕布上有着類似貓頭鷹和獅鷲獸的象徵符號。儘管這些雕塑看上去彷彿是由菲狄亞斯本人親自所雕刻的一樣，但所雕刻的人物維姬卻認不出其中任何一位，甚至其中的一些雕塑看上去更像是埃及和兩河流域的神話形象。頭上有着犄角、半人半魚的神像；抑或是留着山羊鬍子，腿上纏繞着毒蛇的男子；一個兩足為蛇，雞頭的神；還有雙手展開翅膀，坐在月亮船上的女神。一些雕像底座上還有用楔形文字刻成的石板，不清楚上面寫了些什麼。這些雕像看上去十分精美卻又處處透露着怪異，維姬搖了搖頭，上流社會的人們審美都這麼奇怪嗎？
其中的一尊陶制塑像吸引了維姬的注意，這是一個有着捲曲頭髮的小男孩，他的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帶有一絲調皮意味，似乎正讓別人噤聲。他的一條腿看上去似乎有點跛，要靠另一條腿支撐着。
“哈波克拉特斯…年輕的荷魯斯，沉默之神，瘸腿的人。”維姬的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女子，她戴着皇冠雕花面具，上面的花紋精美繁複。
“原來如此…你還只是一個幼狼。”女子透過面具注視着維姬，她顯然注意到了維姬臉上的面具。
維姬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緩緩問道：“你是誰？”
面具下的嘴唇嫣然一笑，隨即也摘下了面具，兜帽下有着和維姬一樣的一頭紅髮。讓維姬吃驚的是，面具下的不是一名女子，而是一名女孩，看上去才十七八九的樣子。
“喬安娜，喬安娜星井，你也可以叫我jojo！”女孩吐出最後一個詞語時，調皮地朝維姬眨了眨眼。
“你一個人？”女孩問。
“不……”維姬搖了搖頭，“我是……被邀請來的，只是現在我找不到那個人了。”
維姬端詳着女孩的臉龐，她有着高挑的鼻樑、稜角分明和有些突出的顴骨，但那一雙清澈靈動的黑色眼眸之下和有些尖細的下顎又似乎在暗示着她的東方韻味。
“可能有些唐突，但……你是一個混血兒嗎？”維姬試探着問。
“從我的名字裏就可以看出來了吧。”女孩薄唇輕啟，笑着說道，“我父親是喀戎公司的董事之一，我母親則是阪川生物集團的一員。”
“我記得這兩家公司不是競爭對手嗎？”
“的確是這樣。”星井點了點頭，“他們都在生物製藥領域各佔一方鰲頭，所以兩邊的家族成員決定聯盟到一起。”
“啊……”維姬明白了後面的意思。
“你呢？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這次換成了女孩發問。
“……維姬薇爾，我是都市58頻道的一名記者。”維姬向她解釋，但女孩微微側了側頭，“嗯……但這還不足以讓你來到這裏。”
維姬握了握拳，“也許你認識我外祖父？亞當霍夫斯塔特，以及傑克凱伯？”
“我的確認識凱伯先生。”女孩喝了一口手裏的飲料，那是某種橙色汽水。
“你知道他現在可能會在哪裏嗎?”
“現在這個時候？”女孩舔了舔嘴唇，朝樓梯上方看了一眼，“他們正在進行內環會議呢。不用着急，應該過一會就結束了。”
維姬嘆了一口氣，自己還真就被晾在一邊了，她掃視了一番大廳里的眾人，視線重新回到女孩身上。
“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一切嗎？”維姬向女孩求助，“我是第一次來。”
“我們最好把面具重新戴上，這不合規矩。”
女孩看了看周圍，拉住她的手，帶着維姬離開了舞池中心，來到靠近落地窗的一角，窗外的城市又經歷起了雷雨的洗禮，隔着不時滑落下雨滴的玻璃，城市的顏色像是在畫布上的顏料一樣被揉捻開來。
……
女孩倚在欄杆上，注視着雨中的城市光景，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我也只是第三次參加這個聚會，原本我來明日城這邊主要是為了參加愛朵露小姐的演唱會的。結果演出告吹了，剛好我父母又比較忙，所以我就代為參加了。”
“所以……這算是個上流階級的俱樂部？你父母都是這其中的一員嗎？”
“看看你周圍那些戴着面具的人，這些都是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一部分人，他們只是不想讓別人認出他們的真實身份。會員僅限邀請，當然……除非你不請自來。圈子裏每年會有輪值主席在不同的地方舉辦，之後會有一些祭拜儀式和歡迎新進人員以及晉陞人員的大會。再之後就是高級別人員的閉門會議，我們其他人就可以散場了。”
“祭拜儀式？”
“這個……好吧，其中還有着緊密的宗教關聯，實際上，我們這些人被召集在一起就是因為又到了大巫祭的時間。”
“什麼樣的宗教？不會是像機械神教那樣的新型宗教嗎？”維姬問。
“不，不，按我父母的說法……當然我對此保持懷疑……這個宗教從大洪水之前就一直存在了。”星井笑着聳了聳肩，“你聽說過‘阿撒托斯’這個名字嗎？”
維姬搖了搖頭。
“我也沒聽過，但這個神似乎就是上層祭司崇拜的對象。教團拜的神像都很怪異，並且祭司宣稱這是從冰河期結束時就已經在原始人類中出現的信仰，他們早在人類之前就已經存在於此，後來有的神祗離開了地球，有的選擇了在地底和海洋深處沉睡。就像所有宗教中的審判日一樣，他們也相信着有朝一日這些舊日神祗會再度蘇醒，那時人類將屈於他們的支配之下，而教團就會成為他們的眷屬，並成為其他人的牧羊人。”星井頓了頓又說道，“反正我是不相信這一套的。”
“如果你不相信這一套，為什麼還加入進來？”維姬不解。
女孩伸直手臂，對着舞池中的男男女女掃了掃，“這是家族傳承的緣故。再說了，大廳中的這些人也沒有幾個真正信奉着這套宗教神話，只是為了能在這個組織里有一席之地罷了。”
“他們並不是完全至高無上或無所匹敵，但他們也絕不會讓自己陷入孤立。他們願意忍受這些奇怪的宗教儀式，僅僅是為了換來在這個圈子裏的一席之地。他們通常在許多行業中會成為競爭對手，但他們的終極利益卻往往是一致的。而且在現實社會中，他們會遇到很多對他們共同利益產生威脅的問題，這時他們會坐到一起齊心協力地解決這些問題。每個人都害怕被背叛，被當成集火的對象，不管他們是否真的相信這種宗教，儀式期間所發生的事情能讓所有人保持沉默和團結，而這個團體得以隱藏起來繼續行動。藉由這個秘密教團，他們在各個領域組合成了類似托拉斯、卡特爾、辛迪加的壟斷組織聯盟，而他們做出的每個決定都會對整個社會以及各個階層的其他個人產生影響。”
維姬注視着舞池中起舞的人群，一邊思量着星井的話語，視線中起舞的人群和外圍透過面具觀望着的人們，在交響樂的伴奏下似乎構成了某種奇異又和諧的景象，貓頭鷹和獅鷲獸的雙眼從水晶吊燈上方審視着大廳內的一切，似乎從亘古之初就未曾變更。房間裏的所有人似乎都被周圍的氛圍所引導，到達了一個如夢如幻的境界，像是自己的全身被某種神聖的力量所浸透，籠罩在奇異恩典之中。
“喔，你最好喝的慢一些。”女孩伸手奪過了維姬的酒杯，她已經注意到了維姬有些恍惚的神情。她幫維姬轉了個身，讓她把注意力重新轉向窗外的景色。
“這裏面加入了一些從佩奧特仙人掌里提取出來的致幻物，聽說以前印第安人會用來和神交流。”星井向侍者要來一杯檸檬冰水，讓維姬喝下。
“什麼！？為什麼他們要在我的杯子裏下藥？”維姬聽聞后又驚又怒。
“放輕鬆……”喬安娜扶着她的後背，試圖撫慰她。“這只是為了讓你進入一種恍惚狀態，讓你感到周圍的一切充滿神聖感罷了。”
維姬有些不可理喻地看向這位年輕的女孩，“難道你對此沒有意見嗎？”
“拜託，這又不是說完全讓你昏迷過去，至少在這裏出席的人都還有些身份，其實跟你酒精攝入多了看到的景象也沒什麼不同。”女孩毫不在意地說道，維姬只能獨自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見碼頭那邊停靠在機場上空的伊卡洛斯空艇沒有，真是遺憾，我原本這麼期待愛朵露小姐在上面開的演唱會的……”星井注視着海濱區方向的微弱亮光，喃喃自語道。
喝下冰水的維姬眼前的世界似乎又恢復了理智，那種被奇異氛圍籠罩的感覺也逐漸消失了。儘管如此，維姬卻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享受剛才的感覺，但她還是默默感謝了身旁這位女孩的好意提醒。
……
女孩手腕上的手環突然響動，“抱歉……”女孩看了一眼之後從斗篷下掏出了一個像是手槍又像是針筒的裝置，她將左手臂上的袖口拉開，將疑似槍口的位置對準了手臂，然後扣下了扳機。然後，維姬也看到了“槍管”里的一支針筒正將透明液體緩緩地降到指數格的下方，維姬也不由得注意到她手臂上的其他地方也有着類似的密密麻麻針眼。
“到了注射的時間了。”女孩淡然的說道。
“注射的是胰島素嗎？啊……抱歉，我無意探查你的私隱。”
待針筒完全推至底部之後，女孩把針筒重新收回到斗篷中，依然無所謂似地搖搖頭。“沒什麼，我患有先天的免疫缺陷，所以一天中要定時注射納米機械人來代替免疫系統工作。”
“一出生就這樣？”
女孩點點頭，“或者更準確地說，我是在培養皿里‘出生’的。”
“什麼？”維姬更加困惑了，面前的女孩簡直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身上摻雜了諸多神秘的華麗人偶。
“你說你是在培養皿里出生的，你是指試管嬰兒技術嗎？”
星井搖搖頭，“不，這個技術更進一步，它不需要在母體內進行發育，而是直接在一個模擬培育艙里進行。遺憾的是，在進行基因編輯時似乎出了一些錯誤，導致在我出生的時候才發現我有着先天的免疫缺陷。好在父親的公司針對我這種情況研究出來了對應的納米機械人療法，讓我不用終身呆在無菌室里，而是可以這樣和正常人一樣在外面活動。就是多了一個蠻煩的步驟，每天都要定時注射，不過習慣了之後也就和吃藥一樣。”
“這還真是……相當先進的技術。”維姬沒有關於這種技術被新聞報道的印象，大概是還沒有準備好市場化吧。但她現在更在意另一個問題，“為什麼你的父母不採用傳統的方法受孕呢？還是說……”
“噢，這是因為我父親和母親只是為了商業聯盟才聯姻的，他們之間並不熟絡，即使現在結了婚他們也仍然分開來住。他們兩人都有着各自的lilim伴侶，只是為了能有一個繼承他們雙方家族資產的後代才有了我。”星井說到這裏突然笑了一下，“要是兒童型的lilim擁有繼承權的話，我估計他們會更省事一些。”
短短的一段話讓維姬錯愕不已，她先是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又試探着問：“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那……你對這一切都坦然接受嗎？”
“你指什麼？”
“聽起來你有着非同一般、和常人相比複雜許多的家庭關係啊，我無法想像你是怎麼在這種家庭關係下成長起來的。”
“是這樣嗎？”喬安娜喃喃自語道，“我覺得還好吧，這樣母親省去了分娩的痛苦，基因編輯原本也是為了確保我家族上的一些遺傳病不會出現，只不過出了一些差錯，但最後我還是安安全全的在這個世上活着。父母對我也很好，給予了我最大的生活保障。他們也向我解釋過，他們也是受制於家族的原因才不得不結合在一起，至少他們雙方也都相敬如賓，不會有過多的爭吵，互相在自己的天地里生活，我覺得很好啊。”
看到維姬錯愕的表情，她又補充道：“至少像我這樣的情況不是少數哦。”
“但……難道你自己不希望父母都能在一起，有一個完整的家嗎？”維姬小心翼翼地說。
“為什麼要強迫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呢，現在的生活大家都滿意，這樣就行了。我會輪流的到父親和母親家裏生活，他們也都待我很好，真心把我當做他們的寶貝閨女。我們三人之間都很和睦，還要奢求什麼呢？”
“那你也接受自己這樣的定位嗎？作為家族的延續品？”說出口時維姬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
星井怔了一下，但隨後平靜地說道：“我們都有着自己的命運，人們是怎麼說的來着？‘由不得你選擇自己的出身？’，有時這是一種枷鎖但也是一種責任。”
看來每個人都有着其複雜的家庭關係啊，聯想到自己家裏的情況，維姬也不由得在心裏嘆了口氣。隨後，維姬為自己剛才說的有些過份的話致歉，“對不起，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星井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別這麼說，我很高興，很少有人會這樣設身處地為我着想，所以，謝啦。”
維姬看着眼前面帶微笑的女孩，不禁開始從心底敬佩起她來。
……
“不過話說回來，你剛才說的培養艙——這種技術我可是第一次知道。喀戎公司到底有多少生物科技還沒有對公眾開放？”
星井朝維姬壞笑，“如果你不把我們談話的內容都放到報紙上的話，我倒是願意和你聊一聊。”
“你有我的保證，這只是隨便閑聊……”維姬在嘴邊做了一個拉緊拉鏈的動作，對着女孩笑道：“至少現在不是我的工作時間。”
“OK，嘛，雖然我現在也了解的不多，很多技術都還只是臨床上的應用，還沒有準備好公開，但作為繼承人的我姑且還是一直被告知着公司手頭上項目的進展。有一些技術的確令人非常感興趣。”喬安娜換了只手握住杯子，轉過身來看着維姬，“你知道賽博格們由於義體和身體組織的直接連接會導致機體內的免疫排斥反應對吧，現在的對策只能通過排斥反應抑製劑和止痛藥來減輕癥狀。但其實人體中卻有一種物質天生可以躲避免疫系統的攻擊，你知道嗎？”
維姬十分直接的搖了搖頭，“出於我對這些生物科技原理可謂是一竅不通，我覺得你不用循循善誘，還是直接告訴我比較好。”
星井被逗笑了，但還是接著說了下去。
“當母親懷孕時，胎兒在母親體內就是一個‘外來體’，它含有來自父親的遺傳物質。但懷孕期間，發育中的胎兒會和母體的免疫細胞相聯繫卻不會引起組織排斥反應，可以躲過免疫系統的攻擊。”
“是這樣嗎？”
星井點了點頭，“胎盤上可以產生一種特殊激素，使得免疫細胞無法累積，從而使胎兒躲過免疫系統的攻擊。你能想像嗎？如果我們能夠提取出這項技術，那麼義體化將得到更多的推廣，賽博格的人群將會越來越普遍，人類最終將進化到機械共生的新階段。”
“這可不好說。”維姬反駁道，“現在光是機械神教和人類完整教會之間關於義體化的理念衝突就已經讓義體化的推進舉步維艱了。不少人還是更喜歡這副自帶的肉身，比如說我自己。”
維姬朝自己指了指。
“這些都只是進化路上的一些小小阻礙罷了，不會改變總體方向的趨勢。相信我，維姬，這些都是遲早的事。事實上，由於lilim的出現，使得這個方向更為明顯。”
“怎麼說？”
“Lilim是沒有壽命限制的，”星井靠近了些說，“現在lilim出現在歷史上才不過20多年，大多數人類和他們的lilim伴侶還能在一起生活幾十年，但之後人類會因為自由基氧化和端粒停止細胞分裂的緣故而變得衰老最終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儘管現在有可以結合癌細胞無限增殖的優勢，同時利用病毒控制住它的分裂次數來達到永生這樣的理論，但依然無法和把意識和記憶上傳到雲端永久保存的方法相媲美。當人類會不斷死亡，而lilim可以永生下去時，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星井又湊近一步，身上突然多了一絲權威的壓力，直視着維姬說道：“人類將會失去他食物鏈頂端的地位。”
想起自己之前好像也有和外祖父討論過這個問題，維姬正想接上星井的話時，一個人突然拍了拍維姬的後背，維姬轉過身，原來正是之前一直不見蹤影的凱伯先生。
……
“薇薇安，看來你已經交到了新朋友。”凱伯先生摘下他的面具，那是一個奇異的、纏有葡萄藤蔓的面具，“看來你還是可以很快適應這裏的嘛。啊，喬安娜，很高興你能出席。請向您父親傳達我的問候，自從我們上一次見面之後已經過了許久，真希望下一次集會他能夠趕來現場。”凱伯先生伸出手親切地和喬安娜握了握手，看來他們兩個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我會向父親轉達的。”星井朝他舉杯致意。
“你去哪了？你邀請我來這裏，但你剛才又不在這裏，更何況這裏我一個人都不認識。”維姬有些不滿地抱怨道。
“抱歉，十分對不起。我有一個會議耽擱了，拖了比我預想還要長的時間，我的錯。”凱伯先生賠着笑臉直接向維姬道歉，維姬原本也只是隨便抱怨一下，並沒有真的打算生氣。
“外祖父也來了嗎？”維姬問。
“亞當？”凱伯先生遲頓了一下，“他現在已經不參加這類聚會了。”
“哦，我原本還以為他也會在這兒。”維姬有些意外，隨後看向凱伯先生，“那你為什麼要邀請我來這裏？”
“因為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談……”凱伯先生停頓了一下，看向星井那邊。
“抱歉，喬安娜，能把維姬借給我一會兒嗎？”
“當然。”星井離開了倚靠着的欄杆，走到維姬面前。
“很高興今晚能認識你，剛才聊的很愉快。”
“謝了，我也是。你拯救了我的夜晚。”
兩人相視一笑，星井遞給維姬一張卡片，維姬接過，上面有着她的聯繫方式。
“之後有時間的話，一起去哪裏喝酒吧！我在明日城還會呆上一段時間，不喝酒的話，隨便聊聊天也行！如果你以後有機會來新東京的話，一定記得聯繫我！”維姬收下了名片，喬安娜朝他們揮了揮手，便重新混入舞池旁邊的人群中了。
不知怎麼地，維姬覺得她和自己還挺對脾氣的，在那雙還略顯年輕的眼睛背後，卻意外有着一個老成的靈魂。希望以後還能見面。
“所以，我們要談什麼呢？”目送喬安娜離去后，維姬轉過身問。
……
凱伯先生看了看周圍，然後說：“是有一些關於你外祖父的事情，但這裏不是合適的地點，讓我們上樓說去。”說完，便領着維姬踏上紅色地毯鋪就的台階，往樓上走去。
沒走多遠，凱伯先生便把維姬帶到了樓上的一個房間，裏面的空間意外地寬敞，擺放的傢具看起來像是酒店的高級套間，從這裏可以更方便地通過窗戶觀看下方大廳的場景。
“這是你住的地方嗎？”維姬問。
“什麼？哦，不是……”凱伯先生向她解釋道，“這個房間只是專門為我保留的而已，有時我會過來這邊處理一些事情，像是我的臨時辦公室一樣。”
凱伯先生向維姬展示了往裏的辦公桌和書架，書架上的確放着許多書籍，但都是一堆維姬看不懂的、用奇異文字寫就的封皮書面。書桌上和房間的角落也擺放着類似維姬之前在樓下看到過的陶制塑像。維姬拿起桌面上的其中一尊長着雙翅，有着海洋生物面孔的塑像，好似外星生物的面容下方，延伸出來的像是鬍鬚又像是觸手一般的東西纏繞着它自己的身體。
維姬還注意到在書架的中間區域還有一個小小的神龕，左右有兩根黑白支柱，上面有兩條蛇纏繞其上，神龕中間還有一個小金字塔，不過失去了頂端的部分。整個房間的風格和樓下大廳內的景象別無二致。
書桌背後的牆壁上掛着幾幅不同歷史時期的藝術畫作，當維姬向這些畫作瞥去視線時，其中一副畫立刻就抓住了維姬的視線。那幅畫比貝克辛斯基和皮克曼的作品還要讓人感到詭異，維姬瞥到它的第一眼心裏就湧起一股莫名的厭惡和恐懼。陰暗潮濕的海岸上撒滿了散發著惡臭的死魚屍體，巨大的、被冷的徹骨的海潮推上了海岸的鯨魚屍體就那樣癱在海岸上。穿着破爛，面目可憎、骨頭都要從皮膚中刺出的漁民們手裏捧着挖下來的鯨魚眼睛和心臟，向著充滿迷霧的大海跪拜在地，像是祈禱又像是乞求，似乎在大聲呼喊着什麼。而從迷霧中隱隱約約露出一副滲人的面孔，不，與其說是人的面容倒不如說是類似於章魚或是烏賊的臉，臉的周圍還有無數的觸鬚想要從迷霧中伸出，維姬甚至聽到了一聲從海洋的最深處穿透而來的呼吼，那尖叫聲中帶着某種強烈的恨意。維姬一怔，再一看，發現那隻不過是迷霧的陰影和黑色礁石所交錯產生的錯覺罷了。
維姬只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差一點身體就要向後倒去，好在這時，一隻手把維姬扶穩，讓她在沙發上坐下。
凱伯先生又把一杯熱茶遞到維姬面前，饒有興緻地觀察着維姬臉上的表情。隨着溫暖的液體流經喉嚨，維姬的神智總算又安定了下來。
“沒事吧，薇薇安？是不是剛才香檳喝的太多了些。”凱伯先生關切地詢問。
維姬苦笑了一下，這可能是眼下唯一的答案。
“或許吧……”。維姬又轉過頭重新看了那幅畫一眼，這次卻再找不出怪異之處，甚至有些稀鬆平常。
“所以，說吧，為什麼你邀請我來這裏？”維姬回過頭，不再去想那副畫，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務上。
凱伯先生沒有立刻作答，他眯起眼睛看了維姬半晌，隨後緩緩開了口。
“這算是一個引薦吧，並且，我以為你想知道關於你外祖母的事情？莉莉通常都會參加這類聚會……”
“外祖母！？外祖母也是你們中的一員？”維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凱伯先生點了點頭，“薇薇安，你母親有沒有跟你說過你身上‘印記’的事情？”
“什麼？”維姬向前傾身，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看來是沒有。”凱伯先生看出了維姬的疑惑，輕嘆了一聲，隨後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維姬等待着他的話語，她開始預感到自己接下來要聽到的，可能會跟周圍的這些雕塑一樣瘋狂。
凱伯先生夾了兩塊冰塊放入杯中，搖晃過後舉起杯抿了一口醇厚的威士忌，繼續對維姬說道：
“你穿着斗篷的樣子讓我想起了莉莉，她那一頭巫女的紅髮是她高貴的象徵，天資卓越如她，成為了我們之中的大魔法師。”
“你在說些什麼？”雖然有預感，但維姬還是感到了不安。
凱伯先生看了她一眼，“你身上的某處有着白色的胎記，對吧？”
維姬吃了一驚，“你怎麼會知道！？”
凱伯先生繼續平靜地說：“你身上流傳着一股血脈，薇薇安。你的紅髮和身上的那個印記正是你身份的證明，沃特雷一族曾是印記的一支，你和你母親可能已經忘記了你們家族的真正姓氏……你母親不願意接受血脈的傳承，這才導致你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突如其來的信息量讓維姬一時處理不過來，她愣了一會兒想要發問，但許多個問題一時湧出導致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家族？血脈？印記？維姬腦海里浮現出母親的面容，那關愛的笑容背後她又隱埋了多少秘密。
“我母親知道這些？”
凱伯先生點點頭，“她只了解了一部分，遺憾的是，她還沒有被完全啟蒙。那之後因為你外祖母的意外，一切就不了了之……”
“這和外祖母的意外有關？”維姬隱約意識到這似乎就是母親一直不願告訴自己真相的原因。
“她曾是我們中的一員，薇薇安。亞當也是。”
“外祖母的死和這個‘教團’有關嗎？”維姬抬起眼帘，視線裏帶着威脅意味，發出冰冷的疑問。
“不……”凱伯先生一臉驚訝地看着維姬，急忙放下了酒杯，“你覺得我會這麼對她嗎？維姬，我絕不會做傷害莉莉的事，我無比地尊重她。只是……你應該知道，莉莉她有着你不知道的另一面。並且我希望……你能夠……對此開明一些……”
“開明？對你們這個處處透露着詭異的教團嗎？”維姬感覺有些呼吸不上來，她朝着凱伯先生質問，“這個組織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你要跟我解釋這些瘋狂的畫作和雕像嗎？外祖母和你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凱伯先生用手指敲擊着自己的大腿，似乎在斟酌着什麼。但隨後，他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認真起來。
“我們是古代秘辛的守護者，是我輩之父門之匙的看守者。
古老的奇迹與魔法在我們手中得以留存，世界的文明因我們而得以延續。
當群星聚集之時，舊印將被揭開，那先前有、如今沒有的七位王將從星辰和海中而來。
那時我們會在地上恭迎，願他的名受顯揚，願他的國來臨，願他的指令行在地上，如同行在海下。”
“將您的王國賜予我們……寬恕我們眾多的罪。在我們細小的步伐中降下您的祝福……”維姬吃了一驚，那是記憶裡外祖母曾教過給她的祈語。
凱伯先生欣慰地露出了笑容，“所以莉莉的確教過你一些。”
維姬甩了甩頭髮，不去想當初外祖母對自己的用意，發出了質問。“恕我直言，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邪教組織，毫無科學依據。”
凱伯先生輕笑，他停頓了一下。“你知道偉大的數學之父——畢達哥拉斯，曾遊歷巴比倫與埃及，和波斯的瑣羅亞斯德教祭司一起交遊。他從神秘主義里發展出了數學，即便是他後面設立學堂開始教學，也是以秘密社團的形式在活動，與之相伴的還有一系列的神秘儀式。他述而不著，禁止門徒外泄學說。後世的柏拉圖也曾經在埃及的金字塔下度過了三天三夜，得到真理的啟蒙。俄爾普斯、畢達哥拉斯、柏拉圖，他們都與神秘主義的秘密結社聯繫緊密，但正是從這些秘密社團中卻奠定了理性科學的基礎。”
“不也正是他謀殺了自己發現了無理數的弟子嗎？”維姬譏諷道。
“那倒也是，唉，沒有聖人是完美的。不過，比起讓我來說服你，我更願意讓你自己去看。”
“什麼意思？”
“我已經將你帶到了火照之路上，薇薇安，這之後就看你自己想不想被照亮了。我覺得亞當在隱瞞一些事情，一些關於你外祖母的事，還有其他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亞當最近有些奇怪，你注意到了嗎？”
“你指什麼？”維姬想起那天的會面，猜測着關於那個lilim他知道多少。
“最近我翻查公司的數據庫時，我發現有關你外祖母的一切研究資料以及一些機要文件全都不見了，這其中特別是關於EVA研究日誌的部分，幾乎被全部抹去。一些區塊還表示我沒有足夠權限——按理說我的權限跟你外祖父是一樣的。我查看了監控錄像，發現他之前有好幾次深夜裏一個人前往公司的實驗室，走的時候還消除了他自己的訪問記錄……”
“你有親自去問過他嗎？”
“問了，但他一直在閃爍其詞，不肯跟我正面回答。”
維姬聳了聳肩，“也許他有自己的原因，那些資料是因為一些緣故才需要隱藏起來，畢竟發生了爆炸案那樣的事情。”
凱伯先生沉默了一會兒，他的腳尖不時拍打着地板，似乎是在思考着該如何說服她，之後他微微傾身，注視着她的眼睛說道：“薇薇安，這麼多年，我一直對你外祖母的死有所疑慮。儘管我十分信任亞當，但……”
維姬察覺到他暗有所指，“你在說什麼？你不會是說……”
“在維特魯威大廈內部，有一個只有你外祖父才能進入的實驗室，裏面有一個神經子網的記錄終端，你外祖母——莉莉，她存儲了一部分生前的記憶在裏面，包括發生意外的那段時間的記憶。關於那場意外，我也不甚了解，亞當從未讓我接觸過那些記憶。但這些記憶里有你需要知道的一切，包括我們都想知道的那個真相。”
維姬一時獃獃地注視着眼前的虛空，凱伯先生所說的一切都讓她感到不真實，同時還有一絲恐慌。她無法想像外祖父會和外祖母的死有牽扯，但如果真如凱伯先生所說的那樣……
“你希望我怎麼做？”良久，維姬才繼續問。
“我希望你進入到那個實驗室，找出裏面隱藏的一切，讓我們都了解到背後的真相。”
維姬感到疑惑，“你為什麼不自己去？”
“那裏是他專屬的私人實驗室，我並沒有這個權限，但你有。”
“什麼？”
凱伯先生看向維姬的雙眼，嘆了口氣。
“因為他曾經考慮過把公司傳給你來管理，還正式立在了遺囑文件里，相應地你和你母親的生物權限也被錄入到了數據系統中，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作為第一繼承人，你有着整個公司的最高權限。”
維姬愣住了，外祖父從未跟她說過這些，更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採集了自己的生物數據。
“所以我只要直接走進去就行了？”
凱伯先生搖了搖頭，“這套系統處於最核心的內部，外圍的安全系統已經經過好幾次的疊代了，但你現在不是和尼克在一起嗎？他過來負責安保系統的時候獲得了外圍安全系統的通行權限，你可以從他那裏得到權限識別碼，通過大廈的外部安全系統。”
“你覺得他會同意嗎？”
“這就看你怎麼說服他了。我想這段時間你們倆相處的還不錯吧？”
“是這樣……嗎？”維姬自己也有些懷疑。
……
“總之，”凱伯先生遞過來一個數據存儲接口，“想辦法進入那間實驗室之後，把這個插上裏面的終端，它會自動複製上面存儲的信息，這樣我們就能知道亞當在隱藏着什麼。”
看到維姬依然有些猶豫，凱伯先生將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這由你選擇，你也可以離開，假裝這個晚上只是一場夢。我向你保證，明天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但如果……你真的在意那個答案以及今晚你看到的這一切的話，找出來，為了亞當他自己好，不論他在偷偷掩埋些什麼，在他讓自己陷入麻煩之前制止他。”
“……”
維姬訥訥地收下了那個裝置，她在轉身時又看見了桌上的那個陶制塑像，生長在昏暗深海里的幽邃雙眼正無言地凝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