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很幸福
自己獨自享受，我坐在樓上房裏的窗戶上，背靠水泥牆，把腿放在位子上。這裏沒有人，只有寧靜，這樣的感覺很適合我的。
我不想看見什麼人，獨處的時候我能看見遙遠的宇宙里生活的人們，這是我獨有的幸福！
後面的粽葉叢里和橘林底下，偶爾能竄出一隊野雞，他們前前後後跟排隊似的，一閃而過，被我看的清清楚楚。
我甚至想，這裏應該更陰森一些，這樣一般人不會輕易打擾這裏。我不是一個失去慾望的人，恰恰相反，我的渴求是如此的強烈！只有這些陰森的甭洞裏才能體會我的心境，我能和它們能共鳴。多麼遺憾，沒有一個堅定守護它們的人，如同海洋里沒有孕育出能與陸地人類抗衡的生物。
我看見我埋三角尺的地方，渾身發麻，當初無知、激情的感覺已然成了過往，如今成熟卻像是走到了盡頭。
我看了看房間，摸了摸位子，感觸周圍的聲音，竹林葉子吹動的氣息。一切都靜下來了，很好！我已經是見不得人的人了，也不會有人找我，我與現實的距離越來越遠，社會我格格不入。
我一聽“要適應社會！”就像是要掐住我的脖子，讓我呼吸不得。我一個人，很豐富！我的感覺，有着不一樣的人生價值觀。
我為什麼能快樂的活着？憑的就是自己的空想、想像力。這隻有體會過的人才能體會，缺乏想像力或者沒有想像力是體會不到這樣的樂趣的。我的腦海里能呈現無法用文字描述的美好圖景！
至於人間事，這位失落者，工作上一塌糊塗的人，知道“不同論”、“社會有效性勞動”、“領袖之邦”、“良性循環”、“平行線”，寄託着對現實社會怎樣的思考？他理想中的國家何其強大！所以，自己的心裏，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傲氣。
我沒有因為自己的殘疾而自卑，地球上沒有殺不死的生物。哪個人刀槍不入？
我希望自己彌留之後，身體裏的一個原子也能保存我的想法和記憶。我看着更微小的世界，用心去看，用思想去看，就能看見其中無窮能量。
過了一天又一天，每一天我都很貪婪的享受着！我興高采烈的等待着下面乒乓球響，然後加入學生的戰團。自己的身體很活躍，打乒乓球汗流浹背。
天黑了，忙不跌往床上一趴，這時候頭腦非常活躍！原來還沒到睡的時候，我起來熱水洗澡，這時候奶奶多半已經在熱水了。晚飯菜很簡單，白菜蘿蔔其中一碗，每頓我都會喜不自勝。
洗了澡，吃了飯，躺在床上，十分愜意！奶奶在餵豬，這一段時間裏，我沒有給奶奶提豬食桶的經歷。她也心甘情願的為這個家作最後的努力，老人的骨頭，只好還能動，就要榨乾她最後的一滴汗水！
久而久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塌子周圍的樹葉聽聲音像是快要掉落了。這不是春的氣息，這是結尾的聲音。牛吃的草也不再鮮嫩，牛嘴像是很用力扎進枯草叢裏，對準裏面鮮嫩的部分啃上一口。
我放牛，越來越不費力，它可愛極了！它能在固定的幾米距離內吃上好半天。它的胃口跟我差不多，不挑食又能吃。還有那條狗，它已經不是小花狗了，它的個頭有幾斤重了，這雜交出來的小可愛又管事兒、又可愛，關鍵是它會跟着我去放牛。
牽牛到了地里，我的頭腦很高興，沒有不活躍的時候。後面到王嘎汪兒整片地里已經非常安靜了，很久以前，人們忙碌的身影不見了，每家每戶的田地里種的農作物都沒有了。很多農戶已經不需要農耕經濟了，她們多集中到牌場上去了。這樣最好，多麼清靜，多麼怡人！
我坐在台溝上，這裏台溝曾經水流汪汪，台溝下面可都是良田。曾經能灌溉萬頃的水利渠道，如今幾近全部癱瘓。
我看着丘陵彼此相連，我望着田地和溪流，聽着草木和風交談的聲音。
我認為農村土地資源的利用率不夠，分配也不公，農民又缺乏自覺聯合治理的積極性和宏觀管理能力。日久之後，必有資本的爪牙代為治理，這樣就是侵奪農民奈以為生的命根子了。農民所以是農民，是因為還有土地，還有農村基本的生計來源。不然，淪為無產者……
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自比百里，能像百里奚一樣治理國家和農村，使農村的資源得到充分又公平合理的利用。而不用過多的佔有公共資源，退耕還林是可持續發展的國策，輕易動搖不得。
可我堅持不下去了，我實際的表現太差。我的想法難為自己實踐，至於空想中的世界要帶進土裏了。
我感覺很無奈，用最容易的方式宣洩心中的憤懣。我手拉着牛繩，對牛訓斥道：“過來！”
我手一牽，它的牛頭就過來了。我手指戳着它肥厚的上嘴唇，罵道：“你你你！”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除了吃還能不能想些什麼啊！啊？你呀！”我又戳了下。
我很用心的打量它，看看它有什麼表情，想知道數落它後會不會生氣？
我開始數落了：“你的牛腦殼那麼大？總該想些什麼的吧！”
我心想，我的人頭沒你的大，可我一天除了睡、吃飯，都在想問題和構思着心目中美好圖景，我描繪着更多的細節。
它那麼大的牛頭應該是想了些什麼的？可惜它沒法用語言表述，哎！想來，我們都只好把心思帶到地底下去了。縱然世間有人，都是些實際的人和所謂適應社會的人，他們不懂得思想的奧義。
它見我這麼無聊，也沒搭理我，只把頭一低，打算接着尋草吃。
“嘿！”我不讓，提它牛鼻子起來，說道：“我問你哈？”
“你心裏想嘀莫得？”
我一本正經的看它，問它。可它沒有回答我。
為了引起它的注意，我拉過它的頭，把自己的臉正對準它的牛頭，牛嘴。它的牛鼻孔正在出氣，但不會噴到我的臉上。這樣四目相接，我眨眨眼，它也眨眨眼，我圓睜着眼，它也圓圓的眼睛看着我……你看我，我看你。嗨！終究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直起腰，看着它，覺得它比我可憐。我好歹能享受思考的樂趣，它就知道吃草。我總是帶着疑慮，想知道牛頭裏面究竟想了什麼。
“摸哈嘴。”我說道。
我把它的嘴巴掰開，主要是掰上嘴唇，那種粗糙、肥厚，它進出氣都彷彿在我掌中。我又看了看它嘴巴筒子裏面，好多鮮嫩的肉刺兒！又檢查了它的牙，看看有沒有異常？它的牙只有下排。它溫順的像那隻豬。
好了，我也摸夠了，檢查夠了，牛繩一松，它接着啃草。
那條花狗有時候見我不停的和牛交流，它也仰着頭，觀察着。這條狗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它用嘴巴嘟了嘟我的膝蓋。
我知道它想搞清楚我和牛談些什麼，它的求知慾顯而易見。可我問牛，想搞清楚牛頭裏想什麼？加上心裏有不快活的時候，要靠數落牛出氣的。
我叫它“花兒”，它把兩隻前腿搭在我腿上，它的精神格外抖擻！就指望我摸它，我也就摸了它兩下。摸它的時候，它的耳朵忙不迭的夾在腦袋上，舌頭尖兒顯得十分快活！
可我的注意力還在牛身上，我心想，難不成牛吃草的目的就是為了維持這個比人壯實的身軀？可這樣吃進去的草料究竟意義何在？人類比起動物來，用相對較小的能量能完成遠遠超過它們的能力範圍。這很值得思考，不吸收能量又希望發出能量，這不符合個體生命運動的一般規律。可吸收太多能量，又沒有使能量轉化為有利於能量交換或提升能量交換效率的積極性方面。善於把握能量，能以小博大；不善於把握能量，只能以大賦小。這裏面有着什麼樣的道理，使得較小的能量發揮出很大的影響力呢？
想着想着，眼前一看，那條狗不見了，只有牛繩還在自己手上，這牛繩都被自己拿熱乎了。
我站起身來，朝遠處一看，一團黃橙橙的、蠕動的背部，它夾着耳朵，垂着尾巴，在田埂上抖擻着回家去了。那不是花兒是誰？我朝它喊道：“花兒！”
這團黃橙橙的動物調轉頭，徑直奔了過來，筆直的沖我過來了，撲到我的腰上！它顯的十分興奮，因為我理它了，它舌頭尖伸出來，我手裏又沒有好吃的，我怪不好意思的。除了摸它，沒什麼可給它的了。它也不挑剔，我肯摸它就行。只是，如果一段時間不理它了，它來湊趣兒，我又要思考很多東西，難免冷淡了它。它多半垂首回去了。
天上的雲朵看着我們，楊樹林裏，這一頭牛，這一條狗，這一個人。
風吹過來，我能聽見風的聲音，它們需要像人一樣的意志和活動能力。我想人的解放還好遠，更何況是你們。每每放牛，我所思所想，都與實際仕途經濟不相干。不過，恰是如此，我的思想才沒有被現實的人際關係熏染，才沒有被現實的煩惱給羈絆。
看完了《說岳全傳》，《東周列國志》，現在我手裏又拿着一本《儒林外史》。
我沒有速看，一來自己的閱讀能力有限，二來閱讀方法如今回想起來也有不足，三來我知道把這一本書看完了，下一本又要買。所以《儒林外史》看了半個月。
楊樹稀稀落落掉光了葉子，這頭牛遠處看上去就像是一團灰色的物什。它不亂跑，所以這團灰球遠處看上去就像一隻動物在大地上自得其樂。它現在除了吃草，維持它那能移動的身軀，可否知曉我的情懷？
反過來，我又如何明白牛的想法和感受呢！
離老遠的那條路上，吹洋鼓洋號，這是村裡一些婦人謀生自立的好手段，譬如農村裏有喜慶或喪事可以吹吹打打湊熱鬧。只是這些人根本不明白音樂內容的含義，一個老人死了，出仗入土，她們吹的是《舞女》、《舞女淚》。反正吹的出聲音就好了，不明白的人哪裏想那麼多。
我拿着書本，坐在周家嘴上的山崗上去了。這是王嘎汪兒田地的上方，頂上，我坐在田埂上，牛拋在前面地里吃草。我看着書，合了，眼望前面。
牛背山落了很多白鶴，它們真的好高興！我作為人，卻這麼愁苦。看它們，寧願落在牛背山，都不肯靠近我這人半分。可它們是對的，不肯像豬牛馬羊那樣與人類合作，它們至死都不肯充當寵物和配角。彷彿祖祖輩輩都記住了人類曾經的暴戾，所以它們的基因里就繼承了這樣一種意識：寧願落在牛背上，也要和人操持距離。
很顯然我被白鶴冷落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要讓你們，讓最低級的動物們也能擁有人一般的智慧，甚至超過人類。
我總是對自己說：“再努把力，就能成為國之棟樑，能成為治國理政的能手！”
我清楚的記得這種感覺，這樣的自負。如今回想起來，真是打臉，自己都照顧不好。
農村資源利用率低，利益分配不合理，基層幹部在宣傳和統籌計劃等工作方面甚至無從談起。大概是日積月累看着廣袤的丘陵和田地、溪流，已然胸中有了辦法，但我從未考慮過給誰提什麼意見。回想起當時，我的自負也不是憑空而生。
可是，人的底氣又怎麼轉化為可測量的實踐成果呢？
我沒有想過具體該怎麼辦？我放棄了一切實際的打算。我完全解放了自己的頭腦，一生註定只好把想法帶進土裏。
當時這種感覺，真是解脫、從容！睡眠充足的不可思議，無阻礙思維帶來的樂趣怕是多數人一輩子從未體會過的仙境。我與田地、山脈、河流合二為一，沒有壓力，沒有榮譽，沒有吩咐和命令，社會裏的一切不舒服都沒有浸染我。
能達到這樣的程度，能享受這樣的境界，得益於父親和奶奶。我從未想過，大限將至，如今這個家成了我的避風巷！事到如今，世界上最尊重我的人竟然是曾經最傷害我的人？！
最能體會我胸懷的，是豬、牛、貓和狗。田地里的草木和沙沙的樹葉，雜草叢裏，偶爾出現的小動物，它們是我的良師益友。多虧了萬物，我的思緒才能源源不斷啊。